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傻子

沉默大抵持續了兩分鐘。

阮然收回視線,不再看沈浮聲,音色清冷:“沈總,玩笑開多了,就沒意思了。”

她分明沒看他,卻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如有實質的目光,在她的側臉逡巡。

過了一會,沈浮聲才咬着那根煙,緩緩吸入又吐出,若有所思:“所以,你覺得是玩笑。”

這話說的,反倒像是指控阮然揣測過度。

阮然心說:不然呢。

以他沈浮聲的身家地位,想結婚有多少人前赴後繼。她與他又有什麽關系,兩天之前還素不相識。

沈浮聲想了一會,又突然問:“那當回禮呢。”

阮然:“什麽?”

問完之後就反應過來,話題是又繞回方才那披肩上去了。

頓時覺得有些可笑。

五百萬的披肩,買一場婚姻。就這麽把她當物件擺弄麽。

阮然薄怒:

“或許沈總覺得婚姻是可以随便談來當兒戲的事,但——恕我不能茍同。回禮一事,我自會用心挑好,改日送到沈總府上。今天就先失陪了。”

她不欲多說,略一點頭,轉身便走。

“——我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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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聲一出聲,還是拉住她的腳步。

語氣甚至還帶了些無奈:“怎麽就不信我?”

阮然仍背對着他,站得筆直,等下一個說辭。

雪色披肩落在墨綠長裙上,如同落雪的松。

沈浮聲思索道:

“需要我跪下來求婚麽。”

那語氣,還當真一副若是她點頭,他就能跪的樣子。

荒唐得要命。

“沈浮聲——”

阮然有些忍無可忍地轉過身,驀地對上一雙帶了些笑的桃花眼。

“——好了。”

趕在阮然再次着惱之前,沈浮聲迅速安撫。

終于換上一副嚴肅口吻。

“不是玩笑。阮家南宇一派需要聯姻,沈家是最好人選。”

總算像點樣子,但阮然仍舊不信:“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這麽關心我?”沈浮聲反問。

“……”

沈浮聲低低笑了一聲:“好處很多。商業考量你若想知道,改天我可以和你講。但說實話,阮小姐,沈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麽光鮮。旁支蕪雜,尾大不掉,處處受制。你身在阮家,這種事應當并不陌生。”

若是任何一個被沈浮聲坑得滿臉血淚的沈家旁支在這裏,免不了要指着沈浮聲的鼻子大罵:去你媽的,沈家早就被你親手洗牌洗得幹幹淨淨,怎麽還有臉說這些話?

但此刻誰都沒有,只有他們二人。阮然對那些商業往來本就是道聽途說,此刻便似信非信,由着沈浮聲大言不慚地哄騙。

她思忖一下,還是道:“我明白了……但是抱歉,目前我還沒有這方面打算。”

先前阮南霆讓她與沈家聯姻,如果不她正好與沈耀戀愛,她也并不會同意。

沈浮聲點頭,寬容道:“不着急,有興趣聯系我便是。”

他遞上名片,骨節分明的兩根修長手指夾着,阮然不好再推辭,便收下。

只一張硬質卡紙,雪白細紋,無其他多餘裝飾,甚至沒有職級。

沉黑色的沈浮聲三字清晰印到右下角,便已能說明一切。

她低頭接過,就沒能看見沈浮聲的視線。

落在她雪白的後頸上,幽深而不可捉摸。

有近乎暴戾的渴望,卻被強硬地壓制,不洩露一絲半毫。仿佛無聲而洶湧的海。

到最後能看出的,竟只是一抹無奈。

真心實意抱以懷疑,反倒要信這些虛與委蛇。

……傻子。

這一天,季楚楚過得并不順利。

她始終不能相信,就場地訂重合這麽一件小事,最終的處理結果竟然是他們不能再預定臨汀的影視基地。

而更可恨的是,劇組的其他人,似乎都認為這件事和她有關。

訂不了臨汀,他們只能去另外一處偏僻的攝影棚取景。

條件要差很多,劇組衆人怨聲載道,連帶着每每路過她,都刻意無視她,表情皆是冷淡與漠然。

季楚楚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她想不明白,找到了當時訂場地的場務,指着她的鼻子問:

“你自己的問題,憑什麽都怪到我頭上?”

場務的嘴唇嗫喏着,微微顫抖,最後竟突然崩潰,推了季楚楚一把,大聲喊道:“那如果不是你總不來,我能這樣嗎?我們至于今天在這裏拍戲嗎?”

被這麽突然指責,季楚楚近乎驚愕,然而身邊其他人還不斷幫這小場務幫腔,氣得她肝都疼了。

自出道以來,季楚楚靠着她媽媽争取來的資源在娛樂圈一直如魚得水,自己也因此更加嚣張跋扈,還從來沒有落過這般的境地。

不過沒關系,她已經找沈耀說了這件事。

雖然先前懷疑是沈耀動手,特意幫阮然撐腰,但打電話試探之後,便知道沈耀對這件事其實毫不知情。

他允諾會幫她處理。

他到底還是會偏向于她。

然而這一天到了結尾,沈耀的處理結果還是沒有來。季楚楚在片場從早坐到晚,始終沒有人讓她去演戲。

去問導演,導演只是讓她再等等。

這種事從來、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以前季楚楚三天兩頭才去劇組,因此每當她現身時,導演都會緊着她的戲先拍。

什麽時候還會這樣,明明她到場了一天,一句臺詞都沒有說!

