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伶仃人
李長明讓侍衛去牽了馬,便直接乘馬趕往吳韬住處。
以前行軍紮營時都要用金帳,回神武城中後,吳韬自然不會住在軍隊營地裏。
神武官員不敢得罪姓吳的,吳韬都不用說話,他們就直接在官驿劃了一套院子給他舒舒服服住着。同樣的宅院神武官員也給李長明安排過,只不過李長明本來就不想去,一聽吳韬也在裏面住着,更是想離得遠遠的。
現在李長明倒是有點後悔了,離得太遠,揍人都不方便。
到官驿大門滾鞍下馬,門口守衛眼尖,盯着他腰帶上玉飾數了一數,又見腰側挂的金符,連忙上前來行禮。李長明着急找人,直接擺了手:“吳韬住哪兒?”
守衛道:“殿下請跟我來。”
後面幾個守衛跟過來牽馬的牽馬,帶路的帶路。
李長明心中既急且怒,走得不免快了些,守衛看他如此也不敢多言,慌慌忙忙引人過去就怕晚了片刻惹他不悅。
好在這官驿不大,不一會兒那守衛就停下道:“殿下,便是此處了,屬下不敢進去……”
院門不過虛掩着,李長明二話不說,上前又是一腳踢開。
院子裏正有幾人圍坐在石桌旁,嗑瓜子喝酒個個滿面笑容。其中一人看見是李長明,當即吓得臉色大變,帶上幾人跑來:“參見魏王殿下!”
此人是吳韬那手下,上次在金帳裏見過一次,叫柯鵬。李長明皺着眉問:“吳韬呢?”
“回禀殿下,吳将軍他……他……”柯鵬支吾幾下,也沒想好什麽說辭來。剛要開口給吳韬掩飾,李長明卻不再搭理他,大步往裏面走。
柯鵬身邊一個小兵頓時撲了上去,跪在李長明身邊:“殿下!殿下饒過小的們吧!”
那人欲要抱住李長明小腿阻他去路,不想手都還沒碰到就被李長明一腳踢開:“滾!”
身旁侍衛見狀,也跟上去補了一腳:“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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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吳韬正居高臨下地望着地上的小俘虜。
這名俘虜看起來也就十來歲的樣子,不過胡人長得快,說不定都還沒有十來歲。身上多處有着血跡,衣衫破爛,灰頭土臉,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吓人。
那些血跡還都是新傷,是與吳韬那幾個侍衛打鬥時留下的。這小俘虜倒是兇悍,發力之下竟是那麽幾個成年男子都沒把他制住。奈何年紀太小,打起人來也是毫無章法,純粹就是在自我防衛,到底還是敗下陣來,被幾人摁住。
吳韬先是狠狠踹了一腳,才俯身下去,怒視少年:“真是好大的膽子,被抓來的奴隸也敢那麽嚣張!”
小俘虜被踹得一聲悶哼,死死咬住牙關,擡起一雙眼睛瞪着他,不露半點畏懼之色。
“野人蠻子,膽敢這樣看我!”吳韬大怒,“來人,把他眼睛給我挖出來!”
左右略一猶豫,也不知該從何下手,只是摁着他不讓掙紮。
“愣着幹什麽!廢物!”吳韬氣得笑了,上前一腳踢過去,從腰間拔出短匕往俘虜眼上刺去。
慘叫聲頓時把屋中人給驚了一驚,再看那俘虜,一只眼睛已經變成了血窟窿。
吳韬看他面容已經因疼痛而扭曲得不成樣子,先是愣神一瞬,而後臉上笑容開始猙獰起來。
“叫啊!咬啊!把你眼珠子挖出來當球踢!”他竟然開始有些興奮,抓緊匕首又要刺去。
“給我住手!”一個冷冽的聲音驟然響起。
吳韬對這聲音有種莫名的畏懼,當即吓得一哆嗦,匕首便那麽脫手掉落。
李長明目光越過吳韬,見狀大駭,一腳踹了被吓到的士兵:“去請大夫來!塊去!”
