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韓青梧倒是沒有把八佾舞這事放在心上。

書院的學子何其多, 章夫子就是這麽一說, 也不一定就能選中他。

他心裏一直惦記的是, 下午有人要來看鋪面, 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就能租出去。

韓青梧一路緊趕慢趕, 總算在還差半個時辰到申時時, 趕到了家。他連屋子也沒進, 直接去的前面的鋪子。

自韓元豐過世後,韓青梧便再沒有踏進過自家鋪子,他下意識的想要回避, 好像沒有親眼看見,那早已經空空蕩蕩的‘韓家茶社’,他爹便好似一直都在, 在鋪子裏忙活, 忙得不着家而已。

韓青梧拿出鑰匙,插入銅鎖, 輕輕轉了兩下, 門鎖便開了。他心中忽然一陣緊張, 兩指用力捏了捏銅鎖, 而後, 慢慢的推開門,鋪子裏的景象卻還是猛然便躍入他的眼簾。

裝置茶葉的櫃子, 單列出來裝碧搖青的原木色矮櫃,稱茶葉的櫃臺, 品茶的桌椅……

一樁樁一件件。

這裏的每一樣家什都保留着原來的模樣, 就好像韓元豐還依然穿梭在它們當中,熱情的招呼着顧客,間或還能聽見他的笑罵,‘青梧,還不溫書去!’

韓青梧攥緊了書本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他閉上眼睛,緩緩平複了心情,半晌過後拾步進入,将書放到桌上。他站在那裏,環顧四周,而後走到窗邊,忽地一下将窗戶打開,然後一扇一扇的,将窗戶全部打開,鋪子裏霎時鋪了滿地斜陽。

微風輕輕吹進來,帶來了屋外清新的空氣,還有大街上的喧嚣熱鬧,也一并湧了進來,立時擠走了一室清冷。

韓青梧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兒街景,從他的位置,能很清楚的看見斜對面街口的飄香酒鋪。

酒鋪的幌子随風輕擺,卻不見那沽酒的小夥計。

許是去了徐府。

韓青梧不自覺地,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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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心裏輕松了許多,便未在窗邊多耽擱,去取了抹布,将所有的家什都擦了幾遍,直到手指抹上去摸不出灰為止。

做完這一切,便快要到申時了,韓青梧有心想要回去換身衣裳,但又擔心若是來人了自己正巧不在,便索性不換了,拿了書,臨窗而坐,一看便入了迷。

申時正,韓家茶社進來了幾個人。

來人卻是城南韻音書齋的掌櫃,蘇廣平,并林同知的女兒,林彤。

說來也巧,蘇廣平早就有在城北開分鋪的想法了,只是苦于沒有合适的鋪面,因為房東租房便想要連着後面居住的地方一并租了,如此可以多收些銀子,可蘇廣平是惠州城本地人,他已經有一座二進的宅院,住宅自是不需要了,他只要一個鋪面即可。

那日他朋友與他說有人想要單租個鋪面出來,他立刻便應下,只待來看上一看,若是沒有問題,便是當場寫下租約都行。

今日便是約好看鋪面的日子,他在來的路上,偶遇了林彤,她帶着婆子丫鬟,來城北水産市場給她娘買魚,兩人剛好同路,便一路過來。

蘇廣平先到了韓家茶社,林彤要去的水産市場,還要再往前走一小段路。

但她從未看過房,再加上這韓家茶社的位置較城南的韻音書齋,離林彤家更近一些,這都到門口了,她便說來認認門,若是将來開了分鋪,她便可以不去城南,直接來這裏了。

林姑娘說要來看房,蘇廣平又怎能推辭,自然是滿口答應了。

如此,林彤便與蘇廣平一同進了韓家茶社。

林彤剛一進來時,便看見一位少年郎臨窗而坐。他手肘架在窗邊,支着頭,另一只手中卷着一冊書,看的認真,竟連他們進來了,都不知曉。

屋外人群穿梭,叫賣聲此起彼伏,但在這屋裏,看着那少年靜靜看書的模樣,便覺得心也跟着沉靜下來。

細碎的金色光芒灑在他的身上,更加襯得那少年眉目如畫。

林彤站在那裏,安靜的看着他,有些不忍開口打擾他,也就這樣安靜的看着他,卻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

直到……

蘇廣平開口相詢,“勞駕,請問這位小哥,可是這鋪面要出租。”

他聞聲擡頭。

林彤一下便将他認了出來,這不是前一日在韻音書齋裏,那個很冷漠,又有些兇巴巴的小哥哥嗎?

