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取容當世
後廚都休息了,一片黑漆漆的,琴兒留在外面把門,鐘詩瑤提着宮燈溜了進去,結果進門沒走幾步就被什麽絆了一跤,将宮燈湊近一看——地上躺了個人,還真是胡蝶。
鐘詩瑤伸手去探胡蝶的鼻息,發現人還活着,舒了一口氣,急忙叫琴兒進來,二人輪流把人背到內閣去。
胡蝶醒來再見到鐘鯉,跪的五體投地,哭的梨花帶雨。
“大人明察!一定是有歹人給臣下了迷藥,臣才會昏倒在那後廚不省人事……大人!此歹人把臣诓騙到後廚去,一定有目的,恐怕是要毒害大人啊……”
“本閣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之人。既然你說有人毒害本閣,可有證據?”
“沒……沒有。”
鐘鯉愠怒:“本閣是怎麽教你的?”
“大人啊!臣才上任一天不到,就遇到這種怪事……嗚嗚嗚……臣冤枉……”
“夜深了……”鐘鯉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胡蝶及時閉嘴,她怕的要死,在原地止不住的抽泣。鐘鯉瞧她這般狼狽,一時問不出什麽,便揮手命琴兒遣她下去,“宮門關了,胡大人今晚暫且住下吧,明日一早再随本閣去給陛下請安。”
琴兒領着胡蝶出去後,鐘詩瑤急忙上前服侍鐘鯉躺下,把脈一番。
鐘鯉陷入沉思:今日若有人要加害她,她并不奇怪,她不明白的是,誰在救她?這位恩人利用胡蝶來破此夢,究竟是何用意?
“詩瑤不察,竟叫主子中了巫邪之術!該死!”鐘詩瑤跪地請罪,鐘鯉絲毫不慌,反而招招手,示意她湊得近些,“過來……這半月以來,陛下都召見了何人?”
衆臣孤立鐘鯉,陛下對內閣的态度也愈發冷淡,近半月,竟未曾踏入內閣半步。
內侍官每日都會将陛下的行程彙報給內閣,鐘詩瑤并未曾發現陛下有何異樣之舉,不過既然主子問了,她還是細細道來,不放過任何細節。聯想到這幾日陛下和主子之間的別扭,鐘詩瑤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陛下表面上冷落主子,實則卻暗中保護嗎……
鐘詩瑤欲言又止,鐘鯉看在眼裏:“有話直說,恕你無罪。”
主子為替陛下開路,先後開罪姬家,王家兩位世家大族,更鬧得兄妹反目,群臣孤立……結果呢,陛下得了好處就像變了個人,先冷落內閣不說,更叫主子淪為宮裏人的笑柄,鐘詩瑤斟酌片刻,還是咽不下這樣的委屈。人言可畏,陛下這樣對待鐘鯉,與當初的帝辛有何兩樣?
Advertisement
“……詩瑤替主子不值。”
“我就知道你委屈。”鐘鯉擡手,示意鐘詩瑤站起來,“起來吧,地上涼。”
“主子,你有所不知……就說後廚,詩瑤早就發覺內閣的一日三餐有異,方才去後廚确認才知,咱們的食材竟被廚娘扣去小半,留作私用。主子!一個小小廚娘就敢如此大膽,主子的官威何在啊?還有院落的那幾個掃地丫鬟,她們嚼舌根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鐘詩瑤啰啰嗦嗦說了一大推,鐘鯉聽到最後,笑着制止她,“詩瑤,我不是貪圖榮華富貴的人,你若覺得跟我委屈,随時可以回鐘府去。”
詩瑤連連搖頭:“不是的,詩瑤是替主子委屈啊!”情至深處,她随手将鐘鯉的被角疊好,“主子在前朝受委屈,在西山受委屈,回來應該好好享福啊。”
鐘鯉愣了一下,深覺此話在理,“噗嗤”一聲笑了。
“主子你笑什麽?”