那士兵慌張爬起,逃命一般跑了出去。
而後李長明緩緩将目光移向吳韬,帶着淩厲的怒意,猛然一拳朝他眼睛砸了過去。
吳韬想躲,然而他的三腳貓功夫,怎麽能是李長明對手,躲也是躲不過去的,當即被打得慘叫一聲,後退數步也沒能站穩,摔了下去。
“你是不知道疼嗎?對着俘虜逞威風,戰場上怎麽不見有這一半的膽量!”李長明怒喝。
“你!”吳韬捂着立馬腫了起來的眼眶,惱怒至極,卻也不敢立即對李長明發作。
李長明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好不容易才忍下來,沒有繼續打他:“吳韬!別人不敢管你,由你在軍中胡作非為,別以為我也一樣!”
“我又是哪裏礙着你了,你又來沒事找事管什麽!”吳韬最聽不得他教訓,立即暴怒道,“誰讓你管我了!一個蠻夷俘虜,我要殺便殺了,與你何幹!我是大虞皇親國戚,還殺不得一個蠻子嗎!”
李長明道:“俘虜也是人命,況且這是在軍中。如何處置,輪得到你說話嗎?”
吳韬大笑不止:“什麽俘虜也是人命,你都不知道殺多少人了,裝什麽樣子!”
李長明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我殺敵跟你一樣為了取樂嗎!”
“對,魏王殿下殺人就是高風亮節,我殺人就是殘忍不仁。殿下那麽向着蠻子的小兒,為了他竟然這樣羞辱我,是沽名釣譽還是洩私憤!”
李長明道:“你給我聽着,這裏是邊疆軍鎮,是講規矩的地方,容不得你作威作福。你只要還在我這裏,就沒有你做主的份!”
“魏王殿下好大的威風,不知是哪裏來的底氣。”吳韬氣急敗壞道,“你有膽子就殺了我!不然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當年太後能把你關在慶華宮六年,現在照樣能!”
李長明聽到那“慶華宮”三個字,頓時臉色蒼白。剎那間無數叫人不适的回憶撲湧而來,微怔之後更是氣憤,便連呼吸都難以遏止地變得急促。
再也不想忍耐,李長明直接抽下腰間馬鞭,淩空揮出。
吳韬驚愕許久,才有些難以置信地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已經被鞭子劃破的衣裳,還有那緩緩冒出的鮮血。
李長明的侍衛目瞪口呆:“殿下……”
吳韬再過分,也是太後親侄,魏王這樣鞭打羞辱他,日後回京他往太後丞相那裏告一狀,那還了得。
侍衛想勸魏王殿下莫要如此沖動,可李長明卻是冷冷道:“帶那個小孩去別院等大夫。”
“是……”侍衛應聲,上去抱起那個小俘虜。
小俘虜也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一路驚吓掙紮,被強行抱走。李長明看他們出了門,才提起馬鞭,又一鞭子抽了過去。
侍衛只聽見吳韬叫得凄厲,抱着那孩子加快了腳步。
官驿的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得那慘叫,又見侍衛抱着個孩子出來,不由面面相觑。
侍衛道:“官驿裏還有空房嗎?”
