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許撒嬌
阮然望着戒指裏那枚素圈碎鑽戒指。
看了兩秒,又擡眼看沈浮聲。
沈浮聲的眉目耐心而溫柔,眉骨到鼻梁的輪廓清晰深刻,一雙桃花眼望向她,似有無奈與深情,全然不複那天晚上的恣睢戾氣。
好像真的是兩人吵了架,阮然生了氣,沈浮聲此時不得不對她服軟一般。
……還挺會演。
沈浮聲看見那雙漂亮而上挑的瑞鳳眼似有若無地瞟他一眼,帶了些情緒在。他眼底的笑意更深,眉目愈發柔和,托着戒指盒的手仍在那裏舉着,并不收回。
阮然垂下纖長的睫毛,擡手将那一枚戒指拿了起來。
這時她留意到,沈浮聲修長的左手無名指上,已經戴上了同款的戒指。
明明前兩天還沒見到的。
她将那戒指推到了自己的無名指根,大小正好合适。
戒指微涼,她卻難得不覺得難受,反而像是莫名降下了心中的一絲熱意。
戴好戒指,她又看了一眼沈浮聲,然後轉身。
林如的臉色已經白得像剛刷過的牆一樣了。
方才那只趾高氣揚的孔雀不在了,她像一只被拔掉了毛,雙目圓睜,嘴唇顫抖地看着阮然與沈浮聲。
怎麽、怎麽會是這樣?
沈浮聲和阮然結婚了?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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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聲怎麽可能會和人結婚?
她是聽說過沈浮聲的傳聞的。當年她的丈夫沈敬臣為了讨好沈浮聲,想過不少主意,而列在雷區第一位的,便是女人。
也有一些有些離譜的隐秘傳言,說沈浮聲十七歲消失那半年去了寺院,修了無情道。回來之後才能如此殺伐決斷、不講半分情面。
這一點,從他這些年的私生活方面也可以得到佐證。
也因此,她在看到沈浮聲贈送阮然拍賣品時,全然沒有往男女之事上想。
才想着讓沈耀和阮然結婚,自己也能從中讨些好處。
可現在……怎麽會這樣??
林如後退半步,臉上的表情慌亂與驚恐,還帶着一種知道大難臨頭、卻無處躲藏的絕望。
“林女士,如您所見,我已經結婚了。”
阮然清冷的聲音在會場響起。
說完,她頓了頓,微偏過頭,沈浮聲會意地遞上右手手臂。
阮然一身藏青色旗袍,姿态端莊優雅,挽上自己的丈夫。
修身的長袖旗袍裹着細瘦小臂,搭在深色西裝上,雪色的披肩覆在兩人的手臂上。會場明亮的燈光下,他們如同一對新婚的璧人。
不知何時,周圍已經安靜下來,全場的目光都轉向他們。
阮然再一次開口道:
“一個月前,我已經與沈耀分手了,也不可能再與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糾纏。現在,我雖然的确是嫁入沈家,但和您口中的,似乎不是一個意思。”
話音剛落,沈浮聲适時地在她身側輕笑一聲:“我倒還不知道……有人在外面,借着沈家的名號這麽耀武揚威。”
“林女士,你說,我是不是應該重新整頓一下沈家的內部風氣呢?”
他的聲音緩下來,似乎真的在認真問詢。
林如的表情更為僵硬,嘴唇嗫喏着,說着一些含混的道歉的話,最後連風度與禮數也不顧,就飛速離開了。
林如離開後有十幾秒,會場的人群如同停滞的潮水,默然無語地停頓了一瞬。
随後,不知是誰,或許是沈浮聲業內還算相熟的合作方,率先走上前來,端着一杯酒,對沈浮聲笑道。
“沈總,幾日不見,怎麽連婚都結了,小弟敬你一杯。”
阮然看來人那花白的頭發,心想這小弟當的,平白給別人長輩分。
沈浮聲低沉笑了一聲,也不推拒,從旁邊随手拿起杯酒,同他碰杯。
碰完杯後,那人又轉向阮然,新取一杯酒,說道:“沒想到嫂子這麽好看,我也敬你一杯,祝你和沈總長長久久、濃情蜜意。”
沈浮聲微垂下頭,低聲問她:“能喝麽?”
