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門衛大叔的話令阮阮如同陷入雲霧之中, 除了白茫茫一片什麽也想不出來。

怎麽可能呢?

藍師兄說過一定會幫助懶懶師姐,不會讓懶懶師姐被送走的。

阮阮朝藍師兄的辦公室跑去,想找藍師兄問個究竟。

一路上熟悉又陌生的風景一一略過。

熟悉的女聲叫住了她, “你...藍醫生的妹妹?”

阮阮聽到藍醫生的字眼, 停下腳步,只見飼養員李月站在樹底下, 手裏拿着裝竹筍的籃筐。

“還真是你啊?”李月走向阮阮, 唇角挂着輕松的笑容,熱情地問道:“藍醫生有東西忘帶了嗎?”

阮阮抿了抿唇,“小月姐, 我哥去哪裏了?”

李月意識到阮阮不知道藍醫生已經離職的事情。

阮阮聽李月說起藍醫生早就遞交辭呈,昨天收拾完東西就離開了熊貓園。

藍師兄辭職了?

明明昨天在電話裏, 藍師兄沒跟阮阮透露他離職的事情, 也沒有提及懶懶師姐被送去曲山動物園的事情。

直覺告訴阮阮藍師兄絕對有事情瞞着她。

她不相信藍師兄會故意不幫助懶懶世界, 明明他知道曲山動物園環境不好,他們還想讓懶懶師姐當種母不停生崽。

懶懶和李月道別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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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女孩風一般離去的身影, 李月說着神情流露出幾分唏噓。

副園長被抓,園長引咎辭職,藍醫生又離職,整改期間也不能接納游客,園裏人少了好多。

真希望這群可憐又可愛的小家夥能無憂無慮地生活,這種糟心事經歷過一次就夠了。

“前面怎麽回事?”

廂式車停了下來,油漆噴着熊貓圖案的車門被打開, 司機跳下車檢查, 同伴探出頭詢問。

“車胎被紮了。”司機回答道, 招呼同伴下來幫忙。

曲山動物園坐落在半山腰處,入了夜山道上鮮少有車輛通行。

運送熊貓上山的熊貓專車披着夜色獨行上山, 靜默且低調。

他們沒有注意到一個靈巧的身影溜到車廂後面,白皙的手掌稍稍用力,門鎖便被打開。

阮阮爬進車廂,山間月光清透,透過廂門的縫隙照進車廂裏面。

朦朦胧胧中,阮阮看見籠子裏匍匐着身體陷入熟睡中的懶懶師姐。

阮阮變回熊貓的形狀穿過鐵籠的縫隙,熊爪搭在懶懶的臉上,輕輕拍動:“懶懶師姐,醒醒。”

懶懶的心形大耳朵輕輕抖了抖,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眼眸。

視線中,蓬蓬臉的熊貓幼崽黑白相間的細長絨毛褪去,四肢舒展,變成長頭發大眼睛的人類小姑娘。

懶懶怔怔看着阮阮,屬于人類白皙光滑的手掌握住她毛乎乎的熊爪。

阮阮眼眸彎彎,臉上兩個小梨渦浮現,她抓着懶懶的熊爪晃了晃:“懶懶師姐,快變回人形,我們一起走。不要去曲山動物園,那裏太差勁了。”

阮阮晃了晃懶懶師姐的胳膊,一口氣說完要說的話。

懶懶只是用烏黑的眼眸靜靜注視着她,呼吸聲柔和平緩。

藏在陰影中的身體在原地一動不動。

阮阮漸漸意識到什麽,她放柔聲音,小心翼翼問道:“懶懶師姐,你不想走嗎?”

