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裏的一點朱砂

阮然怔了一下,不知道沈浮聲怎麽突然對一個手工玩具感起了興趣。但畢竟也不是難事,阮然便答應道:“好。”

沈浮聲這才松開手,同她一起下樓。

沈浮聲現在常住的地方并不是父母的宅子,而是坐落于市中心的一棟兩層別墅,叫明成公館。

相比較阮然曾經去過的大宅,這個別墅明顯只有一個人生活過的氣息,且具有強烈的沈浮聲個人風格。

裝修整體是黑白灰配色,間雜搭配低飽和度的深藍。高級灰的色調讓整套房子有了一種沉穩而疏離的氣息,與沈浮聲在外的氣質相似。

房間內功能設施衆多,有獨立的健身房,影音室和書房。房屋後有一座花園,裏面帶有露天泳池。

在深秋中,金黃色的樹葉撲簌簌地落在地面上,在花園的路邊柔軟地隊起。

乍眼望去,平靜祥和,任誰也想不到,兩街之外,便是北城最大的金融經濟中心,也是沈氏集團總部所在。

鬧中取靜。

到了地方後,沈浮聲帶阮然到給她準備的房間。

是朝南的房子,此時正有陽光灑進來。照到床上的被褥上,光是看着,就感受到一股幹燥的暖意。

離她房間最近的一間屋則是練舞房。放下其他東西,沈浮聲便帶她去看。走進去,開了燈,四面都有碩大明亮的鏡子,牆側裝有把手。

深綠色的地面光潔幹淨,沒有被人使用過的痕跡。但看把手與牆面之間的接縫,也不像是最近裝修好的。

好像已經在這裏存在很久,靜候有人來。

阮然有些許困惑,轉頭看了眼沈浮聲。

沈浮聲本來倚在門框上,抱着胳膊,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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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阮然轉過頭時,便正好與她對視。

好像她在看練舞房,而沈浮聲看她。

阮然笑了笑說:“這一間房,都能趕上之前那一套房。”

沈浮聲挑了挑眉,哼笑一聲:“比着不嫌寒碜。”

但聽起來心情還不錯。

阮然也沒再多問。

有錢人麽,哪怕自己用不上,裝個練舞房,又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協議簽下之後,自然是需要把結婚證也領了。

沈浮聲沒有叫助理,獨自驅車帶阮然前往民政局。阮然今天穿克萊因藍色的高領毛衣,下巴藏在領子後,整張臉像一小團靜谧的雪。

沈浮聲則穿一身深色暗紋西裝,在阮然身邊,就沒有對着旁人的傲慢與威壓,而顯出一種沉靜随性的氣質。

他們走在一起時,如果有人看到他們的背影,會覺得他們是一對璧人。

不過顯然,為他們拍結婚照的攝影師并不這麽覺得。

“哎哎哎,小姑娘,你太死板了,不要那麽僵啊,笑一笑。”

阮然抿了抿嘴,對着攝像頭,勉強勾了勾嘴角。

明明演過那麽多戲,假裝過那麽多情緒,但此時此刻,竟然壓不住緊張。

攝影師見她一時調整不過來狀态,也沒急着拍,閑聊起來:“還沒拍婚紗照呢吧?”

阮然“呃”了一聲,沒來得及說話。

攝影師又繼續道:“一看就沒有,拍過婚紗照的,哪個跟你倆這樣,跟剛認識似的?要我說,你們得先去度一圈蜜月,叫個跟拍的攝影師。”

“你們在那邊親親熱熱,就讓攝影師抓拍,那種最自然。拍習慣了,再來拍結婚證上的照片,就不像你今天這樣了。”

正說着,攝影師來了勁:“不然你們先親一下,找找感覺,咱們再拍?”

他嘴上沒把門,阮然臉上騰地燒起一陣熱度,腦子都是懵的,下意識想解釋,卻又知道這個時候沒必要說那麽多。

一時之間,有些無措。

下一秒,右上臂突然搭上一層重量,身體随即被一股力道往左一帶,整個人不受控地側過去。

一個呼吸後,阮然才意識到沈浮聲攬着自己,而自己靠上了他的右肩。

明明只是一條胳膊攬着自己的背,卻好像背上覆上了一層毯子,又熱又燥。

放平時她可能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但偏偏是在攝影師說過那種話之後。

阮然上半身僵着了,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男人的存在感從來沒有這麽強烈,哪怕看着地面,也都能聞見那絲檀香的味道。

“不好意思,”沈浮聲笑了笑,對攝影師說,“我的妻子比較內斂,您就別逗她了。”

