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沙裏淘金
春末夏初,午後的陽光正是充沛,你且瞧,後昕庭的迎春花開的最盛,它們花朵雖小,卻沒什麽能比它們的顏色更明亮。等穿過迎春的花叢,眼前會湧現出一大片桃林,數不清的粉嫩的花朵,朵朵嬌豔欲滴。直到最後穿過桃林,你會發現一棵比桃樹高大許多也寂寞許多的樹,它的枝頭開出小巧玲珑的潔白花朵,香氣以一抵十,茕茕孑立在後昕庭的盡頭。
這裏就是終點,在這棵杏樹之下,女帝掩埋了一切潮濕的渾濁的不可見人的秘密——姬音就關在這裏——宮中最陰冷的角落。
帝辇本低調來此,誰料獄卒卻早早收到消息,在冷宮外戰戰兢兢地跪了一排,只見獄長跪在最前頭,幾乎是跪着上前接駕:“陛下!您可算來了!”
慕容幸身披明亮的羅衣,腰間挂着剔透的佩玉,綴以周身閃亮的明珠,高鬓如飛雲,眉眼如遠山,不怒自威:“發生何事?”
“回禀陛下,今早……死了兩位獄卒!”慕容幸眉間不過微微一皺,獄長當場老淚縱橫,帶着五個小獄卒齊齊磕頭,“老奴一直以陛下的命令為尊,從不敢怠慢,誰料小侯爺擅闖此地……陛下啊,您要為老奴做主啊!”
慕容幸冷了臉:“來人!叫鐘……叫鐘詩瑤過來!”縱容越多,麻煩越多。慕容幸下了狠心,姬家要罰,姬凊岚更要罰!
至于姬音,她會是一個很好的籌碼——當慕容幸走進記憶中熟悉的角落,看到曾一手捧起的希望之花落至塵埃,更加确信了這一點。
“孤給了你一上午的時間,有沒有想清楚要對孤說什麽?”
姬音對面前的人默然行禮,半晌,一言未發。
“欺君罔上,孤饒你一命。入宮行刺,孤也饒你一命。但你要知道孤不是閻羅,沒有那麽多條命給你揮霍。”
姬音跪下行大禮,額頭觸及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此外,再無聲音。
“給孤說話!”
姬音身形一頓,整個人停在叩首的位置,似乎不再打算起來,也不打算說話。
慕容幸冷笑:“用刑。”
獄卒上刑,一開始還有所顧忌,但見慕容幸并未出言阻止,逐漸對姬音的動作十分粗魯,他們把她按到地上,高高舉起手中的棍棒。
慕容幸:“你妹妹在孤眼皮子底下殺了人,你身為長姐,理應受罰。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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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棒落到皮肉之上,沒什麽聲響,卻痛到骨裏,姬音死死咬住嘴唇,緊閉雙眼。
“姬家勾結巡龍軍,居心不良,理應受罰。繼續。”
屁股開花,姬音悶哼了一聲,依舊不打算開口辯解。
“你放人入宮行刺,孤險些喪命,如果不重重罰你,帝威何在?……斷了她的手。”
這雙柔軟潔白的玉手,随它的主人撫遍過世間千萬種樂器,奏出過世間千萬種聲音,慕容幸就不信,她當真舍得。
“陛下!”姬音猛地開口,聲音撕扯不清,卻是一字一頓,“姬音認罪,但求一死。”
“好!”慕容幸當即應下,她走近姬音,居高臨下地看着腳邊這張楚楚可憐的臉,重新發問:“你既已開口,便是認了‘欺君罔上’共四條大罪,孤殺你,你不可有怨!”
“姬音……不怨。”
姬音為保姬清岚,早已心存死志,慕容幸不再打算折磨她,命獄卒各準備了白绫,毒酒,和匕首,依次擺放在她面前。
姬音沒有猶豫的選了酒:“大哥若知嫂子的心有如此狠絕,也該瞑目了。”說罷,她舉杯一飲而盡。
……
鐘鯉是從午睡裏驚醒的,掀開慕容幸蓋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她沒來由的心底發慌。
“我睡了多久?幾時了?”
有侍女道:“回大人,午時三刻。”
……
鐘鯉不過睡了一覺,事情似乎就變了,她急匆匆趕回內閣,沒尋到詩瑤的人影,又聽下人們提到詩瑤早就去了後昕庭,急忙命人起駕趕過去。
鐘詩瑤果然就在後昕庭外候着,見鐘鯉的車攆來了,她早早上前去迎,未等鐘鯉開口發問,她先道:“陛下有令,不許旁人打擾大人午休。”
鐘鯉并不打算怪罪詩瑤,直問裏面的情況:“陛下進去多久了?”
“陛下進去有半刻鐘了。”詩瑤小心攙扶着鐘鯉下車攆,“大人,小侯爺今早打死了兩名獄卒,獄長方才帶人同陛下讨要說法,陛下叫我來處理此事……”
“既然如此,你便給他們個說法,速速平息此事。”
鐘鯉簡單吩咐詩瑤一番,便向後昕庭深處去了,她對這裏輕車熟路,縱是一片花海也準确的找到了那棵杏樹。
恰巧此時,暗道的門從地面打開,一地杏花瞬間落了進去,慕容幸頂着滿腦袋的杏花看見鐘鯉,沖她伸出手,雖是笑的,卻笑得牽強。鐘鯉握着慕容幸的手,把人從裏面扶了出來,頗為擔憂:“陛下可問出什麽了?”