懶懶沒有說話,也沒有搖頭,沒有點頭。

車胎換好,司機踩下油門,車廂晃晃當當。

停留在山路的熊貓專車重新運行,前往夜色深處的動物園。

黑暗的車廂中,阮阮用力睜大眼眸,想看清懶懶師姐臉上的表情。

懶懶師姐扯着一根竹子專注吃起來。

那是專門為熊貓在路途中準備的食物。

阮阮聽着竹子被劈開,連同竹葉一同放入嘴中咀嚼。

竹子的清香在車廂裏彌漫,偶爾有竹葉蹭到阮阮的臉頰,癢癢的。

阮阮沒有伸手去撓,她終于意識到懶懶師姐的不對勁。

車廂歸于平穩,車子停下來,曲山動物園到了。

幾個人合力把裝着懶懶的籠子擡到一處舍房。

懶懶端坐在籠子裏,身上堆着高高的竹子,她熊爪握着竹子一口一口吃,神情淡定。

似乎換一個陌生的地方對她沒有産生任何影響。

時間已是深夜,一雙皮鞋踏着水泥地板來到懶懶的舍房,是來給懶懶做身體檢查的醫生。

那人視線掠過正在端坐吃竹的懶懶,轉身對陪同的人員說了幾句,陪同人員便先行離開。

沒有腳步聲,沒有交談聲,密閉的空間裏重新恢複平靜。

青翠的竹子堆裏,伸出一只毛絨熊爪,緊接着是圓潤的黑耳朵。

嵌在蓬蓬的臉蛋上的烏黑眼眸滴溜溜轉了一圈,與穿着白大褂的高大男人對了個眼。

“出來。”男人聲線平穩。

阮阮奮力扒開竹葉,抖落身上的碎竹葉,身形一晃,變回人形。

“藍師兄,為什麽要騙我?”阮阮先發制人,臉頰因激動而發紅,氣呼呼問道,“這家動物園根本就是想壓榨懶懶師姐,懶懶師姐怎麽能來這種地方呢?她會過得很慘的,你知不知道?”

阮阮實在無法理解藍師兄的所作所為,想不明白藍師兄任由懶懶到曲山動物園,想不通藍師兄辭職跟過來。

小姑娘的眼睛像是一汪潭水,清澈地能映照人心。

頭頂傳來輕輕一聲嘆氣,阮阮感覺到藍醫生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懶懶待在熊貓園太久了。”藍笙眼眸中積着沉郁之色,“整整三年,懶懶一次都沒有化形。”

阮阮仰着頭,若有所思。

三年前懶懶襲擊了一群人類,手臂負傷被村民發現,送往熊貓園救助,傷愈後就一直留在熊貓園沒有離開。

藍師兄是從新聞上得知懶懶的消息,那時他正在大學修讀動物醫學專業,他很聰明,年紀輕輕就在核心期刊發表個人署名的論文。

很多優秀院校和研究所向他伸來橄榄枝,但是他找到了懶懶。

他去熊貓園做了一名獸醫。

三年來,藍師兄試過各種辦法,懶懶都不肯離開熊貓園,不肯化形。

不能再拖下去了,熊貓園的舒适安逸對懶懶來說是致命的毒藥。

熊貓化形後需要适度維持第二形态,若是長時間保持原始獸形,熊貓就會漸漸退化,直至重新回到懵懂無知的獸形。

普通熊貓的壽命只有不到三十年。

阮阮靜靜聽着,越聽越心驚。

對上那雙琉璃般的沉靜眼眸,阮阮忽然就理解藍師兄的做法。

既然懶懶沉溺于熊貓園的安逸不肯踏足人類世界,他還能做的就是打破這份安逸。

曲山動物園環境比熊貓園糟糕太多,這樣的糟糕環境加上懶懶還面臨被配種的風險。

藍師兄是在逼迫懶懶,逼迫她從現在的狀态中走出來。

他想救她。

懶懶在熊貓待了幾年,藍醫生就在熊貓園待了幾年。

藍醫生放棄自己探索世界的機會,來保護懶懶師姐。

即使他想逼迫她走出去,還是辭掉工作跟過來保護她。

莫名地,阮阮感覺鼻子一股酸意湧上,睫毛沾了水珠,濕漉漉的黑。

阮阮吸了吸鼻子,肉乎乎的拳頭握緊了些,阮阮很勇敢,阮阮不能哭。

阮阮想起當初送懶懶師姐離開青鸾山時,那時懶懶師姐眼眸明亮,對人類世界充滿希望與向往。

三年後,懶懶卻寧願維持獸形,縮在熊貓園裏吃吃喝喝,也不肯踏足人類世界。

阮阮和藍笙同時陷入沉默。

鐵栅欄裏面,懶懶師姐坐在竹子堆裏,左爪竹子,右爪竹子,吃到開心時會揚起下巴,缺了角的心形大耳朵看起來生機勃勃。

鐵栅欄外面是兩個憂心忡忡的人類。

被藍笙支走的工作人員姍姍來遲,他手裏抱着一筐竹筍。

阮阮探頭一看,筍皮邊緣泛黃,筍身幹癟,這筍肉眼可見的不新鮮。

工作人員擡頭看了阮阮一眼。

藍醫生言簡意赅:“我妹妹。”