到晚上回到保姆車上時,季楚楚忍不住摔了車上的杯子。

助理宋音林看到她的反應,吓了一跳,連忙安撫:“怎麽了?楚楚姐?是誰惹你不高興?”

季楚楚握着拳頭,指甲掐進肉裏,咬着下唇:“阮然。都是因為阮然。”

“如果我晚上回去,她和我道歉,我還是會給她一個機會。”

人聲嘈雜的酒吧,沈耀喝了口酒,對着朋友胡一成說。

胡一成笑了:“你啊,還是太心軟,要我說,就該晾着她幾天。”

胡一成與他同是豪門子弟,兩人上大學時相識,是那種不大走心的狐朋狗友。

他一向不喜歡阮然,覺得她傲,目中無人,看着他仿佛隔了層冰,态度雖是客氣,但也疏淡。

今天下午他約沈耀喝酒,恰巧沈耀因為阮然的事心煩意亂,并不想回家便應了下來。

沈耀自顧自幹了一杯,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按,罵道:“分手是能随便說的嗎?啊?知不知道說着說着就成真了!”

胡一成說:“女人就愛玩這些,靠分手試探你,就是想看你心慌意亂。”

沈耀冷笑:“我?心慌意亂?開玩笑。我怎麽可能因為她心慌意亂?”

他又叫了一杯酒,一仰頭灌了下去。

沈耀喝得猛,有些頭暈眼花,放下杯子的時候沒放穩,玻璃杯從桌面滾落滑下去,碎了一地。

聲音清脆,他愣怔看着,竟不合時宜地,有一絲細微的恐慌。

驀然感受到一種暗喻,是說他抓不住任何。

胡一成倒是不慌不忙地叫來了服務員處理,又笑道:“別為這個煩心,不是她先向你表白的麽?得到了是不會輕易放手的。這種時候你越理她,她就覺得越能把控你。你要是不理不睬,她反而就慌了。”

似乎是被胡一成的話安撫,沈耀定了定神,很快把這絲莫名其妙的預感壓了下去。

他知道阮然愛他。是阮然先愛他的。阮然不能先放棄。

後來沈耀喝多,恍惚間想起他第一次見到阮然。

那個時候他們都才十六歲。阮然剛剛來到阮家,白而細瘦,眼睛的位置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紗布。

但紗布也沒有将她的容貌遮掩,反而透出一絲脆弱的美感。

那時他就覺得她很漂亮,乖巧得像一個精致而易碎的瓷娃娃,連觸碰都要小心翼翼。

兩家離得不遠,他常常去找她。

阮然喜歡曬太陽,他便經常帶她去自己家屋頂的天臺。

兩人并肩坐在那裏,他給她講當日的見聞,偶爾抒發一下對母親與家族的不滿。

有時還會突發奇想,帶她去外面的小吃街逛一逛。

他最喜歡的,是人潮湧動時,阮然因為看不見而不安,而緊緊拉着他的手。

阮然的手一向很涼,似乎是怕冰着他,阮然只會握住他一個指尖。

然後說:“你的手好暖。”

她很依賴他,這讓他感到滿足。

因為眼睛的原因,阮然很長一段時間有人都沒有去學校上學,而是在家有老師授課。她很聰明,失明也沒有太耽誤學業,眼睛治好後,她順利通過了高考,上了和沈耀一樣的大學。

在大學的新生開學典禮上,阮然穿了一身冰藍色的絲質長裙,于舞臺中央翩翩起舞。

白色的幹冰如同迷霧,十八歲的少女的身姿比起之前更為曼妙而成熟,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若隐若現,美的如同出塵的仙女,一眼驚豔。

沈耀坐在中間的座位上,聽到身邊的同學的感嘆,面無表情。

瓷娃娃不再獨屬于他,她被拿出去,放到櫥櫃上,所有人都驚異于她的美麗。

那之後,他對阮然的态度便冷了下來。

阮然仍像以前那般去找他,他不理不睬,暗地裏卻将每一個向阮然表白的名字牢牢記住。

自己也不明白,在聽說阮然态度果決地拒絕那些人時,那松了一口氣般的心情是為什麽。

直到有一天,阮然站在他的面前,一貫清冷的瑞鳳眼中,透露出一絲緊張。

拒絕了無數人的阮然,獨獨對他說:“我喜歡你。”

沈耀驟然乍起一份莫名的狂喜,卻本能般壓抑下來。

思慮許久,才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那我們可以試一下。”

心裏卻帶有一股近乎扭曲的滿足:看,她喜歡的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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