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情有可原
晚膳很簡單，不過六菜一湯。杏仁佛手，玲珑玉心，虎皮花生，青龍卧雪……名雖好聽，都是些清淡的素菜，只有湯是龍井竹荪，帶着魚茸的香氣。
上湯的侍女道：“禀陛下，竹荪是剛摘的，用來做湯既補氣養陰，又潤肺止咳。”
抹厲端着自己的八仙蓮花白玉碗，直勾勾的盯着那一大碗湯，卻沒有任何食欲。就是這碗毒湯，馬上要毒死那個試毒的無辜女官……怎麽回事……她不是已經……這一切不是已經……發現自己不久前剛經歷過這一切，抹厲骨寒毛豎，失手把碗扣到地上。
玉碗碎，衆人驚，噓若寒蟬。慕容幸的視線看過來，出聲詢問：“怎麽了？”
“湯有毒。”
抹厲面如土色，說完便不省人事。她怕了，她要提前退場，至于之後場面亂成什麽樣子，等她醒來再說吧。
如果她還能醒過來的話。
混沌中，有一座不知名的巨山，冰雪皚皚，高聳入雲。
蘇出現在抹厲身旁，挽起她的手，兩人轉眼升到雲端。抹厲第一次站這麽高，失聲尖叫，卻發不出聲音。四周只有嗚咽的風，抹厲身子輕飄，風一起，便緊緊握住蘇的手，不敢再東張西望。
只是風一過，雲霧四散，抹厲發現她們正處在危險上空。腳下，是一望無際的，凝結着無數錐型冰柱的一條冰川，冰棱錯綜複雜，唯有閃動着光芒的冰尖，每一個都看起來鋒利至極。
抹厲突然脫離蘇，直直墜了下去。
這是神的懲罰——讓狂風鞭笞靈魂，直至肉體死亡。
如果說，巡龍軍的長矛是狠。那這一切就是絕。抹厲根本無法想象這些密密麻麻的刺會帶來什麽樣的傷害，因為就算是空曠的地面，她也會摔得稀碎。
“你沒資格死在這。”
一個空靈的聲音出現，冰棱萬頃，瞬間化成潺潺冰川，抹厲墜入其中，或者說是被冰川吞噬，消無聲息。
在如幕布一般漆黑的冰川，抹厲看到關于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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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了，女娲四處奔走，采石補天。世間有靈之物紛紛調入熔爐，或化作灰煙，或煉成彩石，為補天獻自己的一份力。
輪到昆侖山神，山神說：“我不。”
山神還有他的山要守，他的山上，永遠開滿五顏六色，絢爛多姿的花，他心裏永遠住着比女娲還要美的花神。于是，昆侖山被諸神的憤怒夷為平地，那些絢爛的花，茂盛的樹，清澈的溪水，以及千千萬依附而生的生靈，付之一炬。
昆侖心灰意冷，冰封了一切，同時冰封了自己。冰天雪地，諸神再也不需要擔心天會塌，地會陷，只需要保持低語。
這一切的悲劇直到砟樂的出現，讓萬物複蘇。砟樂原本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石頭，因吸收了昆侖山的精氣，被天空之主鲲鵬看中收為弟子，後經千年修煉，頂替昆侖山神，歸入神籍。砟樂沒心沒肺，不知情愛為何物，飛升只用千年，同砟樂修行的蕭師兄可慘了，因愛而不得，一頭墜入凡塵。
蕭師兄的劫，就是軒轅的劫，女娲捏了一個精致的泥人送到砟樂面前，同她打賭：“這個女人，擁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天籁的歌喉，堅韌的身體，和舉世無雙的頭腦。”
“樣貌和頭腦，若是兩樣都占了，就該收回她的心。”
“那她如何拯救軒轅？”
“誰要她拯救？”砟樂将泥人推下凡塵，“她是去征服。”
冰川深不見底，抹厲任由自己下沉，閉目悵然：泥人的命運是一開始就安排好的，正如她的重生，也是安排好的。既然神叫她死，她不敢有怨言。
“你怎麽把她丢進去了？”
“……手滑。”
“希望她還能活着聽你這個解釋。”
砟樂出手，随之一股神力從中間撥開冰川，她二人尋到抹厲的身影，見人還活着，相顧一笑。蘇駛雲而下，想把抹厲從冰川裏撈出，不料被躲開。
砟樂在一旁幸災樂禍：“小美人生氣了。”
故事太長，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抹厲浮在冰川上，将身子蜷縮成一團。蘇立在抹厲面前，斟酌片刻，開口道：“但凡見過長平公主相貌的人，都能認出我是誰，你是聰明人，自然應該明白，有的真相一輩子不能說出口！”