阮然沒有拂他的面子,伸手也取了杯酒,笑了笑,輕輕與來人碰杯。
有人率先出頭,其他人也才醒悟過來似的,紛紛前來,向這對新婚夫婦敬酒。
在此之前,有幾個人能讓沈浮聲給面子喝上杯酒。可今天晚上,沈浮聲卻一反常态,甚至以前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小蝦米來敬酒,都不推拒。
一時間,觥籌交錯,巨大的水晶吊燈下,光影交錯,淺金色的酒液在晶瑩剔透的酒杯中粼粼發光。
人聲喧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阮然與沈浮聲身上,倒是勝似婚禮現場了。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季楚楚是什麽時候走的。
而沈浮聲的目光往季楚楚離開的方向瞟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他垂眼,似不經意地掃過身側的女人。漆黑微蜷的發絲間,露出半點白而透亮的耳朵。
很漂亮。
是他的。是他的妻子。
連日積郁的戾氣隐隐消弭,被一種滿足所充盈。他輕輕笑了一下,而阮然聽見他笑聲,擡眼看向他,目光裏是無聲而關心地問詢。
“沒什麽。”沈浮聲道。
下一秒,他微垂下頭,衆目睽睽之下,他仿佛和自己的新婚妻子咬耳朵似的,帶着酒意的吐息輕撫上她的耳廓。
輕聲說:“阿然,你真漂亮。”
阮然喝的有一些多了。
她并不是不能喝酒的體質,只是此前一直克制,從來沒有挑戰過我自己的底線,而今天晚上來敬酒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她不好推拒。
到現在,雖然行動上看不出什麽問題,其實思維已經有些微的混沌。
因此,在聽到沈浮聲說那句話時,她竟也不覺得冒犯,只是擡眼,有些朦胧地看回去。
沈浮聲的五官如同比例完美的石膏像,在水晶吊燈的琉璃碎光下,像是造物主每一刀都精準利落才削成的完美造物。
她第一次見沈浮聲,就覺得他長得好。只是那種深邃的優雅,被他那駭人的傳聞、冷冽的作風所掩蓋,轉而變為一種拒人之外的冰冷。
美則美矣,卻仿佛天邊寒月,無人膽敢肖想。
可對着阮然時,沈浮聲卸去了一切。
因此這樣的沈浮聲,只有她能看到,也只有她敢接近。
于是,阮然清淺一笑,直白道:“謝謝——你也好看。”
她長相清冷,一雙瑞鳳眼中并沒有多餘的情緒,可輕輕笑起來的時候,仿佛山泉落入幽谷,美得驚心動魄。
沈浮聲的呼吸霎時一窒,端着酒杯的五指亦收了收。
真是……
下一位賓客來敬酒時,沈浮聲便道:“就到這吧。”
那可憐的商人還不知自己犯了什麽事,端着酒杯愣怔在那裏,思考自己是哪一個動作做的不對,惹惱了這位大佬。
但沈浮聲只是想離開而已,熱鬧已經享夠,他意欲與阮然獨處。
一旦做了決定,就從來不會詢問他人意見的沈浮聲,此時又彎下腰,在阮然的耳邊問:“要走麽。”
阮然的思維已經遲滞,想了想,才回答:“不行。”
沈浮聲一頓:“要去見你父親麽?”
阮然說:“周生林。”
沈浮聲皺了皺眉:“周生林?他最近去了國外還沒回來……誰告訴你他在的?”
阮然頓了頓:“那他不在?”
沈浮聲說:“你要是想見他,回頭我替你安排。”
似乎是覺得這個提議極具誘惑力,阮然的眸光微動。
可她沒有立刻答應,而是過了一會,才緩慢地說:“不用了吧。”
“怎麽?”
阮然猶豫了一下。
她記得周生林是個清高又脾氣壞的老頭,他不願意見自己,有人牽線搭橋也不見得能約上。要是沈浮聲采取什麽強硬的手段,說不定會适得其反。
到頭來還要給沈浮聲惹麻煩。
潛意識裏彎彎繞繞這麽多,回答時,卻掐頭去尾:“你來安排,他要生氣。”
“……”
沈浮聲幾乎是要氣笑,這胳膊肘朝外拐的,還挺會替別人操心。
不過,到了此刻,也能看出來是真的醉了,清醒時的阮然斷然不會這樣和他說話。
就這麽點酒量,別人讓她喝,怎麽也不知道拒絕。
兩人幾近親昵地對話,旁人便沒敢湊上前來。知道周生林沒來,阮然總算松口,同意離開。
出門時碰見阮南霆。
阮南霆方才沒來得及女兒的婚事告知林如,又聽說了林如出了醜。正是緊張忐忑,遲遲沒有前去祝賀。
他知道阮然可能看不出來他那些歪心思,但沈浮聲一定能。
不過,這是他和阮然之間的事情,沈浮聲雖然與阮然結婚,但總不可能是出于情意,不過是利益考量,也不至于為阮然撐腰。
而既然他們結婚了,南宇集團絕處逢生,他便一定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
心思落定,他便在出口處姍姍來遲的為自己女兒的慶賀。
阮然看向阮南霆,卻沒有什麽親近神色。
沈浮聲察覺到妻子的怠倦,又捕捉到阮南霆眼中的精明與算計,便草草聊過兩句,就先行告別。
從長安閣門口走到車前,大概有二十多步,一只腳踏出門時,冷意立刻侵襲,阮然的腳步頓了頓。
沈浮聲低頭看她,只見她微皺了眉頭。
過了兩秒,才又擡腳繼續走。
“怎麽?”沈浮聲問。
“走快點。”阮然認真說。
“……”
沈浮聲發現,醉了的阮然反應要慢一些,卻比以往直白得多。
像是小了幾歲的她,還會直白地說出自己的願望。
也還是很有趣。
剛這麽想,阮然又突然停了腳步,過兩秒,把胳膊從沈浮聲小臂上放了下來。
随後,立即保持了一步遠的安全社交距離,禮禮貌貌地對沈浮聲道:“出來了就不需要再演了。”
沈浮聲:“……”
也不是完全有趣。
十幾步路,走得也很快。這晚是李寅來接,看到兩人上車,視線不自然的地往阮然身上瞟了又瞟。
自那天沈浮聲在公司開了股東大會之後,李寅就對阮然與沈浮聲的關系充滿了好奇。
以前以為是追星,結果把星取回了家中,難道這就是有錢人的追星方式?
