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歲終
李長明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進去。
院內安靜,他本也以為使團之人又出門去了,結果進了門卻看見塔吉跟他那小可汗外甥坐在庭中樹下。那石桌上擺了茶點和一個彈棋棋盤,兩個人恐怕也不怎麽明白規則,不過是在一起拿着棋子瞎玩罷了。
瑟珠趴在桌上扒拉着棋子,根本不在意有沒有人進來。他身旁的塔吉先擡了頭:“魏王殿下?”
“看到只貓跑進來……就來瞧瞧。”李長明微微一笑,“汗王和塔吉大人,不會怪我吧?”
塔吉一瞥竄進院內矮木間的赤色靈貓,道:“魏王殿下說這只?是火羅使團裏一位使臣養的,經常在這裏閑逛。”
“原來如此。”
李長明正回想火羅使團裏是不是有那位自己曾見過的人,塔吉問道:“魏王殿下,你喜歡貓?”
李長明點頭:“嗯,府上也養了幾只。”
“難怪,會為了一只貓進來。”
兩人的話沒能繼續,瑟珠忽然抓着棋子一通亂推,氣道:“不好玩!”
塔吉忙低下頭,道:“怎麽了?”
瑟珠重重拍了拍桌面,很是惱怒的樣子:“不好玩!舅舅,我不想出去。我要回家!”
塔吉心裏一軟,無奈地嘆了口氣。自烏環使團來京,瑟珠每日都要随着使團一起,跟随大虞官員在京中出席各種各樣的宴會活動,無趣又不自由,早把他這個小孩給憋壞了。有時塔吉都會後悔,不該讓這麽小的孩子做什麽可汗,從脫離烏環自立到如今,平白無故遭受那麽多。
他低下身,溫柔地望着瑟珠臉龐,道:“瑟珠是烏環可汗,一定要出面的。”
“可是我不想去。”瑟珠說着嘟起嘴,眼淚啪嗒啪嗒就往下掉了,“我不想去。”
“瑟珠,你是草原上的男孩子,怎麽可以那麽随随意就哭呢?”塔吉抹掉他臉頰上的眼淚,“很快就能回家了,再等幾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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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珠哭號道:“我不!我要回家!我要騎小馬,我要阿爺阿娘!”
塔吉擡頭看李長明,無奈道:“讓殿下見笑了。”
李長明笑了兩聲,坐到他們兩人身邊:“小孩子嘛,哄哄就是了。想騎馬也不是難事,等過幾日朝賀儀式完畢,不是還有球賽嗎,汗王身為烏環首領,自是應該領隊參與的。”
塔吉溫聲對瑟珠道:“瑟珠,我們能去騎馬打球了。”
瑟珠這才開心了點:“真的?”
“真的。”塔吉看向李長明,“大虞的魏王殿下親口說的,這幾天你要乖,只要你乖乖的,就可以去騎小馬了。”
瑟珠一聽還有條件,還要等上幾天,有些不情不願地道:“好吧……”
“到時我帶幾個家中孩童過來,有些同齡人陪汗王玩耍,汗王應當會開心些。”李長明望向塔吉眼眸,頓了片刻,輕聲道,“雪鹿麝的事,多謝塔吉大人了。”
幾天前的事又被提起,塔吉笑道:“殿下若是真心想謝我。不如……送我個禮物?”
李長明見他如此大大方方提了要求,便道:“大人想要什麽,盡管開口。”
塔吉一笑:“沒想好。等我看上什麽了,再跟殿下讨要吧。”
“好。”李長明點頭起身,“那我今日便不打擾大人了。”
塔吉點點頭,沒有留他。待他離開,塔吉臉上笑意消散,才道:“出來吧。”
庭院中的幾棵梅樹已經枝頭紅梅初綻,壓滿積雪。此時忽然有一人影閃動,雙足在樹枝上點了幾下,帶得梅樹猛地一震,積雪開始紛紛落下。
那人影落地後,向塔吉躬身,行了草原部落上的禮節。
塔吉笑着調侃道:“慕容大人是一國使臣,何必要躲躲藏藏的,不過找只貓,從正門進不就好了?”
