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廢黜诏
從大理寺回來, 塔吉便放了心。李長明的傷并無性命之憂,三司主審也除去了太後黨羽,接下來, 就是等這案子判決了。
塔吉倒是沒想到, 自己來玉京一趟, 竟然還能瞧見那麽精彩的一出大戲。這中原的局面, 可也不比烏環好多少。
“小汗王,您終于回來了?”艾尼聽到動靜忙從裏間跑了過來, 見塔吉還穿着那身醫館醫師的服飾, 便很是困惑。
“幫我換衣服。”塔吉自己先丢了外衣,接過艾尼遞來的衣服。
阿裏也湊過來,問道:“大人,您是去見魏王了嗎?”
“是。”
阿裏又問:“魏王現在怎麽了?”
“他沒事, 不過之後會如何,就不清楚了。”塔吉脫完上衣, 往自己肩頭一瞥。
那裏有剛剛愈合掉了痂的疤痕,現在只剩下個淺淺的印子,比周圍膚色白上一點點。他膚色本就略深一些,這印子在上面還挺明顯。
是李長明咬的, 隔着衣服還是把他咬破了皮,牙是真的利。
塔吉看着這牙印就想起那只小老虎渾身是傷趴在自己身上的樣子,然後就忍不住笑。
旁邊兩人當然不明白他這是因何而笑,很是莫名。
艾尼看着他的胸膛, 道:“小汗王,您的傷也好透了,我們什麽時候走啊?”
“再等等吧……”塔吉拉好衣服,“我也想知道結果。”
他等的結果, 在半月之後出來。
此時徐世傑已被拘押近兩月,在受盡折磨之後,他終于被人一左一右架着走出了大牢。被抓捕入獄之時,外面還在不停下着大雪,如今出來,已是冰雪消融,一派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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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刑部大牢大門出來,剛剛見到光,身旁的兩個獄卒就撤了力。徐世傑便雙腿一軟,差點就倒了下去,還好及時穩住了。
接着他便被一只手扶住,擡頭一望,他詫異道:“小循?”
來接他的獨孤循又用上另一只手,穩穩扶住他往前走,邊走邊道:“徐将軍,我們先上車,慢慢說。”
兩人上了早在一旁等候的馬車,徐世傑心中嘀咕,又是獨孤循過來接自己,又是馬車等着,這陣仗怎麽也不像是接一個罪人出獄。他打量了一下這車廂內裏,獨孤循便也坐了進來,外面車夫開始趕馬。
徐世傑按捺不住,連忙問道:“小循,為什麽是你來接我?難道,這案子定了,殿下沒被牽連?”
獨孤循搖搖頭,道:“你降了職,養好傷依然回去領兵。”
“殿下……那殿下呢!”徐世傑心裏一喜,連自己都僅是降職,那魏王應當無事了。
“廢為庶人,流放甘州。”
徐世傑愕然,這與他心中所想的結果實在相差甚遠。沉默片刻,他不禁問道:“為什麽?我都只是降職,殿下他怎麽可能被廢為庶人!”
徐世傑總認為魏王殿下那樣尊貴的身份,定然不會有事。他全然不知,李長明若不認,遭殃的便是他。李長明自然是把自己這些年私下請人研制武器,且将武器私運進京的事認了,徐世傑不過是聽他命令行事,也就降職罰奉而已。
獨孤循嘆息道:“此事牽扯太多……太後一黨本想以謀反的罪名除掉魏王,好在最後沒能得逞,殿下保住了一條命。”
徐世傑忍不住兩眼一酸,這個久經沙場的男人此刻聽到對魏王的判決,竟然險些落淚:“是我對不住魏王殿下……若我再小心一些……我沒有辦好殿下交給我的差事,竟然還連累魏王……”
獨孤循忙道:“徐将軍切莫自責。若不是将軍在獄中受盡酷刑也不松口,恐怕早讓吳獻抓住了殿下把柄,殿下現在是否還能安然無恙都不一定……”
徐世傑憤恨道:“可如今魏王殿下被廢為庶人……流放……這跟殺了魏王有什麽兩樣!”
獨孤循安慰道:“甘州地處西北,與黑衣旅駐軍的幾個州離得極近。陛下挑這個地方,自然是為以後做打算的。”
徐世傑怔住:“這……難道……”
獨孤循輕輕轉頭,望向車外:“只要有機會,殿下一定會回來的。”
消息傳到典客署,塔吉終于決定啓程回烏環。
艾尼很是驚喜,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抱怨:“在這裏待了那麽久,終于要回去了。”
一旁斜靠在榻上看着人忙前忙後,自己卻十分清閑的小汗王突然想起來什麽,又跟艾尼吩咐:“讓白狼騎等幾天……魏王還要過幾天才啓程,他們就跟着魏王。”
“啊?”艾尼回頭,“白狼騎不跟着我們一起嗎?”
