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韓青梧回到家裏時, 顧瑜正在屋內給小青桐洗澡。

韓青梧站在她屋子門口, 聽見顧瑜在裏面叽叽咕咕的跟小青桐說着話, 他臉上的神情就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他真是不知道, 她怎麽跟個奶娃娃都有這麽多的話說。

韓青梧靜靜的站了一會兒, 然後敲敲門, “我回來了。我去換身衣裳便去劈點柴, 然後便去燒晚飯。”

“嗯,好,我一會兒給桐桐穿好衣裳, 便去尋你。”

韓青梧轉身便要走,顧瑜忽然又叫住他,“等等青梧哥哥, 今日是你生辰, 你休息一日我來燒飯。你回屋看書去,待飯好了我去叫你。”

韓青梧糾結了一下, 還是道:“不用了, 我都做習慣了。”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的速度比較快。”

說完, 他快步回到自己屋子, 換好常服後, 又快步到了廚房,那般迅捷的速度, 好像生怕顧瑜比他早一步到廚房似得。

洗好澡後,顧瑜給小青桐換上了單衣, 然後便把他放進小床裏, 她便坐在門口,就着他最後沖洗用的水,把小衣服洗了。

惠州城自進入三月以來,天氣忽然便熱了起來,人們脫去冬裝,迅速的換上了單衣。穿上單衣的小桐桐,動作更加敏捷,行動更加方便了,只見他扶着小床的圍欄,慢慢的,晃晃悠悠的,居然站起來了!

顧瑜邊洗衣裳,邊會時不時的擡頭看看他,待她再擡頭的時候,就看見小青桐雙手攥着欄杆,站在小床上,正對着她笑。

顧瑜怔了怔,而後啪的一聲就把衣服扔進水裏,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飛快地跑進廚房,拉着韓青梧便往外沖。

“怎麽了?發生何事?”

韓青梧被她的動作驚到了,顧瑜一向穩重,從未有過如此莽撞之舉。

待韓青梧被顧瑜拉着沖進她屋子裏時,小青桐正站在小床裏,雙手抓着欄杆,對着他們笑,嘴裏還咿咿呀呀的說着他們聽不懂的語言。

顧瑜攥着韓青梧的衣袖沒有放開,兩人就這樣站在那裏,看着小青桐。

“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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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桐沒有站多久,想要跟他們說話,卻忽然見他身子歪了兩歪,重心沒掌握好,吧唧一下倒在小被子上。

韓青梧和顧瑜立時都沖了過去。

他卻躺在小被子上,仰着頭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上方的兩張熟悉的面容,咯咯地笑。

“壞家夥,吓我一跳,”顧瑜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你還在這裏開心的笑呢!”

小青桐才不管是不是吓着他們,他只覺得發現了新鮮好玩的東西,他利落的翻了個身,手又扶上欄杆,還想再試試剛才的感覺。

顧瑜雙手虛虛的護着他兩旁,生怕他又摔倒了。

韓青梧本來站在一旁看他們在練習站立,忽然想起爐子上還悶着飯呢,“壞了,我的米飯!”說着,瞬間便跑了出去。

顧瑜見他着急忙慌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顧瑜在屋子裏陪了小青桐一會兒,便将小床上的被子理理,确保他的安全後,又繼續去洗衣裳。

待她收拾好,韓青梧也拎着食盒來了。

食盒還未打開,顧瑜便聞見香味了,她湊到食盒旁,食物的香味更加濃郁,“是蝦嗎?我好像聞到了紅焖蝦的香氣!”

“鼻子真靈。”韓青梧将盒子打開,最上面的就是顧瑜愛吃的紅焖大蝦,下一層是素炒土豆絲,再加一碗水蒸蛋并兩碗米飯。

“怎麽都是我愛吃的?今日你生辰,怎麽不多做點你自己愛吃的呢?”

韓青梧将它們一一拿出來,不緊不慢道:“你愛吃的我都愛吃。”

顧瑜偷偷笑了,然後趕緊剝了兩只大蝦,放到小碟子裏,推到他面前,“壽星大人請先用!”

韓青梧笑着,夾起蝦咬了一口。

顧瑜雙手托腮,看着韓青梧吃,笑的狡黠。

“你怎麽不吃?”

