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認親
“湯我來熬吧。”
安寧卷起衣袖,洗淨雙手,看着案板上已經準備好的食材,示意廚娘将圍裙給她。
“你?”
沈氏看了她一眼,沒有怎麽在意,見廚娘已經開始往竈臺底下填柴火,怕一會熏着她的眼睛,便拉起她往外走,“我的小姑奶奶,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廚房裏的刀子可不是鬧着玩的,別再傷着你。”
安寧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綿軟,別說下廚了,平日裏洗臉都有人伺候,沈氏的話已經夠委婉的了,擔心她會一把火燒了廚房也不為過。
可那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狐仙啊!
她回頭看了看廚娘案板上的東西:洗幹淨的雞,生姜幾片,白須細蔥兩三根,也不切,直接整根打成了結,幾顆紅棗,一撮枸杞。
這樣煮雞湯是沒有什麽問題,可她就是覺得花園裏那位的嘴應該很挑剔,就算不是狐仙,那樣的富家子弟,平素吃的東西肯定都很講究,這樣大鍋急火煮出來的湯,味厚而膩,實在有損侯府的顏面。
前世的時候,每逢病愈的患者送來散養的土雞,安寧的爺爺總是會耐心地熬上一下午,整個院子都泡在鮮香的雞湯之中,熬好的湯味鮮而淡,沒有一絲油星,清亮如白水一般,怎麽喝都不會覺得膩。
尤其是感冒着涼的時候,吃什麽都沒有胃口,可一聞到雞湯的香味,就忍不住咽口水,趁熱小口小口地喝下去,額頭和鼻尖都會沁出細密的汗意,五髒六腑都覺得暖暖的,再沉沉地睡一覺就好得差不多了。
爺爺說那叫高湯,為什麽那麽叫她至今也不是很清楚,只記得過程比一般的煮雞湯費功夫的多。
她相信那只狐貍——不對,是蕭棠,一定也會喜歡的。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我吃過那麽多好吃的,自然知道什麽是最好的,人都說感染風寒的時候不能吃油膩,我有個法子,能把雞湯熬的又鮮又清淡,最适合給風寒的人喝了,嫂嫂你就讓我試試嘛!”打定主意,安寧反手拉着沈氏往回走,連耍賴帶撒嬌地央求着。
“這……”見她說的有理有據,沈氏又被她唬住了。
見她沒反對,安寧立即替換了廚娘的位置。
“豬肘、排骨、火腿、幹貝有嗎?”系圍裙的功夫,她腦海中回憶了一下需要的東西,問廚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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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姐是要煮很多湯嗎?”廚娘被她問傻了,為難地看了看一本正經地她,又看向沈氏。
“不是,就熬雞湯,這些都是輔料,現在能找得到嗎?”說實話,以她對侯府經濟狀況的了解,恐怕很不樂觀。
“豬肘、火腿、幹貝都沒有,排骨……”廚娘望着沈氏,欲言又止。
“嗯?”安寧擡頭看她,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為難的。
“排骨是有的,就在架子上。”沈氏親自走到菜架旁,從上面取下來一個竹籃,放到安寧面前,“你看合用嗎?”
安寧過去看了一眼,籃子裏有一整塊肋排,肉色鮮紅,很新鮮,排骨的旁邊還有一只洗淨的鴨子,她的眼神更亮了。高湯講究的是“無雞不鮮,無骨不香,五肘不濃,無水不純。”但是在前世時,随着生活條件越來越好,肘子就顯得肥膩了,後來她熬湯的時候,也會用鴨腿來代替,這樣熬出來的湯更鮮美清淡。
只是……為什麽沈氏會把這兩樣東西特意裝在竹籃裏呢?看着不像是準備自己用,而是要拿去送人。
送人?安寧心裏一動,想到了什麽,有些猶豫了。
方才她回前院取了生姜再趕到後院的時候,就只剩下了沈氏和蕭棠的随從尴尬地遙遙相對,沈氏的爹已經從後門離開了。
也許這些東西就是沈氏為她爹準備的吧?結果人被她吓跑了,東西也要被她給占用了。
“發什麽愣呢?”見她盯着竹籃不說話,沈氏立馬擔心起來,伸手就來摸她的額頭,“怎麽總是呆呆的?方才就不該讓你來回跑,後院涼氣中,別又着了風才好。”
安寧偏了偏頭,躲過了她的手,不好意思地沖她笑了笑,将方才心中的猜測同她說了。
沈氏聽完眉頭一松,将竹籃推到她跟前,“你呀,真是鬼靈精的,什麽都瞞不過你!”