韓青梧見來人了,他微微一笑,起身,帶着歉意道:“抱歉,未看到二位進來,失禮了,正是我家鋪面要租。”

這時,蘇廣平也将韓青梧認出來了,“你是……那日來我書齋的學子吧?”

“正是,”韓青梧抱拳道:“小子韓青梧,蘇掌櫃有禮。”而後他對着林彤拱了拱手,“姑娘有禮。”

林彤亦微微彎腰給他行了禮,而後便對蘇廣平說:“蘇掌櫃,我還要去水産市場,就不耽誤你看鋪面了,告辭。”

說完,對韓青梧笑了笑,便立刻走了。

蘇廣平還有些奇怪,前面還一直說着要來看鋪子,可怎麽現在還沒看呢,便走了?

蘇廣平不知道的是,前幾日林彤在他的鋪子裏誤會了韓青梧,導致她現在見到他,有幾分不好意思,又有幾分害怕他那樣的冷漠臉,總之就是能離他越遠越好!

待林彤走後,蘇廣平環顧了一會兒四周,說道:“我一直想在城北開家分鋪,這一聽朋友說,城北有鋪子要租賃,便巴巴趕來了,卻沒想到是小哥你家要出租,這也算的上是有緣啊!”

“是挺巧的,”韓青梧笑笑道:“如今城北是一日比一日繁華,想來城北租鋪子,買屋子的也是越來越多了。”韓青梧又說:“不如我帶蘇掌櫃先看看屋子吧?”

蘇廣平左右看了下,也沒見到他家大人在,便道:“不着急,這房東是在忙嗎?我可以等等。”

韓青梧沉默一小會兒,說:“我爹娘都過世了,現在這個家,我當。我帶蘇掌櫃看看吧,一會兒還有另一家要來看鋪子,若是蘇掌櫃相中了,還是早作決定的好。”

蘇廣平心中免不了嘀咕幾句,這鋪面倒是看着不錯,可這少年看着也就是半大小子,也不知今日這事能不能成?!

但面上蘇廣平還是道:“那就勞煩韓小哥了。”

韓青梧領着蘇廣平,将鋪面裏裏外外前前後後都看了個清楚仔細,而後指着鋪子與後院中間的那道月亮門說:“這道門原先是通往後院住家的,父親過世後便将它封了起來,平日裏我們都是從側門進出,如此,店鋪與住宅便完全獨立了,蘇掌櫃完全不必擔心,我們相互之間會有影響。”

“如此甚好。”

韓青梧見蘇廣平将店鋪都看遍了,便又帶着他回到鋪子裏,“店鋪蘇掌櫃您都看過了,不知您可滿意?”

蘇掌櫃是相中了這店鋪,位置好,店鋪面積也足夠大,采光也很不錯,就不知租金如何。

蘇廣平想了想,也不先說自己相沒相中,只先問:“不知這每月租金多少?”

韓青梧的心裏價位是五兩銀子,但他想了想後,說:“每月六兩銀子。”說完又補充道:“這裏的這些家什,您看看是否有能用上的,若是有,您都可以用,仔細別弄壞就是。”

這麽大的一個鋪面,位置也好,這些家什看着也不錯,如此每月六兩銀子倒也不算貴,蘇廣平暗想:但若是能再便宜些更好。

想到這裏,他便道:“店鋪大小正合我意,只是這租金……”

韓青梧微微笑了,他知道,這是要準備與自己壓價了。

偏在這時,城南百草堂的東家,卲長遠來了。

他是今日約好的,另一位來看鋪子的租客,同樣約在申時,偏他一直沒到,是以現在他人剛進來,便一疊聲的道歉:“抱歉抱歉,老夫來晚了,臨時有點事情耽擱了。”

邵長遠見屋內站着兩人,正談的熱烈的樣子,不由惋惜道:“可是老夫來晚了?”

韓青梧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蘇廣平,略微思索一番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子韓青梧,是這鋪面的主人家。”

“韓小哥有禮,老夫是城南百草堂的邵長遠,你這鋪面可是租出去了?”

