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之死糜它

慕如淞的棺木在莫曉情這放了幾天,她就等了幾日,日日百無聊賴,快要昏睡過去。

百裏思霈找到莫曉情,一眼便瞧見她身邊那棺:“如淞!”她欲上前,棺木前卻立刻圍上兩只狴犴,龇牙咧嘴,“莫媽媽,你這是什麽意思?”

莫曉情卧躺在“老頭子”的背上,略顯疲态:“帶她來見我。”

“閣主……似乎不願見你。”

“那你想辦法。”莫曉情不留商量的餘地,面對百裏思霈的沉默,她反倒勾起嘴角,“很公平不是嗎?”

百裏思霈明白莫曉情想要見誰,更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當初,是莫曉情扣着自己的“屍體”,逼慕如淞去求蘇榕,今日,改她扣着如淞的屍體逼自己去求蘇榕……呵,風水輪流轉,若說公平,确實公平。

“我可以把蘇榕帶來。”百裏思霈答應的極快,“但我要驗棺。我不放心你這幫畜生。”

莫曉情一聲口哨,那兩只狴犴便坐卧回去,收起獠牙,百裏思霈緩緩上前,屏息凝視,不敢松懈。

費力推開棺木蓋,慕如淞正老老實實的躺在裏面,蒼白無力的面色,僵直青紫的軀體,渾身傷痕,緊閉雙眼,消無聲息……百裏思霈跪下去,那些破裂的傷口,凝着血痂,那些殘斷的肢體,排列整齊,她撫摸着它們,正如當初放進去時一樣不舍。

棺裏發出一絲細微的聲音,百裏思霈聽到了,不知道什麽。衣服下有異樣,她一愣,随即半個身子都探進棺裏,去扯慕如淞的衣領——棺裏有東西,活的!

肌肉的紋理間正逐漸粘合,長出粉嫩的肉芽,而骨與骨之間,接生出肉筋。眼前的景象,縱是百裏思霈研習醫技多年,仍不敢置信:這些死去的血肉,竟在愈合!竟會愈合!

百裏思霈顫着手去觸碰,這些新肉新筋處略帶溫度,可她去探慕如淞的鼻息,人還是死的。

“老娘給了她一個全屍,你還信不過嗎?”莫曉情的聲音懶懶地傳過來,“慕如淞魂魄離體,蘇榕是往生之魂,自是知道如淞魂魄的去處……你叫她來。”

百裏思霈阖上棺蓋,坐在原地,頻頻點頭,她太感動了,笑得眉眼盈盈處,閃閃發光,一顆一顆砸下來。

莫曉情瞧着她哭,輕笑:“她這一死,倒補全了你的人性。”

“代價太大。”百裏思霈抹了一把淚,扶着冰棺,緩緩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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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如鳶追着百裏思霈,覺得不妥,半路折回。就算白抹厲要殺了自己,她還是希望這個人能活着——她太像蘇榕了,或許這是上天對她的補償,讓她和蘇榕沒談完的情,沒講完的事,可以就着白茉莉續下去。

慕如鳶不怕死,她害怕的,是再失去一次。就讓她自欺欺人吧,總好過生不如死。

蘇榕屈腿坐在青銅門外的臺階上,直直地将雙肘支在膝蓋,雙手則像嬌嫩的花葉,拖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小臉,一點點吐氣。她的氣是寒氣,冒着白,跟這個夏天格格不入。一個人被凍得太久,身子僵硬,走不了多遠,而蘇榕,也不想再走了。

一步,又一步,她走到這裏的每一步,都算數。這世上,沒人知道她求的是什麽,砟樂不知,抹厲也不知,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跨越地域,時間,心靈,甚至生死,為的就是這一天,這一刻,安安靜靜地等她。

生命是短暫的,驕傲如她,不曾浪費時間真的等過誰,她總是走在前面,急匆匆的,連回望的時間都不舍得……沒有人拉她一把,然後告訴她停一停,可以活的不那麽辛苦。

蘇榕其實明白,世上沒有人是真的愛她。百裏閣上下,她們敬重她,追随她,忠心耿耿,卻不敢愛她;兄長姬玟,愛護她,體貼她,只因血濃于水,不可拆分;而慕容幸,一路兜兜轉轉,看似還在原地,心境卻不是當初的心境,等的人也不是她蘇榕這個人。

……

“你怎麽坐在這?”

略帶驚疑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響起,蘇榕擡臉,對來人嫣然一笑,“等你。”說着,她拍拍旁邊的臺階,示意她坐,“你坐,我有話跟你說。”

“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麽?”慕如鳶一動不動,嗓子裏透着緊張,她認出來了,卻不敢承認,“你到底是誰?”