“魏王這一路,必定不安穩,肯定會有人想刺殺他的。”塔吉跟艾尼解釋,“讓他們護送魏王到甘州,然後再與我們會合。”
他說完又低下頭去,看着步六孤辰送來的書信,盯着“吳韬流放”這四個字,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笑意:“我們嘛……先走幾天,還有事要做。”
他想去送送吳韬,不為別的,純粹就是看他只是被判流放,心裏不痛快。自己以前也曾有不少部下被俘後死在吳韬手上……現在給自己部下和李長明報個仇,正好。
“那阿裏呢?”艾尼指了指旁邊在幫忙的小男孩。
塔吉這才想起還有個小孩子要安置,便起身朝他走了過去:“阿裏,你要跟我們回草原嗎?”
阿裏擡頭,然後搖頭。
“那你要去哪裏啊?”艾尼不禁叫道。
阿裏看着他,道:“魏王。”
塔吉倒是不意外,魏王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這些日子收留他在王府中居住,怎麽着對魏王的感情也比對自己深。
“可是魏王……他被流放了。”艾尼停手,稍稍彎下些身子,跟阿裏平視,“流放,你明白嗎?他以後就不是魏王了,你也不能回魏王府了。”
“既然他不願跟我們走,那就讓他留下吧。”塔吉又細細看了看步六孤辰的書信,“魏王府裏的那些孩子,他們會安置的,這個倒不必擔心。”
塔吉最後一次揉了揉阿裏腦袋,等行李收拾好,先送他去了李于岐那裏。魏王府已被封府,那些孩子們現在都暫時在晉王府。阿裏看到許久不見的小夥伴,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
得到消息還有宮中太後,吳士忠進宮後把最後的判決同她細細講了一遍。吳太後聽完顯然極是不滿:“就這樣?”
吳士忠當然也不太滿意,但細想之後,這似乎也是個好結果了。自己的小兒子被指控行刺皇室,本是大罪,好在太後請國師進言天象有異,乃是朝局動蕩之兆,不宜随意刑殺。小皇帝也順着臺階下,留了吳韬一命,也保住魏王。魏王雖沒有如他們預想的那般,因罪被處死,可他已經被廢為庶人,流放甘州,離開玉京朝堂,便已經對他們沒了威脅,至于是生是死,也沒多大關系了。
“流放甘州?當哀家不知道西境是他老巢麽!這算哪門子的流放!”吳太後越想越是氣憤,皇帝挑那麽個地方,什麽用意她難道看不出來麽。
吳士忠安撫道:“太後娘娘息怒,就算陛下留了那麽一手,可以後會發生何事,誰又說得清呢?難道他必定就能把李焘救回來?如今李焘遠離京城,流放邊疆,便與人間蒸發并無兩樣。若太後娘娘不放心……”
吳士忠說到此處稍微一頓,吳太後頓時将身子往前傾了傾,聽得他道:“流放路途漫長,途中發生點什麽意外,這還不簡單麽?”
吳太後點點頭,吐一口氣:“兄長,這事便交給你辦吧。斬草,還是得除根。”
兄妹二人在宮殿內密謀,小皇帝李煦獨自站在紫極宮大殿前。開春之後偶爾還會下場小雪,昨日夜裏便薄薄落了一層細雪在地,今日雪消,更讓人覺得冷了。
冷風穿過殿前廣場,便毫無阻擋,直直朝他撲去。心知皇帝此時心中郁結,周圍随從見他如此迎着冷風,也不敢上前勸阻,只在一旁安靜候着。
蘭貴妃讓身後的宮女停步,獨自一人拾級而上,靠近時也沒有讓周圍人通報。她靜靜在皇帝身後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走上前去。
“陛下……這裏,是看不見宮外的。”白仙穗輕輕嘆息,擡手給皇帝披上披風。
皇帝透過這重重宮牆在看的是什麽,她明白。
魏王此時應當已經在準備離京,前往甘州。這一去,他們兄弟二人就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了。廢為庶人,流放邊境,永不得回京,若是無緣,興許這一輩子都不能再見了。
皇帝素來疼愛這個弟弟,簡直就是捧着掌心那樣寵着,連半年委屈都不願讓他受,如今卻要親自将他廢黜流放,心緒如何能平。
不過還好,他還活着。只要活着,總還能有些念想。
李煦依然眺望着遠方,輕輕喚道:“焘兒……”
李焘,李長明。當年靖平武侯離朕而去,如今連你也要走了。
……
“朕聞皇天理物,皆從于法。臣貴于忠,子貴于孝,人貴于德。是故為臣不盡忠者有罰,為子不行孝者有懲,為人不守德者有譴。魏王焘,戚屬嫡親,位居高尊。幼而聰敏,教以詩書禮樂;長而強幹,授以貴極恩遇。數載克定邊亂,當為甘露良佐,麟閣彰名。然恩寵雖厚,諸行乖張,無密圖悖逆,亦聽受邪謀,舉非法度,背違臣德。朕為人兄長,疏于撫育,深愧慚嘆。而心存公道,義無偏私,解焘西北兵馬大總管瓜州牧甘州都督國子軍學祭酒,并收勳爵,降為庶人,主者施行。”
皇帝寫下的诏令,其中多少字都是不願寫出的違心之言。
李長明紅着眼圈,深深一拜:“臣……草民,奉诏。”
作者有話要說: 《黜魏王焘為庶人诏》虞 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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