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阮阮望着陽臺的方向，綠竹與花樹環映，天空是湛然的藍。
樓下王媽一定正在來回往餐桌上端早餐，有阮阮喜歡的豆漿和小油條，有周女士喜歡的水晶蝦餃，有陸汣喜歡的灌湯包。
如果是在平時，他們三個人聚在樓下吃早餐，說說笑笑。
阮阮想，她可以現在從陽臺上跳下去，離開這裏，回到青鸾山，或者去另外一個地方重新以人類的身份生活。
她可以輕而易舉做到。
可是...她舍不得。
阮阮的腳步轉向背對陽臺的方向，手握在門把手上，深吸一口，打開門。
阮阮與周女士四目相對，還沒說話，眼淚先落下來。
即使可能被當做怪物，阮阮也很想好好和周女士道別。
淚水争先恐後從眼中湧出，模糊了視線，阮阮哭得無聲無息。
極輕微的嘆氣聲。
周女士将阮阮攬進懷裏。
阮阮的手緊緊抓住周女士的衣襟，臉埋在周女士懷裏，嗅到她身上陽光的味道，終于嗚嗚咽咽哭出聲。
“周姨，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走嗚嗚...”
周女士的手輕柔地撫摸阮阮的頭發，“傻阮阮，不讓你吃蜂蜜是為你的健康着想，你這孩子都想到哪裏去了？”
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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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愣住，她猛地擡頭，眼睛紅彤彤地活像只受委屈的小兔子，淚水沾濕的睫毛長而卷，看向周女士的眼眸中帶着幾分疑惑和驚詫。
周女士看得心軟成一灘水，她捏了捏阮阮肉乎乎的臉頰，又好氣又好笑，“小貪吃鬼，張嘴讓我看看，吃了足足一罐蜂蜜，牙疼病又犯了吧？”
洶湧的情緒潮水般退卻，後知後覺地，牙龈深處絲絲密密的痛楚湧上心頭。
不知為何，阮阮此刻覺得這點痛苦比起先前即将分別的悲痛比起來變得更容易忍受。
她澄澈的眼眸充盈着歡喜，捂着隐隐作痛的側臉，一邊搖頭，一邊咧嘴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笑容。
阮阮撲進周女士懷裏，快樂地想陸汣沒有說出她的秘密，她又能上學，又能呆在陸家，她開心極了。
“周姨，你真好，阮阮以後一定乖乖聽話。”阮阮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帶着小女孩撒嬌的意味。
“就你嘴甜，怪不得愛吃蜜呢。”周女士取笑她。
阮阮鴉羽般的睫毛仍挂着幾滴淚珠，睫毛眨動時，順勢滑落，滴在周女士的手背上，溫溫熱熱的。
周女士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眼眶發熱，她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孩懷有一顆如此誠摯的心來對待自己。
陸家對阮阮而言是陌生的，家庭生活對阮阮來說是陌生的，周女士內疚地想，她或許做得還不夠，才會使得阮阮患得患失，因為吃一罐蜂蜜這種小事都會害怕地躲起來哭。
她将阮阮帶來這座陌生的城市，卻沒有給阮阮足夠的安全感。
即使是生性樂觀豁達如阮阮，身處陌生的環境，身邊又沒有熟悉的親人，心中也會多少有些不安吧。
周女士懊惱自己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她暗自下決心日後要給予阮阮更多的關懷，讓阮阮明白陸家永遠是能夠接納她的第二個家。
“阮阮，你要記住，真正的家人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放棄她的家人。”
周女士的眼神中有着少見的鄭重，阮阮被這種鄭重的神色感染，用力點了點頭。
盡管她對于周女士的話處于一知半解的狀态，但腦中隐隐約約有一種感覺，周女士願意包容她，或許她的秘密也能包容。
阮阮一瞬間想将自己的真正秘密向周女士和盤托出，她張了張嘴，這時清脆的敲門聲打斷阮阮欲說未說的話。
陸汣修長的身體倚在門邊，手插在褲兜裏，視線從阮阮紅通通的眼眸滑過，有些躲閃地挪到別處，“咳咳，吃飯了。”
昨晚陸汣只顧着找尋不見的熊貓，忘記收拾廚房，讓王媽發現蜂蜜被偷吃的事情。
等陸汣意識到時，周女士已經知道蜂蜜少了一罐的事情，阮阮還哭紅了眼，陸汣一個頭兩個大。
阮阮沒察覺到陸汣的心虛，她默默松了口氣，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啊！
周女士對她那麽好，她卻有事情瞞着她，阮阮覺得很內疚，暗自下決心以後要對周女士更好一些。
餐桌上，三個人心思各異。
周女士給阮阮盛了碗她最愛喝的豆漿，笑容溫和。
阮阮将周女士喜歡的水晶蝦餃夾進周女士盤子裏。
陸汣把自己面前的灌湯包推到阮阮面前。
“吃吧。”陸汣說。
阮阮時刻念着陸汣已經知道自己是熊貓變的，心虛地不敢看陸汣的眼睛，胡亂嗯嗯兩聲埋頭吃東西。
陸汣盯着阮阮烏黑的發頂，好看的眉毛皺在一起，阮阮都不和他講話，一定是在生氣。
