第6章 定三州

神武軍鎮,黑衣旅大軍入城回歸。

此次凱旋前,黑衣旅援助異國,力挽狂瀾收回陷落城池的戰果就已經傳到了城中居民耳朵裏,又成了百姓津津樂道之事。

邊境軍鎮,城中百姓多是軍戶,一般住戶也要被熏陶得悍勇些。對打仗之類的事,基本習以為常,說起來毫無懼色。

不過這些年來,大虞開戰都是跑到別國去打了,只有大虞軍隊出去征讨,沒有別人攻打過來的份。神武以前是常有戰火,如今卻很少能聽到戰鼓聲了。

少有戰事,又地處邊境通往異國,商旅往來日益增多,軍鎮中就逐漸繁榮起來,不似往日般沉悶蕭條。

黑衣旅在始羅打勝仗時,城中新開了家貍兒館,正是前幾日的事,李長明回來見到大覺新鮮,便在裏面逗留。

今日本就是想歇歇,李長明脫下黑衣旅那身軍衣,換了玄色圓領袍。除了高挑英俊容易被人多看兩眼外,混在人堆裏也沒什麽特別的。店裏人多,一半來看熱鬧,一半來挑選,打算買只讨喜的寵物回去。

李長明打小就喜歡這些珍禽異獸,各國進獻來的寵物,好些都賞給了他,還有些林子裏抓來的,全數養在魏王府中。其中也有幾只貍貓,一只黃貍吃得肥碩,他還跑去皇兄那裏,讨了個“膘騎大将軍”的封,皇帝忍笑給了這個鬧着玩的封賞。

而這家貍兒館的貓,乃是異族商人從西域運來的靈貓,品貌甜美,又被馴養得溫順可人,極受歡迎。從邊境經千裏運到京城,就成了權貴們心尖好,有時還作為貢品進獻皇帝,算得上十分有地位了。

貓本就性子古怪,即便是馴養好的也怕生人,因而貍兒館不像一般店鋪那樣由人随意進出挑挑選選。店裏隔出了許多隔間,每個隔間裏幾只貓,客人需要排隊進入,然後慢慢與之接觸。

李長明也是等了許久才進到這隔間來,看中了只雪白異瞳的貓,此時正拿着小玩意兒在逗弄。那小貓在繡墩上伸爪欲撲,卻是自己摔了個跟頭,憨态可掬,逗得李長明彎眸一笑。

“長明,再玩會兒該回去了。”步六孤辰倒不似他這般有興致,一直就在旁邊看着。因是得空随便在城中走走,步六孤辰喚他長明,不像以往一般“殿下殿下”地叫。

“回那麽早幹嘛……”李長明撓撓貓兒下巴,滿心滿眼只是這毛絨絨的小家夥,“哎,眼下這戰事算是定了,過些日子到年底就該回京去,我帶只西域的貓回去送哥哥怎麽樣?”

步六孤辰搖頭反對:“一路上行軍趕路,哪裏能好好照顧它。以往進獻的使臣或是賣貓的商賈,在路上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你帶着它,是讓它遭罪。”

李長明嘴角微撇,想了想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喪氣道:“那我是跟它有緣無分了……”

步六孤辰道:“西域靈貓雖然稀罕,可也不是難尋之物,喜歡回京城再養只乖順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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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說着,虛掩着的門卻忽然被一個影子猛地撞開。隔間的貓一下子被吓得全鑽進了櫃架下。兩人下意識順着那影子移動方向看去,就見是只赤色貓跳到了原來白貓坐的繡墩上。

這貓樣子倒與店裏大多數圓滾滾的貓不同,四肢身軀略顯細長,一雙耳朵稍大,看着就要矯健機靈些。

接着又進來一名華服男子,看貓好好坐在那裏沒事就臉色一松,而後才見到這隔間還有人,頓時又有些尴尬起來。

“這是你的貓?”李長明道。

男子朝兩人微微一笑,生澀地用漢語表示了歉意,便抱了貓匆匆退出去。又與跟在門外随從又說了些什麽,聽來是鮮卑語。

西境北境的幾個民族,語言雖有相通之處卻又有諸多不同,李長明學的是烏環那一系,跟鮮卑各部的語言差距甚大,只得問身旁的鮮卑族人:“阿辰,他說的什麽?”