“還沒,您來的正好,蘇掌櫃剛剛瞧過鋪子,還在考慮中,不如由我帶您看看鋪面,讓蘇掌櫃在這裏好好想想。”

“還沒決定吶,那敢情好,那就麻煩……”

“慢着,”蘇廣平突然出聲打斷了他們,“抱歉了邵掌櫃,您來晚了一步,這鋪子我租了。”

韓青梧絲好似絲毫不意外蘇廣平會如此說,他笑着問:“蘇掌櫃,租金六兩一個月,您可是想好了?”

沒有辦法,蘇廣平原本是想壓價的,可現在這情況還能壓得下來嗎?

這少年年歲看着不大,說來也是個讀書人,可身上卻完全沒有讀書人的那種清高之氣,便是連這商場中這種小心思,他竟也能拿捏準确,算準了他想要租這鋪子,卻正好借用百草堂的掌櫃,來将了自己一軍。

“六兩不貴啊,”邵長遠想了想,便對韓青梧說:“這位小哥,我是真心想要租的,我看這位掌櫃的他還有幾分猶豫,不然不會在我來了之後,才拍板,不如這樣,我每月再多給你五百文,如何?”

“你怎麽能這樣?”蘇廣平氣憤不已,徑直走到邵長遠面前,道:“這鋪子明明是我先看好的。”

“看好又如何?”邵長遠才不理他,“你若是真相中了,立刻簽了租約便是,又何必在這裏猶豫,給了老夫機會?你若真想要,再往上加碼便是。”

“兩位請稍安勿躁,”韓青梧走到他們中間,将兩人隔開,“我只問蘇掌櫃,您可是真相中我這鋪子了?”

“是,便是立刻簽了這租約也行。”

聽見他這樣說,韓青梧便對邵長遠拱手致歉,道:“如此,便對不起了邵掌櫃,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蘇掌櫃既然決定要租,那我便租給他了,您定然會尋得比我這兒更好的鋪面。”

“多給錢你也不要?”

韓青梧笑笑,沒有猶豫地搖搖頭。

邵長遠還是很想租這個鋪面的,他原來就知道這個位置好,現在進來看了裏面,寬敞整潔明亮,就更加滿意了,誰知……

“你啊,”主人家既然這樣說了,邵長遠自然無話可說,誰讓他晚來了一步,如此也沒有辦法了,邵長遠悻悻而歸,臨走前,還不忘嘀咕一句,“書生吶,果真是不适合做生意!”

最終韓家茶社以每月六兩銀子的租金,租給了蘇廣平,更名為雅音書齋城北分鋪。

韓青梧請了杜有源來作中間人,與蘇廣平簽了租約,并拿到衙門備案。如此,韓青梧與顧瑜每月多了六兩銀子的進項。

待到傍晚顧瑜帶着小青桐回到家中,韓青梧早已燒好晚飯,如同往常一樣,在等着她一起吃飯。

飯桌上,韓青梧将今日之事說與她聽,待聽見那邵掌櫃的加錢,韓青梧也沒有将鋪子租給他,顧瑜便有些不解,她問:“青梧哥哥,為何那邵掌櫃多出錢,你也不願意租給他呢?”

韓青梧替顧瑜盛了一碗湯,放在一旁晾涼,才道:“蘇掌櫃不光會修琴,據說琴彈的也很不錯,他的分鋪現在就在咱們家前面,若是我有需要請教指點的地方,豈不方便?”

可不是麽?他今後不光是學琴,便是買書,買筆墨紙硯也都更加方便了啊!

顧瑜由衷贊嘆,“你考慮的真是周全!”

晚飯過後,照例是兩人的學習時間,只是現在韓青桐沒有那麽早睡覺,韓青梧便把他的小床挪到書桌邊上,讓他呆在小床裏,這樣他們可以邊看着他,邊學習。

韓青桐倒也算乖巧,他乖乖的躺在小床上,咿咿呀呀的說着沒人聽得懂的話,說累了,便安靜的躺着,聽哥哥低聲給他的小嫂子講解文章。

可今晚顧瑜完全不在狀态。

因着旁邊放了韓青桐的小床,韓青梧便坐的離她比較近。

顧瑜今天一天都在想着徐筱雅的話,現下韓青梧又離的她如此近,她腦子裏亂哄哄的,心跳的比平日裏快了一倍不止。

韓青梧又給她講解了一遍,然後問:“懂了嗎?”

顧瑜不敢說懂了,她怕他會叫她解釋,偏又不敢說沒懂,畢竟他已經說了三遍了。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便只能對着韓青梧傻笑。

韓青梧嘆了口氣,又将書頁翻回去,“跟你我都沒法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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