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出處語默
待丹霄離開,蘇榕揭開胸口沾滿污血的衣領,對此充滿擔憂:“這副身子,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百裏思霈從衣櫃中取出備好的粗布衣衫,蘇榕不嫌破舊,任百裏思霈為自己穿上了,又擔憂起她:“百裏長璎的蠱撐不住幾時了,我們要盡快上路,你的身子可能堅持?”
“閣主不必擔心……”
“給我搜!一處都不許放過!”
門外忽起喧嚣吵鬧,百裏思霈話未說完,人已匆匆走到門口去探看了一眼,待看清是何人,她迅速掩門:“閣主,是阮岐!”
阮岐來意不善,帶了一隊親兵前來,不料在店門口被還未離去的丹霄攔下,兩人一言不合就要開打。店老板火急火燎在一旁勸架,阮岐随口一句“照價賠償”,店裏立刻鬧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百裏思霈重新打開門時,他二人拳拳到肉,正打得激烈,也就幾招拳腳的功夫,阮岐自知不敵,竟抽出佩刀,親兵見自家大人落了下風,随即紛紛拔刀助威,驚得人群四散。
百裏思霈眉間憂慮:“閣主?”
蘇榕理好粗布麻衣的領子,戴上面紗,這才緩緩起身向門外走去,她體态不穩,氣力不足,這一聲呵斥反倒越發狠厲:“住手!”
突如其來的一聲,衆人一驚,不約而同尋聲看過去。
“阮岐!你要找的人是我!”蘇榕垂目看向丹霄,聲音微緩,“丹公子,此是非之地,請速速離去吧!”
丹霄擺手:“告辭。”
抹厲就是化成灰阮岐也認得,他二話不說,持刀上樓。蘇榕折身進屋,揮手命百裏思霈看茶。百裏思霈掃了一眼破門而入的阮岐,微微一笑,恕難從命:“我與顧蘭同輩,他是顧蘭的徒弟,怎喝得起我敬的茶。”
阮岐刀一揮:“你茶有毒,我不喝。”
阮岐嘴上答着百裏思霈,可自進屋起便緊盯蘇榕的一舉一動,他的衣衫帶血,卻很明顯不是他自己受傷的,蘇榕猜測這應該是沾上了別人的血。
見蘇榕若無其事坐得心安,阮岐緩緩擡起手中寒刀對準她,“你!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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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想好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蘇榕打量他憤怒的臉,無論是抹厲還是她,同阮岐似乎都沒什麽好說的,即無冤無仇,也無親無故……若是有,恐怕就是那個倒黴孩子了吧。
“怎麽?阮峥死了?”
反問這句話時,蘇榕是冷漠的,一個作死的陌生人而已,并不值得她憐惜。但在阮岐眼裏,抹厲這般截然不同的冷漠激怒了他,他氣極反笑,一刀照着蘇榕的面門劈來。
蘇榕一直暗暗提防,面對此刀閃地極快,可那刀刃起了殺心,貼着她一側的衣衫劃下一層絲,來不及收,重重砍進木桌裏。一聲悶響,蘇榕一驚,不退反進,飛起一掌重重拍下,直接将整個刀身沒入厚厚的木桌案裏。
阮崎棄刀化拳,依舊照着蘇榕的面門而去。
惡意來勢洶洶,蘇榕迎面中了一拳,鼻間酸楚不說,眼淚也瞬間迸了出來。阮岐重新占了上風,他一把掐住蘇榕的喉嚨,将怒火化作了手中力道——在蘇榕方才的高強反擊下,他徹底失去了理智,只有抹厲的死才能叫他罷休。
阮崎在進屋事時就中了芍藥居的幻術,可百裏思霈修為盡毀,效果大打折扣。此時阮岐如此不受控,百裏思霈又悔又恨,迅速出手補上一枚鋼針。
而鼻酸過後,一股熱流順着蘇榕的鼻腔緩緩流下,最終滴到阮崎手上。阮岐聞到血味愈發激動,被異物刺中手臂也只是多看一眼,似乎無關痛癢。
蘇榕不甘被擒,瞬間發狠,一手兩指突然插向阮岐的眼睛。這次不再無關痛癢,阮岐下意識偏頭,急忙擡手去卡這只手,但另一對厲鈎随後就到,阮岐無奈,大力把蘇榕推撞到牆面,自己退到安全距離。
指甲擦破眼角,阮岐擡手碰了一下,咬牙切齒:“好狠的女人。”
“阮岐,你瘋了!你可知她是誰!”百裏思霈護在蘇榕身前,如大敵在前,鋒芒畢露。阮岐知道自己惹惱了百裏思霈,非但不顧忌,反對她二人怒目而視:“管她是誰!我只知道殺人償命!”
“阮岐!你不能殺她!她……”
蘇榕捂着脖子咳了好幾聲,百裏思霈察覺到蘇榕有意打斷她,側頭小聲詢問:“閣主?”蘇榕扶着牆要站起來,百裏思霈伸手去扶,卻被她一袖子推到一旁。百裏思霈看着蘇榕逞強,欲言又止,急得自己也咳了起來。
阮岐忍不住嗤笑:“不過是兩個女子罷了,亂世在即,能有什麽能耐。”
“此言差矣,咳咳,亂世在即,你一個頂天立地熱血男兒,在這同我們糾纏什麽?”