步六孤辰瞧着那人背影,略一沉吟:“他這好像是慕容部的口音,我也聽不太明白,隐約聽到什麽‘啓程去玉京’……”

“慕容部?如今在大虞地界可很少見了……難怪他漢話也說不太明。”李長明不過聽那男子口音一時興起問上一句,也不是非要弄明白,沒有再追問。将小玩意兒放好,也同步六孤辰一起出了店門。

回到軍營,就不得不面對一大堆事。

戰事已了,還需善後。始羅那邊開開心心要派人去玉京表達感謝之情,烏環這邊也哭着喊着要去玉京面見皇帝。

幾天前塔吉就派人送了請和書過來,說去年大雪天災烏環百姓損失糧食牲畜,大家都已經過不下去了。結果可汗年初又要加征稅,百姓難有溫飽之時,沒幾個月衆部落就起兵反抗。塔吉多次提出要減稅赈災,卻因為被兄弟排擠不得汗王重視,最後只能領着部族東行另謀出路。

然後又給了攻打始羅的理由,說是眼下進冬,族人需要物資過冬,然而他們這一整年都在草原上漂泊,沒條件停下來放牧耕種,只能是先打幾塊地安頓下來。

最後聲淚俱下控訴烏環汗王太暴虐,不管他們死活,不配當可汗。請求大虞給他們做主,希望能遣使去玉京拜見大虞皇帝,并讓皇帝陛下親賜國號。

李長明看完以後,只覺得塔吉簡直通篇鬼話。

請大虞皇帝給他們賜國號,無異于自降身段,将自己歸為大虞臣屬。可塔吉怎麽可能這就乖乖對大虞稱臣了。

無非是不想惹上大虞那麽強勁的對手,這般示好拖幾年時間。

斬草就該除根,放着塔吉這一支勢力不管,日後必定會壯大成如今的數倍。李長明是想一舉将塔吉擊潰,除去大患,可惜這一份請和書送過來,大虞也沒什麽好理由繼續打了。

原本是塔吉去欺負始羅,始羅打不過就求大虞出兵,可如今始羅城池基本收複,大虞也沒有什麽好理由,在收到請和書後繼續對塔吉用兵。

而且玉京那邊,恐怕也不會讓李長明有機會繼續立軍功的。

請和書收到,李長明立馬讓人将塔吉有意議和的的消息送回玉京。那邊的消息快馬加鞭傳回來,這邊已經在與塔吉派來的使臣商議。

兩邊和議的繁瑣章程,李長明實在是弄不清。不過兩國邦交之事有步六孤辰在,他可以把事都推給別人,自己就清清閑閑躲房裏看看書睡睡覺。

主要是太冷,也沒別的事可做。

李長明捧着書,卻沒看進幾個字去,沒多久就已經昏昏沉沉,想趴下睡了。

“累了就去睡,為何非要坐着?”步六孤辰無奈道,這人根本就沒看書的心思,非要坐着吹冷風。

李長明玩笑道:“對和談的事不聞不問的,顯得我這個主帥多不上心啊?”

步六孤辰沒好氣道:“所以你就要把我從書房拉來你這裏,看着你在我旁邊玩書吹頭發?”

李長明眨眨眼:“你都看見了?我不是故意影響你的。”

步六孤辰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低下頭繼續寫字。

“其實我真有事……哥哥說我幼時跟着靖平武侯,只學武功兵法,對朝堂政事不聞不問。讓我跟你多看看政事,明辨局勢,好以後收斂着些。”李長明苦悶道,“回京還要考問我學得如何……我一想這整整一年我都是把事情交給了你,回去一問三不知的,不好交差。”

步六孤辰停筆擡頭:“那我問你,若塔吉沒有向大虞請和,你當如何?”

李長明道:“我就帶兵追殺他,打到他跪下喊爹為止。”

步六孤辰抄起手邊書本卷起,猛地就朝着他腦袋給了一記爆栗。

李長明生挨一下打,卻也乖乖不動,像極了一個被老師訓斥的乖學生,只是委屈道:“你做什麽?”