工作人員笑着朝藍醫生點了點頭,隔着栅欄把竹筍一股腦倒進去。

竹筍咕嚕嚕滾在地上,沾了一層地面上的浮灰。

其中一根擦着懶懶的身體落到地上,阮阮被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耳朵抖了抖,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竹筍身上。

她慢吞吞起身,熊爪抓住竹筍,筍身覆着一層薄灰。

阮阮抿了抿唇,手指無意識揪在一起,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懶懶師姐的動作。

這種劣質竹筍,從前在青鸾山,懶懶師姐看都不看一眼的。

在阮阮的注視下,懶懶用牙齒一點點撕開最外面的筍皮,筍皮簌簌落在肚子上。

不新鮮的竹筍,即使剝開一層,裏面依舊是青黃幹癟的。

懶懶剝開一層又一層,直到露出最柔嫩的筍芯,她将筍芯湊到鼻尖嗅了嗅,沒有吃下去。

懶懶又選擇其他竹筍,依次剝開後都沒有能吃的。

筍皮落了一地。

到最後懶懶也沒有找到能吃的竹筍,她左右張望着,臉上似乎有些無措。

阮阮握緊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懶懶師姐一天都待不住吧。

送筍的工作人員嗤笑一聲,“還挑食,今天晚上就這些,別的沒有。”

阮阮鼓了鼓臉頰,忍着沒說話。

懶懶遍尋不到能吃的竹筍,居然撿起被她棄置的筍芯,熊爪擦了擦上面的灰,放進嘴裏。

她又挑揀着肚皮上的筍皮,選着黃中帶點青的要往嘴裏塞。

阮阮實在看不下去了,懶懶師姐味覺敏感,對于味覺敏感的熊貓來說,味道糟糕的食物會在味蕾上放大數十倍,宛若酷刑。

“別吃!”阮阮喊道。

懶懶微微歪着腦袋,熊爪還抓着筍皮,烏黑的眼眸在看見阮阮時柔和幾分。

她竟真的聽話,放下筍皮。

工作人員打量着阮阮,啧啧稱奇,“稀罕事啊。”

他點燃一只煙,坐在椅子上翹着腳玩手機。

藍醫生忍不住皺起眉頭:“出去抽。”

“怕什麽?又沒有監控。”那人說話間吐出一個煙圈。

下一秒他的衣領被藍醫生狠狠撅住,琉璃般剔透的眼眸透着寒光,“出去。”

那人吓得手一哆嗦,煙頭掉在地上,紅色的火星明明滅滅。

阮阮踩滅煙頭,氣鼓鼓盯着他。

在兩雙眼眸的瞪視下,工作人員抓起煙盒灰溜溜出去。

空氣中殘留的煙味揮之不去。

房間裏只有一盞昏暗的燈光,懶懶靠着牆壁,大半個身子藏在陰影中。

阮阮仿佛看見懶懶師姐留在這裏吃不好睡不好,瘦成皮包骨的場景。

不行!

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場景!

阮阮猛地擡起頭,目光灼灼:“我們帶懶懶師姐走吧!”

換個環境不一定非要在這裏受罪。

“懶懶師姐害怕變回人形接觸人類,是害怕受到傷害。不如就讓阮阮師姐先保持熊貓的形态去接觸人,我會保護阮阮師姐的,任何壞蛋都不能靠近她。”阮阮拍拍胸脯,緊緊盯着藍醫生,眼中藏着顯而易見的緊張。

記憶裏小小一只,不會走路滿地亂爬的小家夥竟也出落成少女的模樣,個頭還不到他肩膀,卻努力地挺直肩膀,義無反顧擋在身前,說出保護兩個字。

她目光堅定,毫無畏懼,一派熱忱。

藍笙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在阮阮期待的目光中她點了點頭。

阮阮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藍醫生适時潑冷水:“這裏到處都是人,帶走懶懶絕非易事。”

阮阮并沒有被藍醫生打擊到,她狡黠地眨眨眼:“我有辦法!只是需要藍師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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