“有有有,這邊。”
李長明沒跟吳韬待一起太久,離開時已經打了吳韬二十鞭,也不算是動私刑,反倒還是給吳韬留了面子,沒拖到軍營裏當衆打。
雖說是狠狠抽了吳韬一頓,但李長明并沒有出了口惡氣的暢快感,心情更沒有變好半點。倒是覺得心口發悶,周身沉重,忽然就沒了力氣,只想早些回去縮起來睡一覺。
他乃是先帝嫡子,如今又封親王,身份看似尊貴,卻實實在在被外戚壓着一頭。
當年陛下登基時不過十四,而他年僅七歲,生母高惠皇後鄭氏早在三年前崩逝,繼後吳氏便成了皇太後,從此垂簾聽政,扶持家族。李家宗室子弟反倒要看吳家人眼色,一個個安安分分鬥雞走馬當纨绔,就怕被太後找點理由連根拔起。
而他這個礙眼的小皇子,從那時起就被太後軟禁在慶華宮,過着囚犯一般的日子。
整整七年,他就一直被困在慶華宮那彈丸之地,從無知幼童長成少年。
先帝早看出吳太後野心勃勃,奈何又沒有更好人選,為保太子,立後前便将她唯一的兒子過繼給了晉王。
先帝就是想着,吳太後沒了子嗣,也只能是輔佐小皇帝,皇帝龍椅上坐的人,總還是自己選定的儲君。等小皇帝長大了,怎麽着也能跟吳太後鬥一鬥。
到如今十多年過去,陛下與太後争了那麽久權,也不過是讓親弟弟李長明能統領黑衣旅,能有教訓吳家混小子的膽量罷了。
是親王又如何,吳韬還是敢在他面前如此無法無天,敢提“慶華宮”這三個字。
李長明在庭中呆站許久,方才壓下自己心中煩悶,勉強打起精神來,叫驿館管事帶着自己去了另一處院子。
從附近找來的大夫是個中年男人,莫名其妙被一群官府的人叫來,顯然十分不安。李長明進門時,他正給那小俘虜處理傷口。
“殿下。”
李長明實在懶得說話,僅揮手示意,便往裏走。
“先生,他眼睛如何了?”李長明看那孩子臉色蒼白,心裏愈發悶得慌。
大夫慌張低下頭,也不知該行禮還是回答王爺,頓了一頓才道:“回殿下,右眼受銳器重創,已經徹底失明。”
這個結果李長明已經料到,真正聽到的時候卻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他若是能早一些過來,也許還能有一點轉機。總不至于讓吳韬那麽輕易就毀了別人一只眼睛。
李長明嘆口氣,道:“多謝先生了,待會兒我會讓人将診金送上。”
大夫如蒙大赦,連連拱手:“多謝殿下,多謝殿下……”他本是迫不及待想離開,卻又想起什麽,支吾着道:“不過,殿下,還有一事……”
李長明道:“怎麽了?”
到底是醫者仁心占了上風,大夫鼓起勇氣道:“須得将右眼切除,否則……另一只眼也有可能失明。”
李長明皺起眉來。
那大夫繼續道:“不過草民實在……不敢下手。殿下還得另請高明……”
“嗯,多謝先生提點。”李長明沉吟,軍中受什麽傷的都有,卸條胳膊卸條腿是常事,要摘掉整個眼球,對軍醫來說并沒有什麽困難。
只是……那麽小的孩子,能忍過這種痛嗎?
“殿下,屬下已經讓人回營請軍醫過來了……”
“好……”李長明揉揉額頭,坐到床邊。
小俘虜明白他沒有惡意,卻還是下意識地身體一僵,不敢動彈。
“別怕……”李長明用上烏環人的語言,溫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俘虜遲疑許久,道:“阿裏。”
看他算是放下防備,李長明松口氣,柔聲道:“草原上的男孩子,一定很勇敢,對不對?”
阿裏略微一怔,點點頭。
李長明底下身子,平視着他:“阿裏,你的右眼已經看不見了,所以不能留着,不然另一只眼睛也會看不見的。這件事必須做,會很痛,你怕痛嗎?”
阿裏眼中爆出神采:“我不怕!”
“好,那等會兒大夫來了,你要乖。不管多疼,你都要堅持下去,知道嗎?”
阿裏一只眼睛看了他許久,最後點了點頭。
李長明起身,吩咐道:“讓官驿把這院子騰出來,這幾天分兩個軍醫好生照看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