慕容幸無力的搖搖頭,嘆了口氣。
“姬音她……”鐘鯉正欲追問,餘光掃到暗道裏陸續上來的兩名獄卒,又瞧見他們端的東西,大驚失色:“站住!”她不敢相信裏面發生了什麽,待她看清那杯中的酒水已經空了,心霎時涼了一半,“陛下?!”
慕容幸揉着太陽穴,無力的揮了揮手,鐘鯉卻動也不動,攔在那裏同獄卒僵持。
一名獄卒瞅着二人的臉色,小聲道:“大人放心,酒裏沒毒,是迷藥。”說完,趁鐘鯉恍惚的功夫,倆獄卒端着要命的東西開溜。
鐘鯉要親眼确認姬音的安危,提起裙子跑了進去,等她在角落找到姬音時,後者已昏迷不醒。姬音臀部被細細的木枝抽得鮮血淋淋,鐘鯉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姬音?醒醒?”喚了幾聲見沒有回應,鐘鯉掉頭跑回地面,同還站在原地的慕容幸擦肩而過。
“你去哪?”
“去叫禦醫。”
“孤已經叫過了。”慕容幸上前幾步拽住鐘鯉的衣袖,“你放心,孤有分寸。”
鐘鯉的腳步雖然停下了,人卻還在氣頭上,當即抽回自己的袖子,“姬音裝聾作啞二十幾年,怎麽會輕易開口,陛下怎麽能這麽逼她?”鐘鯉越說越感到後怕,“陛下就不怕真的逼死她?”
“她什麽都不肯說,孤實屬無奈。”究竟要怎麽做,才會有人理解她的苦心,也放她一條生路啊,“你能不能聽我解釋。”
鐘鯉被氣昏了頭,出言不遜,等發現慕容幸不再自稱“孤”,人瞬間冷靜下來,悻道:“臣……愚鈍。”
慕容幸扯扯嘴角,重新去拉鐘鯉的袖子,這次鐘鯉沒有拒絕,乖乖地跟在慕容幸身後,一同在杏樹下席地而坐。
慕容幸凝望着遠方,陷入了回憶之中:“姬家自祖輩起就有聚寶之法,阿玟同我說過,姬家八張藏寶圖,分別對應八處寶藏,我想,如果軒轅有了它們的力量,一定可以重建軒轅南部的繁榮,或許再也不會出現饑荒……孤不是在逼姬音,孤是要逼姬凊岚走投無路,親手把那八張圖交到孤面前!”
“恕臣直言,錢財并不能下肚,當務之急……”
“孤明白,當務之急是南部的糧食問題。當初這個秘密阿玟分享給孤時,并未明指錢財。”慕容幸握住鐘鯉的手,情緒高漲,“他說這份禮物足以另立一國,所以孤想賭一賭。”
鐘鯉不想肯定這種冒險,可也無法否定這種冒險所帶來的巨大收獲,迎着慕容幸熾熱的視線,她緩緩貼近,最終擡手摘去她發間幾片落敗的杏花花瓣,因官服衣袖寬大,她看上去幾乎是把慕容幸攬入懷中。
“陛下決定了可別後悔。”鐘鯉輕聲細語,所有指責都化作心疼。
“孤不後悔。”
“……”
話說了一半,有人突然闖了進來,“臣臣臣臣見過陛下,見見見過內閣大人。”一位禦醫無意撞進來,倉促行禮,鐘詩瑤緊随禦醫其後,撞見此景小臉一紅,頭一低,推搡着禦醫鑽進暗道回避。
“臣去看看。”鐘鯉不放心。
“且慢。”慕容幸雙臂環住鐘鯉的細腰,不讓她起身,反挺起了胸膛貼得更近,秀美的頸項下露出白皙的皮膚,面對眼前之人的疑惑,她明眸善睐,占盡上風:“孤不後悔,你可後悔?”
這張臉雖未施脂,也未敷粉,卻越發襯得紅唇鮮潤,牙齒潔白。鐘鯉晃了眼,摒棄了最後一絲掙紮,低頭吻了下去。
“臣……不後悔。”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縱是宮牆高深,人們也總能捕風捉影。吳禦醫那日撞見女帝同內閣在後昕庭密會,隔天流言蜚語便在宮中流傳,一石激起千層浪,宮中人人都道女帝同內閣有故事,處處彌漫着暧昧的氣氛。
而我們的姬小侯爺怎麽會錯過這麽勁爆的故事呢?她稍稍派人打聽,就能得到一本有着數十不同版本的宮廷秘文。不過是打發無聊随意翻翻,誰知第一頁就翻出吳禦醫的版本,故事裏“後昕庭的神秘女奴”幾個字深深刺痛了她的自尊心,聰明如她,怎麽會想不到是誰。
“啊啊啊啊啊啊慕容幸!你欺人太甚!”姬凊岚勃然大怒,薄如蟬翼的絲絹瞬間被撕扯成片片雪花,“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帝位是姬家的!你休想坐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