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晚飯過後, 照例是韓青梧與顧瑜一起看書學習的時間, 不過現在又多加了一個小青桐。
也許是受到他們的耳濡目染, 韓青桐自稍稍懂事時起, 便不似其他孩童那般玩鬧, 而是喜歡守在哥哥姐姐的身旁, 聽他念書, 看她寫字,而他自己,也愛時不時的在紙上寫寫畫畫。
今夜也如平日裏一般, 顧瑜将小青桐放在高椅上,給他一根塞了小碳條的蘆葦杆,又給了他一張紙, 讓他自己随意的畫着, 她自己則拿出《九章算術》來抄寫,這自然也是借了蘇掌櫃的, 幫韓青梧抄的第二本算學方面的書籍。
文史方面的書籍, 韓青梧自己也抄了不少, 唯有這算學, 便是他也掌握不好畫圖的力道, 若是做題,只是自己或者給夫子看, 那倒是還沒什麽,但要抄了集結成冊, 将來也許要借閱給別人, 那可就要認真細致,且将圖畫的完全正确才行,如此,目前也只有顧瑜能做到了。
顧瑜在寫字的時候,韓青梧則在一旁看着《中庸》,過了一會兒,便低聲輕讀起來。
“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他原先那有些沙啞的嗓音随着年齡的增長,早已被時間細細打磨的圓潤清澈。顧瑜最愛聽他讀書,如此時這般低聲讀着,聲音柔軟清透,在這如水的夜裏,仿佛讓人都要融化在其中。
她耳畔聽着他低低讀書的聲音,便覺着這筆下枯燥無趣的算學,也不是那麽難寫了。
顧瑜寫着寫着,忽覺有些奇怪,她擡頭,卻看見韓青梧手中卷着書,另一只手卻支在額角,那雙深邃黝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怎麽了?”顧瑜擡手擦擦臉頰,“可是臉上沾上墨了?”
韓青梧搖了搖頭,也沒有說話,依然這樣看着她。
“那你為何如此看着我?”顧瑜想了想又說:“可是在擔心考試?”
顧瑜覺得他今夜有些浮躁,很難得的,連書也看不進去。
韓青梧又輕搖頭,才道:“我後日便要下場,家中只有你與桐桐兩人,我不放心。”
顧瑜笑了,“瞎操心,你以為我還如當年那般嗎?大晚上的聽見有人敲門,連問也不問便開了門,現在我早不是那個傻愣愣的小丫頭!”
小青桐也在一旁道:“哥哥你放心,還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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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青梧贊許地摸了摸小青桐的小腦袋,“桐桐長大了!”誰知他又接着說:“然而哥哥不在家,你在也沒什麽用啊!”
“哥哥!”韓青桐一扭頭,躲開韓青梧的手,“我是男子漢了!”
韓青梧随便逗弄一下,韓青桐的神情卻無比認真,他雖然年紀小小,性子卻比較沉穩,比起幼時的韓青梧,不知乖巧多少,倒有些肖似現在的他。
顧瑜見他小大人般的模樣便覺得可愛,捏了捏他的小臉蛋,而後又對韓青梧道:“待後日你去考試了,桐桐便到我屋裏睡吧?”
韓青桐自過了兩歲生辰之後,韓青梧便讓他搬去了自己屋裏,小床就放在他的床邊。韓青梧覺得同為男子,還是自己帶着他更為方便些。
韓青梧點點頭應了,他見顧瑜神色有些疲倦,便問:“酒鋪裏很忙嗎?”
“嗯,每日慕名而來的人太多,杜叔叔只一人釀酒完全忙不過來,我便會去後面幫他。”
韓青梧想了想,道:“不如待這次院試結束,你便辭了酒鋪的活計吧。”
這也剛好是顧瑜的想法。便是韓青梧不提,她自己也覺得不能在酒鋪裏做活了,她現在長大了,身量也長開了,每日裏必須用布條纏住,才能穿上男裝,勒的太疼了。
只是杜惟專心備考,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走,她已經與杜有源提過,讓他開始留意合适的小夥計,待院試一過,她便正式離開了。
顧瑜便點點頭答應,“我也與杜叔叔說了,他最近正在托人找合适的夥計呢!”
對于顧瑜要離開酒鋪,杜有源是一萬個不願意,不過他能理解,顧瑜去年已經及笄,早已不适合在外抛頭露面,而且她現在又接了蘇掌櫃謄寫的活計,再加上鋪子的租金,便是不在酒鋪做事,韓家也斷也不會像原來那樣揭不開鍋,之所以還留在酒鋪,完全是為了幫他,他也不能一直留着她,畢竟小姑娘長大了。
“如此甚好,那今日便不學了,你早些休息。”說着,他将書本收好,一把抱起小青桐,“走了,跟哥回屋睡覺了!”
顧瑜也跟在韓青梧的身後,一直送他們到屋外。
“你早些睡吧,我們回屋了。”
說完,韓青梧抱着小青桐轉身便要走,顧瑜忽然又叫住他,“青梧哥。”
他轉身,只見顧瑜又朝前走了兩步,在他身前站定,仰頭看着他說:“你不要想太多,院試,盡力便好。”
韓青梧笑了,暈黃的燭光中,神情是滿滿的自信,“知道了!”說完他又微微彎腰,看着她的眼睛,故意貼近道:“其實我認為,對于你的夫君,你可以再多些期待,沒關系的!”
