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各相讓

吳獻因被舉發而暫押昭獄, 吳韬也因被衆人目睹刺殺魏王而被關押。三司會審主審的位子因吳獻落網,自然空缺出一個來,小皇帝當即以失察之罪将刑部常尚書也一同換下, 最後刑部這邊參審之人竟無尚書, 品階最大便是另一位侍郎周孟, 連陳敬這個小小的郎中都被推上去做了主審。

魏王謀反一案, 太後黨本是勝券在握。本計劃一直控制魏王,待一切穩妥, 便于秘密關押時殺死魏王謊稱畏罪自盡, 之後再換人掌控軍學。沒想到先是被塔吉這個半途殺出來的外邦人劫出了魏王,大理寺和禦史臺插足其中,無法再暗殺魏王達到目的。又被韋巧兒一狀告到禦史臺,吳獻被關押, 常尚書被換下,再難左右會審結果。

這還不算糟的, 吳韬現在的罪名,可是意圖行刺皇室。

太後怎麽也想不到一日之內竟會生出如此大的變故來,又急又怒,夤夜召了左相吳士忠入宮。

“兄長!你對孩子實在太縱容了!”吳太後見了吳士忠, 第一句話就是指責那兩個已被關押的侄兒。

吳士忠也是着急,忙道:“臣也不知,這兩個逆子竟會做出這等事來!竟還叫別人給抓住了把柄!太後娘娘,還請你想想辦法, 救救犬子啊。”

吳太後怒道:“如今情況,還怎麽救得了他們!”

本能夠一舉扳倒魏王,重編黑衣旅,現在反倒可能把整個刑部都給搭進去。這一局棋, 就算最後魏王定罪,他們付出那麽大代價,也還是輸了!

吳士忠沉思片刻,鎮定了許多,道:“太後娘娘勿急,事到如今,也并非毫無轉圜餘地。魏王私制武器,還試圖将武器運送回京,乃是事實。即便現在三司會審主審被更換,我們無法控制會審結果,卻有一點是肯定的,魏王必定要擔着這個罪名,只不過處罰可輕可重。”

吳太後皺眉道:“若魏王不認呢?”

吳士忠笑道:“魏王怎會不認?若他不認,要擔這罪的便是徐世傑。徐世傑可不像他這樣有身份護持,到時候牽連一家老小……以魏王的性子,他不可能讓徐世傑去擔着這麽大的罪名。”

吳太後面色稍霁,吳士忠又道:“只要魏王認了自己私制武器的事,定罪就是必然。他便無法繼續做黑衣旅統領,掌管西境兵權。我們不如,便退讓一步……”

吳太後略顯不悅:“什麽退讓?”

吳士忠道:“尋個理由,讓陛下大赦天下。魏王依然會失去對西境的管制,而我們還保了刑部衆人和犬子的命……”

吳太後深深吐氣:“倒也不是不可。不過,我們真的已經得這樣退讓了麽?”

雖是心有不甘,可眼下若想把自身損失降到最小,似乎也只有這樣退讓。魏王一旦離開朝堂交出兵權,日後這朝堂上局勢如何,還有很多可操作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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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兄妹兩人商議許久,稍稍安了心。而大理寺那邊,衆人還是亂作一團。

衆人趕到牢房時目睹吳韬行刺魏王,立即将吳韬關押,送魏王出昭獄牢房等待救治。找了獄醫來還不夠,又去宮中請皇帝陛下令太醫院派幾名太醫出宮,同時還在城中尋大夫前來診治,就怕晚了一點魏王性命不保。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李長明自己下的刀子,還是有把握的,完全避開了要害之處。只不過他這幾日被吳韬酷刑折磨,身體本就虛弱,再來那麽一刀,失血過多就撐不住了,看着還挺吓人。

林風致聽到大理寺在滿京城找大夫,便想起那位府邸被封,下落不明的魏王,當即自告奮勇跑去了大理寺。她不是一個人過去的,得到消息的時候她正與那位赤發綠眼的異族小汗王複診,然後小汗王便死纏爛打非要她帶自己一起過去。

成春堂林姑娘的名號,在玉京城中可謂響亮無比,不少權貴都請她上門問診過。大理寺諸位官員也深知林姑娘向來只行醫者之事,單管治病救人,不問其他,對她極為信任,便也沒有多問她帶來的人。塔吉便這般稍微改換裝扮,随她進了大理寺大門。

如林風致預想的一般,這位讓大理寺全京城找大夫的人物,還真是那位許久不見的王爺。獄醫已經給他處理過傷口,太醫也來過一批,但衆人還是放不下心來,還是讓大夫一個接一個進去診斷。

“好好的,怎麽弄出那麽大動靜?”塔吉進門後便看見床上的人面色蒼白,便十分擔憂。他記得李長明身上有多處鞭傷,卻也明白那不過皮肉之傷,若是好好處理,斷不會太過嚴重,可看現在這情形……難道牢裏的人,都沒有好好給他治理傷口,讓這小小的皮肉傷惡化了麽?