竹籃裏的東西的确是她準備拿給沈父的,結果沈父走的太着急,就給忘了,“不過是一份心意,爹爹不會計較的,正好你拿去,也省得糟蹋了。”
“嗯,謝謝嫂嫂。”安寧也不再推脫,沈氏能這麽坦白地告訴她,至少說明現在對她是有改觀的,她又想了想,提議道:“以往是我不懂事,嫂嫂有空回去一趟,先替我說說好話,就說以前都是寧兒冒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還望他們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嫂嫂的面子上,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選一個日子,我親自下廚,讓他們來家裏坐坐,我當面給他們賠罪,好不好?”
沈氏滿懷欣慰地看着她,眼淚又出來了,臉上卻帶着笑,“你還小,他們怎麽會跟你計較?你要是這麽說,他們更不敢上門了。”
“為什麽?怕我說的話不算數嗎?”安寧一臉認真。
沈氏搖了搖頭,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許是也覺得自己又是哭又是笑的不得體,她別過頭拿手帕掩着嘴,緩了緩情緒,才又轉過頭,滿眼愛憐地理了理安寧的鬓角:“他們不是怕你說話不算數,是怕你父兄回來不樂意。”
“啊?”安寧有點兒傻了,“父兄……應該不會……”不會這麽不講理吧?原書中,雖然在寵原主這方面他們的确走火入魔,但除此之外都是極明事理的。
“他們在戰場上流血受傷眉頭都不皺一下,可每回看到你磕一下碰一下,就心疼的飯都吃不下,你長這麽大,連杯水都沒有給他們端過,若是等他們回了,知道你竟然下廚替我娘家人做菜賠罪,得心酸和心疼成什麽樣。”沈氏說着忍不住又捂着嘴笑了。
“這……”前世的她只有一個爺爺,還真的理解不了他們的心态。
“所以啊,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就已經是最好的了。”沈氏也系上一條圍裙,将排骨和鴨子都從竹籃裏拿了出來,詢問安寧要怎麽處理。
見她眉頭比昨晚初見時舒展了不少,安寧也樂得由着她幫着自己忙活,一時間,廚房裏就剩下她們兩個,一面處理食材,一面閑聊。
“之前我一直擔心,若是你父兄回來,聽說你為了一個男子茶飯不思,還不知道要怎樣傷心呢。還記得上次他們在家時,趕上有人托媒人登門求親,你大哥聽說是媒人,連門都沒讓人家進,直接把人家給趕走了,氣沖沖地同我數落了媒人一頓,說你還小,那些人哪裏是說媒,就是拐賣小孩兒的,牙疼上火了好幾天。臨行時,還特意囑咐我,不準任何媒人往咱家的門口走。”
安寧聽了幾覺得好笑又滿腹的心酸,他們帶着滿腔的牽挂上了戰場,卻再也沒能回來。
她側頭看了看沈氏,也許是想到了即将歸來的夫君,沈氏的眼中滿是柔情,這個才三十多歲的女子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更大的不幸正在朝她襲來。
“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們擔心了。”她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能夠在這裏遇到這麽多真心喜歡她的家人,她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沈氏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明白她的話,沖她笑了笑,好像第一次找着了可以傾訴的人,又開始說起安平、安豫的事,安寧靜靜地聽着,手下熟練地處理着食材。
将洗淨的母雞、排骨、鴨腿一一用滾開的水燙過,再放入幹淨的鍋裏,加入大量的冷水用旺火煮沸,掠去浮沫,再加入蔥段、姜片,改用小火慢慢地熬煮,這個時候火候是關鍵,要控制在始終保持鍋裏的湯面微微浮動開,卻不沸騰翻滾的狀态,火候過大湯就會變得渾濁,色白而味燥;火候不夠湯就變得溫吞,湯寡而味淡。