這人。說着解圍的話,卻無異于火上澆油。阮然忍不住,想瞥他一眼。

男人卻維持着攬着她的姿勢,微彎下腰,濕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耳背,聲音很小:“阮小姐,演那麽多場戲,今天就裝不出來?怪不得拿不到影後。”

阮然:“……”

分明不是會被激将法刺激的人,這會兒卻不知怎麽,莫名被挑起了情緒。

她瞟了沈浮聲一眼,微直起身,離開沈浮聲的肩頭,卻仍然維持一個較近的距離,随後唇角向上勾起,眉眼微彎。

平日裏是不茍言笑的清冷美人,眉眼間染上笑意的時候,便額外攝人心魄,如同落在雪地裏的一點朱砂。

攝影師一愣,馬上抓住機會,按下快門鍵,将兩人定格在這一秒。

……

回到車上之後,沈浮聲還垂着眸,看手裏的兩本結婚證。

阮然拿到手裏時,也看了一眼。照片裏的沈浮聲面容英俊,唇角雖然沒有明顯的弧度,可那一雙桃花眼的眼底分明帶了星星點點的笑意。

如若不是阮然知道他方才說的那些混賬話,會以為是真的帶了深情愛意的。

現在看來,不過是陰謀得逞罷了。

看完結婚證,沈浮聲似乎還挺滿意地笑了一聲,終于收了起來,扔給她一本,另外一本揣到自己內側口袋中。

準備發車前,他瞟了一眼阮然的手腕,問:“怎麽沒戴那镯子?”

阮然一怔,猶豫了一下,解釋說:“搬家怕磕碰着,就收起來了。”

“送你就是用來戴的。”沈浮聲随意地提醒一句,發動了車子。

阮然卻沒接這句話。

回程的路上,阮然似乎一直心不在焉,沈浮聲閑聊幾句,阮然也只是禮貌應了應,并沒有認真回答。

沈浮聲瞟了她幾眼,最後也不說話了。

晚上兩人一起吃飯,在明成公館的餐桌前。沈浮聲派許煥送的外賣,一樣一樣擺到桌上。是粵菜,水晶蝦餃,生滾牛肉粥,燒鮑魚。精細的小盤子擺了一桌,琳琅滿目。

到了此時,阮然才突然覺得不真實。

之前那些做的都不是什麽日常,簽協議也好,拍結婚證照片也罷,平日裏都不會做的事,和沈浮聲一起,也不會覺得有多奇怪。

但吃飯這事,每天每個人都不會忘記。原本習慣自己吃了,突然多了一個人,且想到未來多年時間都會如此,就覺得有些茫然。

自己就這樣結婚了。

和法律意義上的丈夫同桌吃飯,在他們兩人的家中。

沈浮聲注意到她微怔的表情,挑了挑眉:“不合口味?”

阮然收回視線,低頭夾了一枚蝦餃,遞入口中說:“沒有。”

沈浮聲探究似地看她一眼,卻沒多說什麽,低頭吃飯。

橙黃而明亮的頂燈照在沈浮聲額間與鼻梁,他的眉骨突出,眉弓下一塊不濃不淡的陰影,顯得眼窩格外深邃。

兩廂無話地吃了一會,沈浮聲道:“婚禮我讓許煥給了幾套方案,等會兒你看看喜歡哪一個。”

阮然一怔:“婚禮?”

沈浮聲擡眼看他:“怎麽?沒想過婚禮的事?”

他的目光分明平和淡然,阮然卻低下頭,喝了一口粥,頓了一會,才說:“婚禮,也不是必要辦吧。”

有那麽一會時間,沈浮聲沒有說話。

然後,才淡淡道:“說說你的想法。”

阮然沒有立刻回答。

過了片刻,她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從梳妝臺的深處拿出一個盒子,又回到餐桌邊,把那盒子放到桌上。

是那天沈浮聲送她的手镯。

沈浮聲看到了,停了筷子,往後靠到椅背上,擡頭看還站着的阮然。

明明他什麽表情也沒有,但和方才吃飯前的氣場已經全然不一樣了。

一言不發,等阮然的解釋。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的目光下,本來充足的理由,又好像顯得有些蒼白。

但是阮然抿了下唇,坐到沈浮聲的對面,平靜地直視着他,說:“镯子……你還是先收回去吧。”

沈浮聲說:“原因。”

阮然頓了頓,道:“我先前不知道……但這是很珍貴的東西吧。”

“我想你母親送給你的時候,一定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現在如果給我,以後你遇到真愛,對她也不公平。”

沈浮聲頓了下,略覺荒唐地笑了一聲:“下午跟我領了證,晚上就要讓我去找真愛?阮然,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給自己戴綠帽子的癖好?”