林風致坐到床前摸着他的脈門,道:“聽說是有人行刺。”

“行刺?”塔吉說完,便見林風致掀開薄被,解開他身上單衣。

密密麻麻的鞭傷之間,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繃帶纏繞在他腰上,腹部的鮮紅洇濕了紗布。塔吉見狀,心中除了擔憂和心疼,更多的卻是疑惑。

既然是行刺,為什麽要挑這個部位下手?怎麽看都不是能一擊斃命的地方。

“刀穿刺進去,不是太深,沒危險。”林風致說到此處,霍然擡頭看向李長明面容。

李長明緩緩睜開眼睛,不過是看了周圍片刻,便自己試圖撐着床被坐起來,塔吉忙上去扶了他一把。

“唔……”李長明只覺渾身像是被人全部拆開又随随便便拼起來一般,實在是難受得緊,坐着不适,躺着也不舒服。

“殿下……既然醒了,那便先喝藥。我先出去看看。”林風致扶他坐好,起身出門。如今外面守衛都是大理寺之人,不像原先那邊看管得嚴,無人監視,也無人會限制他們出入。

李長明緩了緩,輕輕對塔吉道:“水。”

塔吉便去給他倒了杯水,拿了過來遞給他:“他們都做了什麽……你身上,為何……”

李長明淡淡道:“死不了。”

言畢他便擡手,将手掩在袖間,抓起杯子。

只要動一動,劇烈的疼痛就會從指尖竄到腦中,瞬間徹底破壞他對這五指的掌控。僅僅是拿起一個杯子,他的手卻在不停地顫抖。

“你……”塔吉不可能看不出他的不對勁,忙抓住他的手腕,拿過他手中的水杯。

他顯然下意識就要掙紮,依舊是徒勞。

塔吉看見他指尖一片鮮紅,一層薄薄的血痂堪堪蓋住血肉,止住內裏鮮血的奔湧。

旋即塔吉便将水杯重重丢在桌上,抓起他另一只手。十個手指,無一例外,全部被人連根拔下指甲,指尖全部血肉模糊。

這是怎樣的酷刑!

塔吉目瞪口呆,半晌無言。

“可怕麽?”李長明看他那震驚的表情,只是笑,“若不是在大理寺,你現在看到的,恐怕就是一灘分不清身份的模糊血肉。”

塔吉竟然感覺自己有些發抖,他慢慢放下李長明的雙手,抓起那杯水灌進喉嚨。清水潤過嗓子,他才能說出些話來:“你還欠我東西,你說要送我禮物的。”

李長明又笑:“那現在,是又欠你一次了。”

塔吉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剛剛看到的一幕,重新又給他倒了一杯水。這次沒有遞給他,而是直接将杯子送到他嘴邊。

李長明猶豫了一下,微微一動,手上又是那種撕裂般的疼痛。最終他還是低下頭,就這樣就着杯子喝了幾口。

“誰行刺你的?”塔吉把水杯放回去,問道。

“我啊。”李長明雲淡風輕地笑着,“避開了要害,沒什麽可擔心的。”

塔吉一怔,先前的疑惑頓時有了答案:“是你……”

“我要他死。”李長明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容色冷漠,“我就是要他死。”

那一刀就算不捅,他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只是他不甘心就那麽看着吳韬大搖大擺從牢房走出去。他身上遍布的鞭痕,十指扯裂的劇痛……他受再多的傷,吳獻都會幫着弟弟把鍋扣到別人身上,不傷及自己性命,他們不過是被不痛不癢地責罰!

他怎麽能甘心!

他要讓吳韬死,不過是多一道傷而已,能讓吳韬死,太值得了!

他就是要讓吳韬死!不過一刀的疼痛,算什麽!

塔吉怔愣半晌,忽地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我聽你這樣說,我好像也沒什麽意外的……不愧是你。”

那麽狠得下心對自己下手,換別人他或許還會奇怪。可李長明……他不會太過驚訝。可能他一直都覺得,李長明做得出這種事來。

李長明對他這種仿佛是稱贊的話語無動于衷,挪動身體往後縮了縮,嘴角依然輕輕勾起,望向塔吉的眼睛裏卻毫無笑意:“你不覺得,你一個外族人,能溜進大理寺來,會讓我很不安麽?”

塔吉解釋道:“我跟着林姑娘進來的。”

“你是外族人,就不要摻和了。”李長明雙眼中的神色逐漸冷了下來,“我大虞如何,沒有你的事。”

“我都已經摻和了。”塔吉笑眯眯地湊近了些,“你這個人,真是薄情。那天我救你出來的時候,你趴在我身上哭得多乖多可愛,怎麽現在用不到我了,就那麽兇?”

李長明笑:“我兇?”

“你不兇,你可愛,你兇也可愛。”塔吉連連誇贊,“還要喝水嗎?”

李長明高傲地一點頭。

塔吉又捧着水杯送到他嘴邊,看他低頭喝水,不禁笑道:“你還是這樣柔弱可憐,要人照顧的時候可愛。”

李長明仍舊小口小口喝着水,聞言不過輕輕擡眸,給了他一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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