于是阮阮的碟子裏堆滿小山包高的食物，都是陸汣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夾給阮阮的。
阮阮嘴裏塞得滿滿的食物，也沒能跟上陸汣投喂的速度，她終于忍無可忍放下筷子。
陸汣是想故意撐死她嗎？
被阮阮烏溜溜的眼眸盯着，陸汣莫名感覺頭皮發麻，收回試圖繼續夾菜的筷子。
周女士顯然也注意到餐桌上詭異的場景，陸汣還會給人夾菜，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同時被兩雙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陸汣猛地放下筷子，習慣性地想摸一把頭發卻只摸到剛長出來的頭發茬，他放下手攥成拳，開口道：“我道歉，蜂蜜是我偷吃的，不關阮阮的事。”
陸汣隐瞞了熊貓的事情，若是母親發現，肯定會報告給有關部門，他就沒機會看見熊貓。
阮阮則是陷入迷茫，蜂蜜是陸汣吃的嗎？明明是她吃的，變成熊貓的她也是她啊，陸汣為什麽要撒謊呢？
誠實阮阮實話實說：“蜂蜜是我吃的。”
陸汣拿眼睛瞪她，“是我吃的！”
“是我吃的。”阮阮不懂陸汣撒謊的原因。
陸汣也不懂阮阮替自己背鍋的原因。
兩個人均從對方眼中看到無法掩飾的困惑，很快他們不約而同想到一種可能性。
阮阮和陸汣在花園裏散步，陽光照在花房的玻璃牆上，折射着細碎的光芒。
陸汣和阮阮默契得停下腳步。
“你知道了？”阮阮問。
“你也知道了？”陸汣問。
“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陸汣說。
“那你能不能也不要告訴別人？”阮阮問。
“我絕不會說的。”陸汣答。
“我也不會。”
“好兄弟！”陸汣一把攬住阮阮的肩膀，眉梢眼角攀上一絲喜色。
阮阮臉頰露出淺淺的梨渦。
兩個人默默松了口氣。
阮阮心道，他不會告訴別人她是熊貓，她又能繼續在人類世界上學啦！
陸汣心道，她不會告訴別人家裏有熊貓，他又能快樂rua熊啦！
晚間周女士難得回來得比較早，陪阮阮在客廳看了會電視劇。
窗外隐隐有雷聲，貌似夜間有雨。
阮阮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擡頭看表，快要到十點鐘。
她和周女士道了聲晚安，準備上樓睡覺。
誰知周女士放下遙控器，起身和阮阮一起上樓，邊走邊說：“阮阮，晚上周姨陪你一起睡。”
周女士一腔慈母心腸被阮阮攪弄得無處傾洩，摩拳擦掌預備付諸實施。
阮阮從小和爺爺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和母親同床共枕的體驗，周女士決心要讓阮阮體會到自己的拳拳母愛。
第一步，陪阮阮睡覺，讓阮阮感受到母親懷抱的溫暖。
熊貓生性獨立，阮阮除了小時候和還是熊貓團子的師兄師姐擠在一起睡覺，漸漸長大後大家都喜歡各自找尋巢穴獨占一處睡覺。
阮阮最喜歡在青鸾山小溪旁一棵香樟樹上睡覺，風穿過樹葉吹拂蓬松的熊毛，舒适極了。
阮阮不知道周女士的心思，在周女士提出要和阮阮一同睡時阮阮第一反應是不習慣。
阮阮張口想說些什麽，看見周女士溫柔的眉眼突然說不出話來。
周女士和阮阮對着一面鏡子刷牙，兩個人都是滿嘴泡沫。
洗完澡，兩個人換上款式相同大小不同的母子睡衣，粉色睡衣襯得阮阮粉白可愛。
燈光熄滅後，房間陷入沉沉黑暗，烏雲遮住月亮，也沒有月光照進來。
周女士攬着阮阮給她講了很多自己年輕時的故事，還提到和陸汣的父親陸先生。
周女士說陸先生從年輕時就不茍言笑，明明風華正茂的年紀，卻嚴肅地像個小老頭。
第一次見面，陸先生從頭到尾沒有什麽表情。
周女士以為陸先生對自己沒有興趣，結果陸先生竟然在第二次見面時向周女士求婚。
周女士想也不想地拒絕他，認為陸先生是迫于長輩壓力才提出結婚。
陸先生從那以後沒在周女士面前出現過，周女士卻突然覺得生活變得格外幸運，喜愛的小物件能以驚喜的價格買到，售罄的演唱會門票突然有好心人轉讓，籌劃的項目自動有投資方找上門等等等等。
後來周女士才知道這都是陸先生背後搞得鬼，周女士哭笑不得，但也終于開始認真了解陸先生。
“後來呢？”阮阮問。
“後來啊，”黑暗中阮阮看不見陸女士的表情，只覺得她的聲音月光一般溫柔，“後來我們就相愛了。”
相愛。
阮阮感到費解，對一個人好就會相愛嗎？
對于阮阮的問題，周女士的解釋使阮阮的迷惑更上一層，周女士說：“愛情沒那麽簡單，又沒那麽複雜，感覺到了就自然而然相愛。”
阮阮向上拉了拉被子，愛情太複雜，她還是睡覺吧。
夜裏果真下起大雨，狂風夾雜雨水從沒關緊的窗戶縫灌進來。
阮阮的熊耳朵從發頂鑽出，敏銳地動了動。
她小心翼翼從床上爬起來，踢踏着拖鞋起身關窗。
驀地一束燈光從眼前閃過，阮阮聽見雨聲中摻雜着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她順着樓梯跑下去，剛跑到客廳，別墅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潑天的雨幕下，一道閃電穿透雲層，短暫地劃過夜幕，照在一張蒼白冷峻的臉龐上。
阮阮手裏的毛絨玩具，撲通掉在地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