阮然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只是好脾氣地又說:“畢竟我們是聯姻,沒有感情基礎。如果你之後見到想要真正結婚的對象,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們是可以離婚的。”

不知道為什麽,她這話說了一半,沈浮聲的神色就冷了下來,睨着她,沒什麽溫度地笑了一聲。

阮然堅持把自己的想法說完,緩慢而清晰地向沈浮聲分析着利弊,仿佛做演講的女學生:

“婚禮也是。我相信,以你的本領,如果沒有婚禮,也不會影響這場聯姻帶來的利益。既然這樣,我覺得或許不用多此一舉。也好給你未來的——”

“——那你呢?你要是找到真愛了,是不是也要來跟我說離婚?”

沈浮聲突然打斷了她。

阮然一怔,她受前一天看的沈夫人采訪的影響,一直在想沈浮聲的事,至于自己,卻是從來沒有考慮過。

她剛和沈耀分手,即便已經毫無留戀,卻也不是馬上就能開啓下一段感情。

尚不知道怎麽回答,沈浮聲突然站了起來。

兩步走到她旁邊,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燈光,在阮然白皙的臉上落下了一片陰影。

阮然擡頭看他。

沈浮聲心情很壞的模樣,低頭,居高臨下地和她對視。

過了一會,他突然擡起手,食指托着阮然的下颌,迫使她再仰起頭,動作幾近狎昵。

阮然的心髒在胸腔裏砰砰直跳,她強自鎮定。

那雙桃花眸裏此刻沒有一點溫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過了良久,沈浮聲冷笑一聲。

“和商人談真愛。太天真了,阮然。”

他突然俯下身,額頭幾乎抵上阮然的額頭,語氣很沉,像是浸了夜色:

“我和你說過,我不是什麽好人。你以為簽了協議,還能想走就走麽?”

“阮小姐,沒有這麽好的事情。”

聲音變得低而危險:“阮然。你下半輩子都在我手上了,少做那些不可能的夢。”

說完,沈浮聲直起身,松開手,随手抄過桌上的首飾盒,離開了餐廳。

阮然坐在原地,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等等等等,你再跟我說一遍???”

隐私性很好的咖啡廳中,梁蘇瞪大了眼睛,一臉信息太多消化不良的模樣:“所以,你已經和沈耀分了手。搬了家,然後又跟別人同居,領了證。到現在,連架都吵過了?”

阮然:“……”

阮然點了點頭。

梁蘇愣愣道:“我只是出了一個多月差,怎麽感覺像是過了十年。”

梁蘇是阮然大學時的好友,看着阮然同沈耀戀愛五年,一開始的時候,她也不贊同這場戀愛,但後來看到阮然着實喜歡,便也沒有再多加勸阻。

只是沒想到,自己這一次封閉出差,沒有任何通訊方式,再回來的時候,阮然不僅和沈耀分了手,甚至連婚都結了!

梁蘇喝了口水,平複了一下心情,問道:“那你是和誰閃婚的?”

阮然回答:“沈浮聲。”

梁蘇剛喝下去的那口水又噴出來了。

“沈浮聲?!”她高聲質問道,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圍,壓下嗓音,“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你跟沈浮聲結婚了?沈家的那個神經病?”

阮然:“……他還好。”

如果沒有昨天晚上的那些,她這句話或許會回答得更果斷一些。

不過,沈浮聲昨晚那樣,她竟然并不害怕,也許潛意識裏,還是覺得沈浮聲并不會真正傷害到她。

“他還好,”梁蘇語氣誇張,“你竟然說他還好,你不是被他的美色迷惑了吧?他十七歲的時候,消失了半年,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裏,後來,他們都說他那時候是渡劫去了,渡劫歸來就開始橫掃沈氏。”

“你平時不聽這些八卦,才不知道他多可怕。那時候他要談下一個合作,對面嫌他毛頭小子,不答應,他轉頭不出一個月,把人家公司給吞并了。十八歲,就幹這事。阮然。我十八歲的時候幹什麽,我還在為了想染個頭發,跟我爹媽吵架呢。”

梁蘇語氣激烈,試圖闡明沈浮聲此人的危險所在,殊不知阮然聽到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十七歲那年消失,那大概就是他父母去世之後。

那他十八歲也不可能再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父母争執了,想染什麽顏色都不會有人管他。

梁蘇緩了緩,問:“你們是怎麽湊到一塊兒的?聯姻?你爸爸怎麽可能有他的人脈?”