“禍水!”
“我是禍水,你就是禍害!”
蘇榕反應極快,嘴上不甘示弱,阮岐不知怎的再次被惹惱,殺抹厲的心更甚。在這青天白日,衆目睽睽之下,他似乎還沒有發現,之前口口聲聲說為了阮峥讨公道的他,已經暴露了自己的劣根性。
百裏思霈心領神會,她知道蘇榕暗指的是什麽,那句“禍害”的真正含義,對應“禍水”,真是再妙不過。
百裏思霈重新站到蘇榕身前,有了底氣:“阮岐!你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世不成!若不是顧蘭欺上瞞下收了你當徒弟,你早被天下世人拿去祭旗!還敢在這放肆!”
“你!……看在師父的面子上,我敬你三分!但這個女人,我絕不繞她!讓開!”
“讓我來告訴你真相……”蘇榕的聲音幽幽從牆角傳來,“顧蘭之所以冒大不諱收留你,全是青冥閣主的意思,青冥閣中與你父親結仇者衆多,無仇無怨且有能力護你的,只顧蘭一人。”她扶着百裏思霈站穩,順勢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霈兒做事謹慎,怕你暴露,另安排了四個同你年紀相仿的孩子拜顧蘭為師……這阮峥便是其中一個替死鬼吧?”
百裏思霈側頭颔首:“正是。”
阮岐才不信她二人的“胡言亂語”,他要為師弟報仇,決不會讓她二人活着離開,“受死吧——”他欲再次痛下殺手,再次擡臂卻力不從心,後半句“賤人”卡在嘴邊,他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手臂早已烏黑一片,而中毒的根源,正是之前那枚無關痛癢的鋼針。
“你……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阮岐憋紅了臉,身子卻越來越無力,他跌倒在地,直到嘴唇發麻,不能利索言語,“來……人……”
趁着阮岐掙紮,百裏思霈一手拾起行囊,一手推開窗,回身催道:“閣主,我們走吧。”
蘇榕居高臨下地打量着阮岐,直到百裏思霈催促了兩聲,才動身向窗口移去。阮岐不甘心,從喉嚨裏發出嘶啞的怒號,蘇榕腳步一頓,折身對上惡狠狠的一雙眼,恍惚間看到了某人的影子。
“你若不信,可以去向孟凡明求證。”說罷,蘇榕倏地消失在窗外。
又是一段逃亡路,百裏思霈掐算了一下阮岐的餘毒,蘇榕的蠱血與自己那針的毒效,得出結論:“阮岐至少半個時辰之內,不能恢複,彼時我們入山,他再尋我們便難了。”牽了馬,騎至城門,她又掐算了一下地狼出現的時機,選了一條較為安全的山路,“我們自官路轉山路,多轉幾次,他們絕對抓不到我們。”
“西山城都叫你玩壞了。”蘇榕笑着搖頭,既無奈又欣慰,“我乏了,你帶抹厲上路吧。”
“閣主,我有一事不解。”
“你可是要問,為什麽留阮岐性命?”
“是。”
“他的眼睛像他母親,尤其是瞪我的時候……可他的眉骨,鼻梁,嘴唇,下巴……甚至是說話的口氣,都像他父親……”蘇榕陷入回憶,越發困倦了,百裏思霈輕輕地喚了她一聲,她回神,對百裏思霈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霈兒,你的修行毀在一個‘情’字,不如這次從‘情’修起。”
“我已過而立之年,既毀了,便不打算大修,餘生心安即可。”
“餘生”一詞對蘇榕和抹厲來說都是奢侈,蘇榕不知怎的,心越發軟了,竟羨慕起百裏思霈的餘生。她伸手,示意百裏思霈握住自己,百裏思霈毫不猶豫伸手,當兩手相握,一重冰涼借一重炙熱,彼此給與的力量,已是讓人無比的心安。
“我死時,二十有六,不會再長了。”
“閣主……”
“百裏思霈,餘生還長,你切莫灰心。”蘇榕眼中含淚,淚中含笑,恍然又變回霈兒記憶中那位善良的殿下,如此楚楚動人,“我想睡了,記得叫醒我。你總能叫醒我的。”
眨眼間,一滴淚從蘇榕的眼眶砸出來,百裏思霈心疼,卻只能任由這種窒息的痛覺蔓延。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不被祝福的感情,不被眷顧的命運,也有太多不能到達的理想,不能往生的靈魂,悲哀的是,誰都沒有錯,卻只能彼此試探的活着。
面前的人怔怔地看了自己片刻,猛地縮回手。
“我怎麽哭了?”抹厲覺得臉癢,随手抹了一把臉蛋,指尖是濕的,她茫然又疑惑:“我怎麽哭了?”她問了兩遍,不知道在問誰。
淚水晶瑩剔透,不多時便消散幹淨,抹厲捏搓着自己的指肚,懷疑人生:我和思思的關系什麽時候這麽親密了?奇怪……我哭什麽?難道是蘇?
百裏思霈不同抹厲啰嗦,甩馬鞭,徑直上路。
抹厲馭馬緊随其後,臉上笑嘻嘻,心裏……算了算了,對于此刻的她來說,只要蘇能顯神通能保命,就是好蘇!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同讀者挑明阮岐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