“傻阿瑤,抱負能有所施展,已經是我的福分了。至于陛下,她怕我盛寵太過,招惹殺身之禍,是故意疏遠我。你若不信,明日且去數數,這幾日內閣附近的巡龍軍是不是勤快了些。”
鐘詩瑤經鐘鯉這麽一點撥,恍然大悟:“原來這胡蝶是陛下派來的啊!”真是看不出來,這胡蝶裝傻挺有一套,險些把她也騙了過去。
“不,她不是。”
鐘鯉否定地幹脆,亦憂心忡忡:“今夜有妖,陛下就是想救,也沒這個本事……”
牆的另一端,胡蝶整張臉貼在牆面,笑得兩眼發光,春心蕩漾:敢如此調嘴陛下,不愧是鐘鯉大人!
琴兒抱着被子回來,一眼這偷偷摸摸的行為,大聲質問道:“你幹什麽呢?”
胡蝶被背後的“大聲”吓了一跳,急忙扭臉賠笑,貼近牆的那只手則迅速将暗藏的珠子塞回耳孔裏。琴兒眼尖,看見了她的小動作,不打算饒她,“問你呢!你幹什麽呢?”琴兒将被子扔在地上,去抓胡蝶的手,結果什麽也沒找到。
胡蝶扣着牆上的紋路,笑臉相迎:“頭一次來宮裏,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牆,哈哈……”她幹笑兩聲,忽然話鋒一轉,“琴兒姐姐,你這個外衫是鐘大人的吧!哎呀呀,大人對姐姐真好啊……瞧這衣服的面料,瞧這針線,哎呀,是千金難買的金蠶絲呢……”胡蝶抓着琴兒的袖角愛不釋手,一下子弄得琴兒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什麽金蠶絲,只是看胡蝶羨慕的樣子,莫名開心,“這可是金蠶絲呢……”琴兒摸着衣角,三分羞澀,七分得意地點了點頭,把方才對胡蝶的猜疑抛之腦後,“胡大人眼力真好,這都看的出來。”
胡蝶三言兩語糊弄過去,暗暗松一口氣:什麽身份穿什麽衣服,我還能不知道!
琴兒知這宮牆厚實,料胡蝶有心想聽也聽不出什麽,便打消了疑慮,她回身拾起地上的被子,大力拍了拍灰,準備重新為胡蝶鋪床。
“琴兒失禮,讓胡大人見笑了。”
“這是什麽話,妹妹如此可人,姐姐怎麽會歸怪罪呢……”胡蝶笑臉相迎,不僅對琴兒方才的冒失不在意,還同琴兒以姐妹相稱,“鐘大人能有琴兒這樣貼心的丫頭在身邊侍奉,真是叫人羨慕呢。”
胡蝶不僅羨慕,還燃燒起嫉妒的小火苗:鐘鯉大人這麽大方,改天我也讨一件!
琴兒回之一笑,華服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話是誇人嗎?怎麽聽着這麽別扭呢?
次日,破曉,歸鸾殿的侍衛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打開殿門,看到門外立着個人,有幾分驚訝。
初夏,早起已經沒那麽冷了,鐘詩瑤還能再站會。
慕容幸起了,洗漱完畢,聽侍女來報:“內閣主管鐘詩瑤求見。”
“宣她進來。”
鐘詩瑤進了歸鸾殿,一路行禮,請安,得體的讓人挑不出錯,可見到慕容幸時,卻誠惶誠恐,直接行了一次叩拜大禮。
“臣鐘詩瑤叩見陛下,願陛下聖體安康,福及千秋萬代。”
話裏有話,慕容幸推開為自己盤發的侍女的手,看向還在行叩拜之禮,并未起身的鐘詩瑤,眉頭一皺:“鐘鯉怎麽了?”