只有盡力怎麽夠?我可是奔着案首去的!
大銘三十五年十月初九,閩南府屬院試如期而至。
此次院試是由學政大人主持,江南西道隸屬下的閩南府、淮南府、江陵府三府并試。
每三年一次的院試,是由三個府郡輪流進行,今年剛好輪到淮南府,只可惜此次淮南府受災較為嚴重,便只好由順位的閩南府承辦,依然放在惠州城府試院。
這日,天氣并不是太好,一早便有些陰陰沉沉的,似是大雨将至。
顧瑜看了看天,便叫住正要出門的韓青梧,讓他稍等一下,她自己則一路小跑去到他屋裏,給他又多帶了一個包袱,裏面是一套換洗的衣裳,外加一把傘。
原本顧瑜想要去送韓青梧考試的,也被他婉拒了,便連杜有源也沒有陪着他們。這是韓青梧與杜惟第二次來到府試院,早已輕車熟路,哪裏還需要人送。
此次來參加考試的人數比起三年前,至少少了一半,完全沒有府試時的那般擁擠,且來參加考試的都是身穿各個府郡書院長衫的學子們,大家三三兩兩的,都聚在自己書院的同窗身旁,小聲交談着。
韓青梧與杜惟一眼便看見青山書院靛青色的衣裳,剛巧楊弘也看見了他們,他原本一人站着,看見他兩,開心的對他們招了招手。
這時,府試院的大門緩緩打開,此次擔任學政大人的翰林院編修曹書簡,面上帶着笑,由門內而出,他身後跟着一隊兵士,由內魚貫而出。
他走到階梯前,俯視着廣場上的學子們,朗聲道:“我是曹書簡,翰林院編修,此次由聖上欽點,擔任江南西道的學政。我很明白你們此刻的心情,畢竟我也是從你們當中走出來的。諸位正值意氣風發之年歲,也都知曉是為何來到這裏。望各位都愛惜羽毛,拿出自己的真本事來,不要想些旁門左道,以免玷污了讀書人的清譽。院試,是正式踏入科舉的第一步,如若通過,自此便脫離了白身。你們苦讀三年都是為了今日,旁的話我便也不多說了,唯望大家仔細審題,認真答題,希望将來我們再次相見時,以同僚相稱!”
說完,曹書簡拱手作揖,衆學子們亦還禮。
曹書簡的一番話,言簡意赅,卻說的衆學子們熱血沸騰,他們參加科舉的目的都是為了能踏上青雲路,此時有個鮮活的例子就在眼前,他們仿佛瞬間就看見了希望,都希望能像曹書簡說的那樣,有朝一日能與其同朝共事。
曹大人說完後,朝身邊的人示意,便見一名親衛裝扮的軍士上前,将三個地方的學子們都打亂了次序,再讓他們排隊,如此依次進入府試院。
餘下的流程便與府試時相同,搜身,看看是否有夾帶;抽簽,拿着簽牌找自己的號舍。
此次院試的人不多,但整個流程下來也花費了不少時間。天上的雲越積越厚,待學子們開始找號舍時,終于下起雨來。
大雨瓢潑。
府試院中有長廊相連,怎奈雨勢太大,即便走在長廊裏,很多人的衣裳下擺處也被淋了個透濕。
韓青梧也不例外。
他雖然帶了傘,但是在長廊裏不好撐開,好在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號舍,位置沒有上一次的好,現在下着大雨,也看不出是朝陽還是背陰,但好在不靠近五谷輪回之地,韓青梧已經很滿意了。
號舍的上方早已支出一塊油皮布,此刻延展出來,将大部分的雨水都擋在了外面,目前雨勢雖大,號舍內還是比較清爽幹淨的,就是光線太過昏暗。
韓青梧與杜惟楊弘他們早都被別的書院的學子們隔開了,他并不知道他們的號舍在哪,他自己則在進入號舍後,先把簾子挂上,然後便将濕衣服脫下來,換了身幹爽的衣裳,整個人這才覺得舒服多了。
換好衣裳,他又将帶來的包袱一一歸置好,忽然發覺,這號舍的大小沒變,可卻比原來逼仄多了,怕是晚上更不好睡了。
他搖了搖頭,好在只有三日,克服一下吧。
大銘朝的院試分為兩場,第一場正試,考試內容為兩文一詩,第二場為覆試,一文一詩,都在三日內進行,考試形式,內容與府試大致上相同,但題目更加艱深,對于答案的要求也要高的多。
這一次答題,韓青梧還是按照自己以往的習慣,先将答案寫在稿紙上,然後修改,待他覺得無誤之後,再往正式的答卷上填寫。
考試進行的很順利,他下筆似行雲流水一般順暢。
轉眼便到了第三日下午,韓青梧在卷子上寫完最後一個字,将筆架好,拿起卷子又通讀了一遍,滿意的笑了。
終于考完了,很快便可以回家了。
偏在這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