“你心裏想必已有答案。我是誰,并不重要。”既然慕如鳶不願坐,蘇榕便站起來,她站在一層臺階,正與她平視,“重要的,是你。你是長平軍的統領,青冥閣的閣主,你再是躲在陰暗角落的刺客,你現在是個英雄。”

“沒有你,我什麽都不是。”慕如鳶攬她入懷,“我只要你。”

遇到慕如鳶,是蘇榕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她自持生性涼薄,不該心軟,卻偏偏在生命最後一刻,說出那句“我愛你”。她萬萬想不到,這三個字,會在她死後成為夢魇,成為魔咒,死死纏繞着慕如鳶的後半生,直至最後逼她成魔……“我愛你”這三個字,是蘇榕高估了自己的心性,同時又低估慕如鳶的心性所造成的重大錯誤,她不該說出口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她動心。

“原諒我,好嗎?”蘇榕回抱慕如鳶,輕拍着她的背,輕的不能再輕,“如鳶,你聽好,這一切都是命數,你不需要為我的死自責。命數如此,過去的讓它過去,一切重新開始,好嗎?”

“如果一切重新開始,你還愛我嗎?”慕如鳶在顫抖,懷裏的人太冷,她害怕,害怕再次失去。蘇榕的愛如夢幻泡影,昙花一現,她寧可将天地冰凍,只存黑夜,也不願再次失去,“我多希望你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

“如鳶,我愛你,也只能愛這麽多了。”慕如鳶微微松開蘇榕,四目相對,蘇榕眼裏有無奈,有憐惜,更多的是失望,“你的自卑來自你的自負,而你的自負,來自于我一次次的推波助瀾,我曾以為只要我死了,天下太平,卻不想又造出一個惡魔。”

慕如鳶心裏一痛,緩緩松開蘇榕,任她退出自己懷抱。可她始終不甘心,又抓着蘇榕的胳膊,擁她入懷,用力吻她,抽空二人鼻息之間所有的空氣。

什麽叫“愛她只能愛這麽多”,她現在是屬于她的,就在她懷裏,“你只能愛我一個,全心全意的愛我一個!”

蘇榕并未反抗,并未否定,甚至給與回應,叫慕如鳶一陣意亂情迷,心神蕩漾,她打橫抱起蘇榕,踢開厚重的青銅門,再不理會人間。

青銅門後,沒有方向,沒有東西,四方空空不屬人間,乃是神仙所居匿的地方。此時,她二人情投意合,纏綿悱恻,激引此地動蕩,孤城傾斜。

蘇榕在慕如鳶的折騰下,一層層漸漸融化,心神卻越發冷靜,她在等砟樂出現,那個堕落成魔,引發這一切故事的根源。

砟樂自昆侖山蘇醒,便早早盼着結局,察覺蘇榕想見她,她也不吝啬,自昆侖山巅跳下,現行于世。

蘇榕躺在慕如鳶懷裏,不加遮掩,坦誠相見:“砟樂,你知道什麽是戰争嗎?你挑起的戰火,對軒轅來說是災難,對我來說,亦是滅頂之災。你知道什麽是報複嗎?你恨這世間,你想報複,我理解,但我也會報複!”

慕如鳶摟住蘇榕的肩,神色黯然,默默開啓青銅門後的結界。

“你們不過是棋子,生死于我,不過一念之間。”慕如鳶把蘇榕護在懷裏,砟樂不屑一笑,“我師兄的神力在我之下,你又能承受多少?”砟樂扇面一合,此處空間驟然縮小,讓人呼吸一窒,“我很失望,蘇榕,複活你的人是我,你怎敢背叛我。”

砟樂扇面一開,有人從砟樂身後的牆面裏滾了出來,是白抹厲,她被強行叫醒,魂不守舍,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抹厲!”蘇榕掙脫慕如鳶,把手遞過去,“我們一起殺了她!”

話音剛落,靈光乍現,衆人頭頂的月亮圓到極致,皎皎月光瞬間籠罩二人。

慕如鳶痛心拔腦,聲音嘶啞不可聞,“不要……”她苦苦求了一年,只求得這片刻的溫存,她不甘心,不甘心啊……蘇榕啊蘇榕,你何苦回來!

華光中,有一輪身影從地面緩緩升起,這是一位自信仰中生出的正神,她以大地為力量,蒼天為仰仗,神格為榮光,在此對月發誓,永世不離,不棄,不死,不滅。只要你願意相信,她就是唯一的光。

砟樂撫掌大笑:“女陰,你輸了!你為這一屆私心打破輪回,你出不去了!哈哈哈哈,是我贏了!你們休想再欺負我,你們根本不配為神!”

砟樂自顧狂笑,慕如鳶聽得心驚膽戰,她伸出手去,卻只抓到一縷白煙。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此生的意義,世間太多紛紛擾擾,她想守住的,不過是一顆追逐她的真心罷了。

“帶我走吧。”慕如鳶伸出手。

光影回首,那煙便纏上慕如鳶,将她也化作煙塵。光影張開手掌,那星星點點的煙塵便聚在她手中,最終凝成一把利劍,劍刃如月光皎潔。

“你從來都是我最好的一把劍,即使我從不用劍殺人。”

砟樂扇風陣陣,蓄勢待發。

“我今世手染鮮血,羞愧為神,但不日将有新神降世。砟樂,你鬧不了太久了,不如跟我回去,一同認罪。”

砟樂一扇子扇過來,“同誰認罪!何罪之有?”二人在結界裏交手,毫無保留,砟樂預見不敵,放聲嘲笑,“醒醒吧!你就是回去,忘川河水也容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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