若李長明尚在此處,必然會認出此人。這便是在神武軍鎮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赤紅靈貓主人,火羅使臣慕容靈。
慕容靈沒有理會他的調侃,直接道:“小汗王,上次所言,你可考慮好了?”
塔吉臉上依然帶着笑,眼裏卻冷了下來:“你們慕容部的東西,我留着沒用。你願意用火羅十萬大軍與我交換,我自然樂意。不過……你讓我怎麽相信,你花那麽大的代價,就只是為了跟我換一塊玉?”
慕容靈冷哼一聲,直言道:“火羅如何,與我何幹。我在火羅苦心經營那麽多年,難道就是為了做個彈丸小國的臣子?若不利用火羅,如何光複我大燕!”
塔吉聞言不禁冷笑:“光複大燕?你的大燕都亡了多久了?王室都已經重歸草原變回部落,就憑剩下的這些慕容部族人,你便想颠覆火羅?”
慕容靈不為所動,道:“小汗王倒也不必拿這些話激我。直說吧,火羅十萬兵馬助你統一流散的烏環各部,換我慕容氏雙儀寶玉。小汗王是換,還是不換?”
塔吉眼中神色稍緩,不緊不慢地道:“換,當然換。只不過這交易該如何做,我希望慕容大人先拿出些誠意來給我看看。”
慕容靈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暗罵兩句他真是半點虧都不會吃,嘴上毫不猶疑地承諾道:“那是自然,待小汗王稱霸草原,我才會拿回寶玉。”
兩人既已達成共識,慕容靈便帶着那只靈貓離開。瑟珠這個小孩,依然在無聊地捶桌子扒拉棋子,全然不知方才自己的舅舅和進來的這個陌生人做了什麽交易。
他的心裏只有舅舅答應他的事,等過幾天舅舅會帶他去騎小馬。他只要這兩天乖乖的,等過完朝賀慶典,大虞皇帝正式封他為可汗,承認他們這一系為烏環正統,就可以玩了。
各國使團朝賀慶典在元日,頭一天乃除夕之夜,是宮中設年宴的日子。宴席上皆是宗室子弟,李長明自然位列席間。
他雖在府中有兩位夫人,卻都是妾室,尚不算真正成婚,因而身邊未有女眷,獨身一人。與皇帝同坐高臺的,自然是那位得寵的蘭貴妃,還有當今太後吳氏。
殿中舞袖翩翩,管弦繞梁,歡歌一片。在座之人卻心思各異,本是宗室同聚,然而彼此之間感情淡薄,真正能開心的人卻少之又少。也就幾個如李于岐那般沒心眼小輩能高高興興喝酒觀舞,剩下的只覺折磨。
那麽多年下來,李長明倒也習慣了年宴時的怪異氛圍。自己好生坐着,有人敬酒便喝,不言語就是了。
李長明這般神色,蘭貴妃白仙穗看在眼中,忽熱猜想他會不會是因為雪鹿麝一事憂心家中女眷。于是她擡頭看向身側,旁邊宮女當即會意,湊近身來。
白仙穗輕聲道:“綠縧,待會兒散席,你将近日所查轉呈給魏王殿下。”
綠縧恭敬道:“是。”
吳太後視線往她這邊一瞥,道:“是何事,還需貴妃親自查問,轉呈魏王?”
白仙穗一驚,她說話已是小聲,太後卻仿佛聽得真真切切。
見她不回複自己,吳太後目光轉回正視殿中舞姬,冷聲道:“發生何事,哀家不是不知。出了這等纰漏多年未曾察覺,貴妃便是如此掌控後宮的?”