“青梧哥哥,小桐桐忽然就會站了,你說這是不是他送與你的生辰禮物?”

韓青梧問過趙大夫,他說過韓青桐也差不多到了要站愛爬的月份,要更加注意一些,仔細別磕着碰着。

可現下顧瑜這樣問,他本想直接告訴她的,但想了想,覺得她肯定還有話要說,忍着笑問:“我該說是,還是不是?”

“……”

太不配合了!

顧瑜也不管了,直接将要送他的禮物,遞了過去,“喏,這是我送你的!”

“我還以為沒有。”

顧瑜嘿嘿地笑,“早上的時候,還沒弄好,又想給你個驚喜,所以就什麽也沒說。”

韓青梧接過來,是一本書,上面還放了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帕子。

他将手帕展開,棉麻材質,一看便是男子用的,茶白色的帕子上面,用石青色的絲線,在帕子的右下角繡了青梧兩個字。那兩個字并不小,用瘦金體的字體繡成,筆畫瘦硬,鋒芒畢露,富有傲骨之感,及其符合韓青梧的氣質,他一看便喜歡。

可這并不是顧瑜慣常寫的簪花小楷。

“這是你的字嗎?”

顧瑜不答反問:“好看嗎?”

“嗯,”韓青梧點點頭,“很喜歡。”他又道:“這帕子定然不是你做的,若這字也不是你寫的,那這喜歡就要減一分。”

“滿分多少?”

“十分。”

顧瑜有點失望,他不怎麽在意她的字嘛,“才減一分啊。”

“因為你的心意有九分。”

顧瑜又偷偷笑了,“這還差不多,不過這字也是我寫的,我就只練了你的名字。”她見他還在看着手帕上,她寫的他的名字,便将書往前推了推,“你再看看這本書。”

韓青梧的視線落到書上,“《周髀算經》?”他驚了,“你買了這本書?”他又翻開內頁看了一下,“這是……”

如此熟悉的字體……

“這是你抄的?!”

顧瑜站在一旁,看見他這樣驚訝的模樣,心裏是滿滿的成就感,頓時覺得這兩日的辛苦是值得的,“嗯,前兩日見你在書齋裏看的舍不得放下,本來想去買來的,可是蘇掌櫃說太貴了,我便借了來抄,不過因為時間太短了,我只抄了一半,這是上冊,待我把剩下的抄好,再送與你。”

書內的文字工整,便是圖也畫的十分精确,可以說與原版幾乎無異。

這該是花了多大的心思啊!

韓青梧忽然起身,一把将顧瑜高高的抱起來,轉了幾圈。

顧瑜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有如此舉動,吓得臉色都變了,她捶着他的肩,“哎,青梧哥……哥哥,快,快放我下來!”

他仰着臉,看着她笑,“叫哥哥,就放你下來。”

“青梧哥哥。”

“不要名字。”

“……”原本是沒什麽的,可是被他這樣一強調一下,顧瑜忽然就叫不出口了。

“不叫就再轉。”韓青梧作勢又要轉圈。

“哎,別!哥,哥哥……你放我下來吧……”

顧瑜的聲音帶着羞怯,小小的,軟軟的,叫的韓青梧的心都化了。

他手臂輕輕一松,她便落了下來,還未等她站穩,他便又将她圈入懷中,視線在她的唇上流連半晌,最後,一個淺淺的親吻,落在唇角,一碰即分開,“小瑜兒,我真歡喜。”

“你……你喜歡就好,”顧瑜推開他,快步走到桌旁坐下,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都要涼了,吃,飯吧。”

韓青梧笑着看着她,看着她含羞帶怯的面容,他知道她并未聽明白他話語中的意思,他也并未多說,在她身旁坐下。

兩人吃着飯,韓青梧說了些旁的事,顧瑜的羞意才漸漸淡去,思維也逐漸清明起來。她見韓青梧收到《周髀算經》的手抄本如此開心,她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她與韓青梧都愛看書,無奈家裏的書實在太少,若是可以這樣借書來抄,既豐富了知識,家中的藏書也豐富起來,豈不是兩全其美?要知道,有些書看一遍并不能記得什麽,要反複的看,方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總是借的話,終究不如自己有,随時想看便可以看來的方便。

她将自己的想法說給韓青梧聽,他也覺得這是個好法子,“我與你一起抄,有些晦澀難懂的內容,通讀兩三遍都難解其意,動筆抄下來,反而寫着寫着便明白了,而且也記的更加牢固些。”

“好!”