“回陛下,我家主子……好像中邪了……”
內閣失寵事小,鐘鯉中邪事大,慕容幸不敢耽擱時間,提前完成了早上的穿戴工作,速速跟着鐘詩瑤前往內閣。
鐘鯉躺在床榻上,雙眼緊閉,慕容幸老遠就看到她臉上泛出的紫青之色,一臉驚愕:“這是怎麽回事?!”鐘詩瑤答不上來,在一旁喚了幾聲試圖喚醒鐘鯉,沒有得到回應,就給慕容幸跪下了。
“鐘鯉?”慕容幸坐在榻前,拉起鐘鯉的手,又驚又怕,“你醒醒,我是阿幸啊!”
鐘鯉眉頭微皺,似乎在噩夢中掙紮了好久,才緩緩睜開一道縫隙,看見慕容幸,她一雙昏暗無光的眼睛終于對了焦,沒等聽到什麽,又随即沉入黑暗。
周圍的人卻聽得很清楚,陛下說的是“誰若能找到下咒之人,孤重重有賞,若找不到,孤叫你們統統為鐘卿陪葬。”
慕容幸臉色不比鐘鯉好看,若她平日拿旁人的性命威脅,鐘鯉一定會站出來為旁人請命,反過來指責她是一位“暴君”,不夠公允。
慕容幸心裏苦:孤想公允一回,你就出了這樣的事,莫不是在戲弄孤?
鐘鯉無法上朝,倒也省了在朝上多受擠兌,慕容幸這般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匆匆下朝。
再次回到內閣,禦醫已将鐘鯉的床榻圍繞一團,慕容幸一眼發現多了一位似乎不該在此時此地出現的人。淡粉色的宮裝,裙角展翅的花蝴蝶,絲綢般柔順的墨色秀發,蠻腰贏弱——沒想到樂府尹胡蝶,竟比陛下的帝攆來的還要快。
慕容幸不禁犯迷糊:剛才她有在朝上嗎?
同樣的,胡蝶看見了身着金龍袍,周身貴氣逼人的“蘇小姐”,此時她有多緊張,恐怕只有床榻上的鐘鯉知道。
胡蝶行禮請安,把心裏默念了千百遍臺詞,一字不落的背了出來,再配上她真實的演技,此事縱是匪夷所思,也叫你不得不信。
“陛下,臣知道鐘大人怎麽了。昨天陛下親自冊封了臣,臣高興,路過內閣,便想順路去給鐘大人請安,誰知,鐘大人沒見到,竟發現了此物。”
琴兒用盤端來一物,用絲絹包着,弄得神秘兮兮,胡蝶掃視了一圈衆人,緩緩揭開一角,“陛下且看!衆卿且看,這是什麽?”絲絹裏,赫然躺着一塊烏漆嘛黑的木頭,有頭有腳,“這難道不是那巫蠱之術裏慣用的小人嗎!”
此話一出,衆人驚恐萬狀:巫蠱之術!是宮中大忌!
慕容幸臉色一凜,當場示意琴兒上前。
“陛下!萬萬不可近身!”顧蘭默默保護着慕容幸,見此情形,終于從不起眼的角落跳了出來,她橫在琴兒與慕容幸中間,手中利劍随時可出鞘,“屬下這就斬殺此物!”
“不可!”慕容幸大袖一揮,扣住顧蘭的肩,顧蘭身形一頓,“若這是害及鐘卿的邪物,你傷了它就是傷及鐘鯉,萬萬不可!”
胡蝶被顧蘭的劍吓得一哆嗦,急忙點頭附和:“是啊是啊,不可不可。”
劍光歸鞘,閑雜人等也一并退下。
琴兒惜命,端着那“小人”站得老遠,胡蝶扭臉發現沒了幫襯,心裏愈發沒底。鐘詩瑤瞧她忘了詞,上前道:“回陛下,近幾日內閣怪事頻發,沒準就是這邪物從中作祟……胡大人是在內閣的何處發現的此物?又是如何發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