“嗯。”
“你為我不平，我真的很感激，但姐姐也有她的苦楚。”
“嗯。”
“你不知道，她曾懷過玟哥哥的血脈，卻被硬生生打掉。那是一個真正無辜的生命啊……世人都說玟哥哥聰明，可他其實很傻，他自作主張把一切留給姐姐，卻不知姐姐最想要的是他能留下。”
“嗯。”
蘇榕說到動情處，有些哽咽：“你到底明不明白？這個傻女人把一生的幸福都獻給了我們兄妹，獻給了慕容氏……你怎麽能說她不是天命……你不該對她發脾氣！”
抹厲的臉始終埋在膝蓋裏，聽蘇說完，悶聲回應道：“我錯了，對不起。”
“不，不能怪你，是我給你的壓力太大了……”蘇單膝跪在抹厲面前，扶着抹厲的肩膀，用力懇求，“抹厲，只要再堅持下去，你的殺孽就可以抵消，等我們到西山城……”
“什麽殺孽？”抹厲擡頭打斷蘇，反問道：“我殺了誰？姬清岚嗎？她現在活的好好的。”
“就在昨日，你殺了許多姬家的護衛，你忘了？”
“不，是你附身殺了他們。”抹厲立即反駁。
“如果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你！”
抹厲冷笑，并不領情：“你附身于我，我根本沒有選擇，我活着是為了你，唯一的罪孽，就是默許你大開殺戒。”
好一張伶牙俐齒的嘴！
蘇氣得臉都黑了，回身看了一眼砟樂，篤定道：“砟樂說過你罪孽沉重，想必是更早以前的事！”
“是嗎？”抹厲心神俱疲，重新将自己縮成一團，“那應該是很早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與我何幹……”随着聲音的淡去，她的身影也逐漸淡去，直至消失。
砟樂在一旁笑而不語，此時才收手，頃刻間緩緩流淌的冰川，瞬間凝結出的晶瑩剔透的刺，恢複了原樣。
“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是不是？”蘇覺得砟樂還有事情瞞她，沒有立刻跟着抹厲離去，“這一切不是巧合，你選擇她，一定還有其它的理由。”面前的冰川，是蘇敏銳捕捉到的問題所在，“冰川裏有什麽？”
“前世。前世的她創造了你，并給予你生命和力量。”
軒轅自古有個傳說：世上本沒有“人”的存在，是女娲用地上的黃土捏出骨肉，又用眼淚點醒魂魄，才使天地如此熱鬧。
“女娲為了她的天，奪走我的地，無論她轉世多少次，我都不會放過她。”砟樂嗓音低沉沙啞，雙目頃刻間比忘川還要冰，她像變了一個人，變成一個來自遠方的陌生的靈魂，“有我在，她休想成神。”
蘇被砟樂吓到了，準确的說，是被那個在砟樂體內的神吓到了，“她、她這麽平凡、絕不會是個神！”她尚心存僥幸。
“世上千千萬萬的人都是平凡人，她想藏匿其中蒙混過關，可還是被我找到了。”話已至此，砟樂不屑一顧，将蘇從這異界驅散。天機不可洩露，對于她這個神來說，折磨世人，才是她唯一的樂趣。
……
抹厲自混沌中醒來，如癡如醉，過了許久，才恢複知覺，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抹厲摸索着，一腳下去，踩到的竟然不是地，而是一個人的背。
“誰！”她瞬間警惕。
“姑娘醒了？”榻下守着的人睡着了，發現抹厲醒了，急忙起身攔她下榻，“姑娘，大夫說你思慮過度，神經虛弱，需要卧床休息。”
“這是哪？你是誰？你在這做什麽？”
“這裏是內閣，很安全，我是歸鸾殿的侍女，陛下特命奴婢前來照顧姑娘。姑娘先前食物中毒暈倒了，現在可感覺好些了？”
“謝謝，我沒事……”抹厲回歸現實，反應有些遲鈍，“陛下呢？陛下有沒有事？”
“陛下洪福齊天，姑娘大可放心。”
夜長夢多，抹厲打算一早就走，她怕再耽擱下去，還沒到西山城就先被慕容家的人玩死了。
“姑娘醒早了，歸鸾殿還睡着呢。”侍女趁着抹厲發呆的功夫，重新點燃床頭的安神香，輕聲哄着，“姑娘再睡一覺吧，有什麽事，都等明早陛下過來再說。”
抹厲任由自己躺回被窩，不一會兒就昏昏入睡。多可憐的轉世之神啊，今天就饒她好好睡一覺吧！明天，還會迎來更大的挑戰。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的晚了，篇幅也少了。謝謝讀者大大堅持看到這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