步六孤辰道:“烏環再亂,底子仍在,現在把塔吉趕盡殺絕有何益處?”

李長明道:“此人能屈能伸,不可小觑,現在不除,必是大患。”

步六孤辰道:“那你看其餘叛走諸部如何,有能與塔吉相比之人麽?塔吉是患,烏環卻為患久矣。大虞兵強馬壯,想滅烏環随時可以出兵,為何卻多年未動,如今還同意議和?”

李長明點點頭,也不知聽了幾分,而後又道:“陛下同意議和,便是打着扶塔吉做大的主意,但又不能讓塔吉真的做大。這般才好叫他們自殺自滅,大虞便在一旁隔岸觀火。所以,就算塔吉沒有請和,我也應該主動表示自己寬宏大量不予追究,并且得知塔吉部衆遭遇後極為痛惜,願意幫助塔吉讨伐烏環可汗。”

李長明說的時候,步六孤辰已經把卷起的書擡到了李長明頭頂,只等他說完就落下,給他一個清脆響亮的小懲罰。

然而就在步六孤辰下意識要将書卷落下的時候,他忽然把李長明的回答回味了一遍,然後愣了。

李長明笑了笑,輕輕抓住他纖細的手腕,把他手上兇器推開:“這次不用罰吧?”

步六孤辰放下了手,道:“不錯。”

李長明頗有幾分得意地笑道:“怎麽感覺你對我一點兒信心也沒呢?我又不傻。”

而後他又長嘆口氣,無奈道:“可我是武将,我只想領兵打仗,不打仗了就去打獵養花遛狗。政事有哥哥在,還要逼我學這些做什麽。”

步六孤辰沉默片刻,道:“陛下對殿下說這些,自然是因為陛下希望殿下日後不單只司武将之職。”

不等李長明開口,步六孤辰又道:“當年靖平武侯輔佐陛下,力排衆議設置軍學,才從外戚手中收回兵權。你也看見了,如今外戚依然遍布朝堂,吳韬這樣的人尚能在軍中嚣張跋扈為所欲為,你若是單單在外領兵打仗,何日能幫陛下肅清朝野?”

李長明杵着下巴,悶悶道:“焘兒還只是個孩子,焘兒不想跟他們玩。”

“幾歲了?魏王殿下。”步六孤辰忍笑。

“殿下!殿下!”一名士兵沒通報,徑直跑了進來,吓得李長明立即坐直。

對自己的屬下,李長明顯然沒有那麽嚴格,即便沒有通報,也不像對吳韬那般大發雷霆。他只是費力地擡起眼皮望他一眼,奇道:“慌慌張張的,怎麽了?”

“殿下,吳将軍他剛帶了一個小俘虜走。我怕……”

李長明呆了那麽一下,把士兵的話理解完之後,完全清醒了:“他帶走俘虜幹嘛?”

士兵似乎難以啓齒:“屬下不知,只是吳将軍以前曾經……”

曾經殺俘取樂。

“他不至于那麽畜生吧……”李長明喃喃念一句,“啪”一下合上書,“他就是那麽畜生!”

他再不敢耽擱,揮袖起身,疾走而去。

吳韬被那位好姑母塞到邊關蹭軍功也不是一兩次了,曾經就出過将俘虜虐殺之事,手段極為殘忍。仿佛這樣殺了人,自己就不是在戰場上唯唯諾諾的孬種,而是一位威武大将軍了。

他如此行事,自然後患無窮。曾有俘虜見他如此殘暴,極為恐慌,最後在軍營裏發生了一次小□□。可一些俘虜又能做什麽,結果自然是都被吳韬殺絕。據說當時還有一名俘虜大罵他殘忍至極如同禽獸,吳韬惱羞成怒,将其四肢用鐵鈎穿破吊起,慢慢折磨致死。

當年聽說這些事,李長明就汗毛直立,從此對吳韬極為唾棄。

以前在別人那裏,将領管不了吳韬的胡作非為。可如今吳韬是在他魏王李長明手底下,怎麽還敢這樣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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