要熬好一鍋湯,除了火候,時間也很重要。
所謂“無水不純”,就是要通過長時間的熬煮,将十碗水熬成一碗湯,耗費的既是功夫又是物力。雖然看上去清淡如水,但卻濃縮了所有的精華,盡得返璞歸真後的至純至簡之味。
一個時辰之後,安寧從竈下起身,掀開鍋蓋看了看,湯的鮮香味瞬間充滿了廚房,同樣坐在竈下的沈氏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剛要熄火,卻被安寧制止了,反而又往鍋底送入更多的柴火。
鍋底的火苗立即旺盛起來,火舌不時探出竈底,添着竈沿,好像急不可待地要嘗一嘗鍋中雞湯的滋味。
随着火勢增大,鍋裏的湯緩緩地往上翻滾着小氣泡,在浮出湯面的瞬間無聲的消散,讓香氣氤氤氲氲地蒸騰而起。
“水已經少了一半了,再用大火就熬幹了。”沈氏看了一眼鍋裏,忍不住提醒道。
“不會的。”看着鍋裏随着熱氣不斷翻滾上來的油珠肉沫,安寧将一份事先斬碎成蓉,腌漬在蔥姜水裏的的雞腿肉沿着鍋邊放了進去,并用勺子在鍋裏輕輕攪拌着,等湯再次翻滾時,又改回文火。
前一刻沈氏還以為安寧在胡鬧,怎麽能往已經熬好的雞湯裏加生腥的肉蓉呢?可等原本沸騰的雞湯再次沉澱下來,湯面水汽越來越少的時候,她的眼睛突然睜得更大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形。
“湯變清了。”她不可思議地說了一句。
雞蓉放進去之前,鍋裏的湯因為混雜着油珠和細微的碎肉末,是半渾濁的,等安寧将放進去的雞蓉撈上來之後,湯裏的雜質都沒有了,純淨的可以看到鍋底。
這個過程叫做“吊湯”,雞腿的纖維較粗,斬成蓉放進鍋裏,能夠吸附湯裏的渾濁物,讓湯變得清澈,一份精制的清湯要經過兩次“吊湯”,第二次放進去的是比雞腿肉更加細膩的雞胸肉斬成的肉蓉,經過這次“吊湯”之後,再文火熬煮一炷香的時間,湯才算大功告成。
等徹底熄滅了竈臺裏的柴火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又加入些許春筍熬了片刻,安寧讓人找了一個全新的湯碗,将湯盛了進去,在潔白的湯碗裏,如果沒有濃郁的香味溢出的話,如同一碗清水一般,安寧只在上面撒了幾粒嫣紅的枸杞,翠綠的蔥花末,就好像把一汪倒映着柳綠花紅的春水裝進了碗裏。
“我的佛祖呀,那麽多好東西,就熬這一些清湯出來,啧啧,實在是精貴的緊!”一旁的廚娘見了,連聲呼道。
“嫂嫂,麻煩您差人送過去吧。”推了推還在震驚中的沈氏,安寧笑着央求道,一臉的乖巧,“鍋裏還有一些,我給你和安豫留着,一會嘗嘗我的手藝。”
沈氏連忙應了,喊過她身邊的老媽媽孟氏,交待了一番,又覺得有些不放心,就跟着孟氏一起去了。
看着她們離開的背影,安寧擦了擦頭上的汗,長出了一口氣,蕭棠那張冷清的側臉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自己費了這麽大的功夫,夠有誠意的了吧?他應該不會無情的拒絕吧?
甩掉腦海中的胡思亂想,她看着熬湯剩下的東西,開始琢磨起晚上的飯來。
就用這些縣城的東西,做一道手撕椒麻雞、糖醋排骨和高湯春筍煨鴨肉吧。
打定主意,她剛開始着手調制椒麻汁,林叔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好鮮的雞湯,這是把整個醉仙樓的雞湯都買回來了嗎?”
安寧忙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走了出去。
越是熟悉了侯府裏的人,她就越是心急,一聽見林叔的聲音,她就忍不住想讓他看看圖紙,先把解救安家父子的事解決了再說。
林叔一頭霧水地跟着他到了書房,拿起圖紙看了半天,越看臉色越凝重,末了望着她嚴肅地問:“小姐這是從何處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