這話說來複雜。實際上,阮然至今仍然不夠确信沈浮聲同她聯姻的目的,兩人結婚這些天,她以為沈氏已經找南宇接洽,去要之前沈浮聲說能“挽救沈氏集團于水火”的資源。

但後來才發現,阮南霆壓根都不知道兩人結婚的事。

無論如何,阮然簡單解釋了一下,梁蘇半信半疑。

“那怎麽還吵架了呢?他脾氣不好?沒欺負你吧?”

阮然頓了頓,思考了一下,實話實說:“可能是我先惹了他。”

梁蘇做了一個“你真是勇士”的表情,又問:“你怎麽了?”

阮然說:“他之前,送了我一個镯子,我覺得要了不合适,就又還回去了。然後他就……”

“什麽镯子?你為什麽不要?”

“他母親留給兒媳婦的镯子。”

梁蘇沉默了好一會。

其實阮然不要是有道理的,倒不如說,沈浮聲會送這個才有些奇怪。阮然和他不過是商業聯姻,且聽阮然的意思,也不會持續太久,把這樣貴重的東西送出去,不知是什麽道理。

梁蘇再開口時,語氣就有些古怪:“他不會是喜歡你吧?”

阮然一沒留神,嗆住了。

梁蘇也被自己這個猜想吓了一跳,擺擺手笑道:“我真是魔怔了,說什麽鬼話呢。”

梁蘇又想了想,說:“我覺得可能是這樣,你看沈浮聲這樣的人,要是送人什麽東西,哪個拒絕過他?”

阮然想了想,這麽說也是。

他們第一次見面,雖然她完全不知道沈浮聲,但是沈浮聲送給她一條毯子,全場沒有一個人,包括她自己,想着她能拒絕。

“所以你看啊,你是第一個拒絕接受他禮物的人,他肯定覺得抹不開面子,就生氣了。”

阮然思忖道:“那我應該……再要回來嗎?”

“那樣也不行,”梁蘇擺擺手,“你要是想還就還!想要就要,他又會覺得你太随心所欲,挑戰了他的權威。”

“要我說,你如果真想哄他,不如挑個機會,向他要點別的東西。讓他知道你對他還是有所求的。哪個男人不喜歡女人需要自己呢,尤其像他這樣什麽都有的,其實更樂衷給予。”

那天梁蘇說的話,阮然暗暗記了下來。

雖然如此,接下來的幾天,阮然都一直沒有找到和沈浮聲相處的機會。

沈浮聲看起來确實是挺忙的,即便兩個人住在同一套房子裏,卻極少能碰到面。沒有戲拍的這些天,阮然會去公司上一些課,而沈浮聲也總是早出晚歸,兩個人時間沒對上,就見不到。

好像是陌生的合租室友,而不是同在一張結婚證上的關系。

她在自己的房間裏,能聽到沈浮聲進出,離開。有時起的晚些,就聽不到。因為他已經走了。

也有過那麽一次,她和沈浮聲同時打開門,在走廊裏不經意碰上視線。

她擡頭,沈浮聲低頭。

各自沉默,過了兩秒,沈浮聲沒說什麽,轉身走了。

兩人的關系始終沒有契機和緩,而一轉眼,就到了阮南霆之前說的那場投資酒會的日子。

投資酒會設在長安閣,就是上次沈浮聲請客給阮然劇組賠罪的地方。

同樣的場地今天用了新的裝飾。雪白的長桌布垂墜在桌面上,桌上擺滿了冷餐與香槟塔。

沒有發言環節,商業老人與新貴們自由活動,觥籌交錯,互相交談,尋找合作的機會。

阮然這天穿了一套藏青色旗袍,身材婀娜窈窕,微蜷的頭發垂在臉側與肩頭,肩上搭一條雪白的披肩。

天氣冷,穿旗袍裙又免不了穿高跟鞋。即便會場裏暖氣很足,從下車到會場的那一段路,阮然的腳背已經凍得發麻。

她面不改色地往裏走,朝門口的侍者遞上邀請函。

進去之後,先看見阮南霆。

阮南霆似乎心事重重,端着杯酒,已經獨自喝了一些。

“周生林來了嗎?”阮然問。

阮南霆有些含糊地回答:“好像來了吧,剛才在那邊,你等會兒找找看。”

他随便指了一個方向,自己的視線也随着過去,然後阮南霆愣了:

“他……怎麽今天也來了?”

聽見阮南霆的話,阮然轉過頭。

猝不及防,在會場門口,看見沈浮聲。

男人的身材挺拔,獨自站在那裏,仿佛就有聚光燈落下。

周圍有些人圍着他,想要奉承,又怕顯得太熱切,惹沈浮聲厭煩。

而沈浮聲并沒有在意他們其中任何一個。

他的目光穿過會場人群,對上阮然的視線,平淡而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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