韓青梧的生辰過後沒幾日,章夫子便來找他,正式通知他去參加八佾舞的甄選。

可韓青梧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章夫子着實沒想到他拒絕的這般幹脆,“這也是書院的重大活動,屆時惠州城中的百姓幾乎都會來看,場面很是壯觀,再者說來,參加八佾舞的學子,在每次的評估時,會首先加上三分,書院中多少學子都想參加都還沒資格,你卻連仔細考慮一下都沒有?”

“我深思熟慮。”韓青梧看上去很嚴肅,顯然不是開玩笑随随便便的拒絕,“章夫子,我幼時頑皮,沒有好好的學習,所以底子薄弱,我都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在背誦四書五經,方才能将這差距彌補上,章夫子,八佾舞不适合我,真的,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來練習,抱歉了!”

他都如此說了,章夫子也不好再勉強,“那便好好努力,三年後聽你的好消息!”

自那日後,韓青梧果真如同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勤奮。每日上課注意力都很集中,下學後與杜惟,楊弘一道再溫習一遍功課。翟一銘自那日之後,總是找借口不與他們一起,久而久之,他們也就沒有再去叫他了。

韓青梧晚上回到家後,還與顧瑜一起學習,或者背四書五經,或者聽顧瑜學其他語言,累了便抄抄書。除了書院所要學的六藝課以外,他再無旁的活動。

如此寒來暑往,花開花落,轉瞬三年的時間如流水般滑過,大銘邁入第三十五個年頭。

大銘三十五年頗有些不太平。

先是朝堂上立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皇帝也不得不開始考慮儲君之事。現在業已成人的皇子當中,大皇子與八皇子都為皇後所出,按說皇帝應該沒有絲毫猶豫,便可直接立大皇子為太子,畢竟是嫡長子。

但這大皇子資質平平,已過而立之年,身上既沒有軍功,也沒有政績,整日裏最愛做的事便是雕刻,木雕石雕,只要是能雕的東西,他都深深着迷。若是立了他為儲君,怕是朝中難以服衆,便是皇帝自己,都不放心把自己的江山交于他。

八皇子今年剛剛弱冠,雖說比大皇子小了十來歲,卻在去年的治理黃河水患中嶄露頭角,可以說是年輕有為。但八皇子終是太過年輕,做事有些冒進,如今大銘江山穩固,皇帝想選個能守住這如畫江山的帝王便好,八皇子,還需要歷練吶!

另外還有苑貴妃所出的三皇子,李貴妃所出的五皇子,都對皇位有所想法,只不過礙于老皇帝還在位,不敢有大動作。

儲君一事已經讓皇帝愁得頭疼,偏偏淮南府今年又遭了殃。

入春以來,淮南府管轄區域持續降雨,導致淮河水位暴漲,淮河決堤,幸得淮南知府及時組織百姓轉移,這才沒有造成重大人員傷亡。

大水退去後,百姓們本以為可以略微松懈,重整家園,可沒想到大水之後偏又逢大旱,被洪水淹死的牲畜在熾烈陽光的照射下,迅速腐壞,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氣,淮南府下轄五縣一十九個村子,有七、八個村子都感染了疫症,一時之間,淮南府人人自危。

便是在這樣一個替皇帝想想都焦心的情況下,每三年兩次的科舉院試又如期而至。

而這一次,韓青梧便要下場參加院試了。

大銘朝的院試,是為了選拔,能夠有資格正式進入科舉考試的首次考試,由朝廷派出提督學政下到各個州府,主持院試。

院試的報名手續流程與府試大致上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院試是必由各官辦書院的學子們,且六藝各科成績至少良好以上才有資格參加,并不是尋常百姓,想報名便可報名去試上一試的。