李煦恭敬維護道:“貴妃純直,無甚歪心思,平日裏想不到這些陰私手段,從而加以防範,也是正常。”
吳太後不禁冷笑,小皇帝面上低眉順眼畢恭畢敬,卻在暗諷自己,自己又怎能聽不出來。
“罷了,到底不是為後之人。”她目光掃過皇帝貴妃兩人,忽然一甩袍袖,從席間起身,“哀家乏了。”
李煦颔首:“恭送母後。”
白仙穗看太後先行離席,緩緩吐出口氣,又對李煦道:“陛下,魏王內眷之事,臣妾只能查明這些年中接觸過香料之人,再細的,也查不出什麽了。”
李煦安慰道:“單憑如今所知,本也無從查起,不必自責。”
散宴後李煦起駕回宮,李長明要出門時被綠縧喚住,接過蘭貴妃整理成冊得名單後,只覺要查出誰動了手腳直如大海撈針。不過他也不着急知道誰幹了這些事,這些年被針對的多了,也不是什麽都查得出來,要是最後跟以往那些懸案一樣查不出什麽,他倒也能夠接受。
雖然常年在外奔波,對這些節日已經沒了多少熱情,李長明還是從宮中回府,陪還在魏王府中的家眷們守歲。
王府此時張燈結彩,煙火正盛。李長明踏雪而入,聽得庭院中孩子們玩鬧之聲,頓時放松了許多。
“殿下!”一個小姑娘眼尖,直奔他而來。
李長明笑着把人抱起,道:“吃飽了?”
小姑娘嘻嘻抱住他脖子,有些興奮地笑道:“飽啦!巧兒姐姐做的糕點很甜很好吃呢!”
屋裏的人聽到小孩子們在喚魏王殿下,紛紛走出門來。韋巧兒極是驚喜:“殿下那麽早就回來?”
李長明笑道:“回來給我的小心肝們發壓歲錢。”
孩子們一聽那“壓歲錢”三個字,立馬歡呼雀躍,迫不及待卻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一個個都很努力地壓制着自己的渴望。
阿裏也怯生生地走上來,喚道:“殿下。”
他在府中住了月餘,也逐漸與大家熟絡了。很多話還是聽不懂,不過人與人之間也不止通過言語交流,相處久了自然能夠交流。
除夕之夜他備受關注,孩子們都樂意給他介紹中原過節時的各種習俗各種玩意兒。此時拿着焰火棒,臉上還有剛與人追逐打鬧時留下的雪點,終于有點孩童無憂無慮的樣子了。
“阿裏。”李長明先是放下抱着的小姑娘,從懷裏掏出白日裏備好的紅包,
給了阿裏一個。而後一個個遞給圍上來的孩子,邊發邊叮囑些要乖要好好念書之類的話。
等發完最後一個紅包,李長明輕輕一拍小孩肩膀,道:“玩去吧。”說罷與兩位夫人一起進了屋。
矮幾上茶酒尚溫,三人坐到一處,李長明又取出兩個木盒,一左一右給了兩人。
“這是……”薛觀音先打開了盒子,只見裏面放的是一支珠花金釵,樣子小巧別致,也不曾見哪家金店做過這種樣式,想來是特意請人打造的。
魏王有心,她自然心中一暖:“殿下的心意,我一定要天天戴着。”
李長明笑着拿起金釵,擡手別在她發間:“那這就戴起來吧。”接着他便轉過頭,将另一支金釵也給韋巧兒戴上。
韋巧兒訝然,怔愣着望他,等他手放下了,才回味過來方才他做了什麽,不由雙頰微微一紅。本已僵硬的心竟有有些柔軟下來,餘光偷偷瞥了兩眼案上酒壺,思緒糾結,一時失神。
李長明和薛觀音在聊什麽她也沒太留意,過了許久,被人叫到,她才回過神朝兩人一笑。
“說是要守歲,可我看你這樣子,怕不是已經乏了?”薛觀音笑吟吟地給她倒着茶,“若是困了便先去歇息吧。”
韋巧兒搖了搖頭,沒喝那杯茶,倒是拿過酒壺,滿滿斟了三杯酒,分別呈給兩人。自己則端起酒杯,對李長明道:“殿下,一起這杯飲歲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