韓青梧自進入戊戌甲班之後,前期并未顯得有多優秀,但他學起東西來很踏實,一步一個腳印慢慢的理解,內化,再加上他天資聰穎又勤加練習,自第二年開始,便一直穩坐甲班各科第一的位置,便是杜惟,也在這三年的幾番波動之後,也最終進了戊戌乙班;楊弘自與韓青梧和杜惟一起之後,不光性格開朗許多,便是學業上也有所進步,也進了甲班與韓青梧真正做了同窗;而韓青柏随着年齡的增長,接觸到許多其他的新鮮事物,學習再也不是他的唯一追求,便連韓青梧不斷地取得的進步,他也懶得再去關注,他已經想開了,家中衣食無憂的,何必再如此辛苦呢?!他現在還在戊戌丙班,院試還是會參加的,至于能不能考上,那就另說了。

說到底,科舉考試不光是考學子們儲備的知識,考的也是他們的耐力與持久力,堅持到最後的,不一定就能入朝為官,但若是半途中便放棄的,那此生便與仕途無緣了。

大銘每次的院試都在夏末秋初舉行,此時距離考試還有不到三日的時間,書院中的課都結束了,大家都在家中複習,韓青梧也不例外。

可今日不知怎麽的,韓青梧手中卷着書本倚在窗邊看着,那些平日裏看慣了的字,卻都好像與他作對一般,無論如何都入不了他的眼,就更別提能記住它們了。

換了本書也是如此,韓青梧的心情愈發浮躁起來。

他索性放下書,到院子裏随便伸展了一下拳腳,又到柴房門口,将堆在裏面的大木頭搬了好幾根出來,戴上襻膊,撩起衣袍的下擺,壓進腰帶裏,掄起斧子便劈起來。

這個活計,也是韓青梧自當家以來,做慣了的。

家家生火做飯都得用木柴,市場裏出售的那些劈好的,碼得齊整的柴火,與從未處理過的原生木頭自然不是一個價錢。起初韓青梧為了節省開支,買的便是原生木頭,當時他每次只能劈兩根,剛好夠一天燒三頓飯都稍微有些勉強,後來日積月累,到現在,他一次劈好的柴火,可以碼住柴房裏的整整一面牆。

韓青梧還發現劈柴的好處很多,其中最大的優點便是放松,他劈的時候腦袋全放空,什麽也不想,只是讓身體做着重複的勞動,如此勞作一番,滿身大汗,再去沐浴,自是神清氣爽,再投入到學習當中,便可事半功倍。

如此他學習一陣便去勞作一番,此後不光學習的速度很快,身體也得到了鍛煉,一舉兩得。最明顯的便是他的個子,比同齡人都要高些,身體也比同齡的學子們要強壯。

只是今日,韓青梧連續劈了一個時辰之後,并未像往常一般輕松,心中的煩悶感覺依然在。

他索性扔了斧子,擡頭看看天,便将劈好的柴火都收攏好,打算去燒晚飯。

“青梧哥!”

“哥,哥!”

忽然一道清脆的聲音,并奶聲奶氣的嬌嫩的聲音傳來,他循聲望去,便看見一位身段窈窕,身着淺色男子衣衫的姑娘家,牽着一位紮着兩個小辮子的小男孩,朝他緩緩走來。

正是顧瑜與韓青桐。

看見他們,韓青梧煩悶了一整日的心情總算舒緩了些,他迎着他們而去,卻在距離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笑着道:“肚子餓了嗎?我正準備将這些柴火都收攏了,便去燒飯。”

顧瑜知道韓青梧是極愛幹淨之人,便是他自己身上不潔,他也都不願意靠近旁人,是以她也就站在原地,道:“不餓,路上我買了小甜糕,和桐桐分着吃了,也給你留了。”

“嗯,哥哥,這裏。”桐桐舉起自己的小手,努力将手中的油紙包向前遞。

韓青梧攤着兩只手,“我手太髒了。”

“那便留着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一道吃吧!”

“可是我剛劈了那麽久的柴火,肚子早就餓了,晚飯又還沒燒……”

“那……我喂你?”顧瑜說:“我剛剛洗過手的。”

韓青梧沒說話,嘴角卻是微微上揚着的。

顧瑜拿過油紙包,打開,捏了一小塊,正要去喂給韓青梧,桐桐卻說道:“姐姐,我要喂哥哥。”說着,他的小胖手便伸向了油紙包裏的小甜糕。

見狀韓青梧立刻後退兩步,“我不想吃了,我現在便去燒飯。”

說完,韓青梧便将柴火都收拾好,而後淨手去了廚房。

顧瑜帶着小青桐,一路都跟在他身後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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