工作之餘,那些參與那天大會的董事們的八卦,他也有心聽了一耳朵。董事們比他要冷靜理智得多,把沈氏集團前後五年的項目都拉出來過了個遍,以探求其與阮家之間的合作關系。
也得出了不少似是而非的結論。
唯有一點板上釘釘:這是商業層面的聯姻,而阮然不過是其中的犧牲品。
李寅本能覺得不對,沈浮聲在國外的那三年,最大的特點是“獨”。鮮少合作,獨自蟄伏,伺機而動,一旦出手,便必滿載而歸。
這樣的人,怎麽會為了一樁生意犧牲自己的婚姻?
他曾嘗試和許煥交流,然許煥淡笑不語。
因此未果。
他好奇得要命,主動請纓來接這一對新婚夫婦,簡直按捺不住自己的眼神,不停地往後瞟。
兩個人在後排落座,李寅啓動了車子。
自那會分開之後,阮然便和他保持了距離。此時更是,寬暢的車後座上,一人坐在一邊,井水不犯河水。
沈浮聲瞟阮然幾眼。方才還親親密密的說他好看,這會又一副陌生人的模樣,好像兩人不是回一個家,只是拼車夥伴。
他輕笑一聲,胳膊肘閑散抵到車窗邊,也沒再多說什麽。
阮然卻完全沒想那麽多。
剛才在室外走了十幾步路,中間又停頓了幾秒,冷風擋不住地透過旗袍的尾端往腿上裹。
這次不光是腳背,連帶着小腿肚都有些冰涼。
讓她難以抑制地,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
如果她尚算清醒,這個時候便會想些辦法取暖,如果暫時沒有條件,便會強行忍下心裏的不适。
但她喝得有些多了。
便在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之後,小聲吐出一個字:“冷。”
并不想讓沈浮聲聽到,只是想說出口,來緩解此時的不安。
沈浮聲卻捕捉到了這細小的一聲,轉過頭來:“冷?”
阮然不說話了。
前排地李寅立刻把車內暖風的溫度打高,又開啓了座椅加熱。
沈浮聲卻仍是看着阮然。
阮然蓬松漆黑的頭發垂在臉側,肩上搭着雪白的披肩。藏青色旗袍是有些厚度的長袖款式,嚴嚴實實地覆在小臂。
只是再往下,略過她平坦的小腹,腿部的弧度,到最下方的腳踝處。
旗袍在這裏分了岔,露出一截瑩白的小腿以及裸露在外的腳踝與腳背。
沈浮聲頓了頓。
李寅在前面開車,本想着方才那番體貼舉動,是否能讓自己在老板面前掙得一分。
但他沒有聽到阮然說是冷還是已經暖和過來了,反倒聽到一陣衣料摩擦的簌簌聲。
接下來,是人在後座移動的聲音,聽方位是自己的老板。
随後又是一陣緊湊的摩擦聲,另外一個方位的人也在後座小幅度移動着。似乎在拒絕什麽,卻又無法完全拒絕。
在那其中,好像有高跟鞋落在地上,輕輕的咔噠聲。
等待紅燈的時候,李寅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又極為迅速的轉頭往車後看了一眼。
就看了一下,他就睜大了眼。
自家老板脫下了西裝外套,那昂貴而量身定制的外套此時換了個去處,一層一層,裹在阮然的小腿與腳上。
主人絲毫不在意那套上萬的西裝被揉皺,仿佛現在的地方就是他最好的歸宿。
而阮然有些無措地半舉着腿——那是方才沈浮聲強硬地托起的——看了看沈浮聲,又看了看腿上的衣料。
“還冷麽?”沈浮聲問。
阮然沉默許久,從控訴與妥協之間猶豫了幾個輪回,最終縮在車後座的角落,眼睛不看沈浮聲。
“很暖和。”
她小聲說。
明成公館是入戶的車庫,下車時并不會冷。待車停穩,阮然打開車門,把腿上的西裝解開,撈入懷中,随後下車。
當沈浮聲下來時,她看他一眼。
就那一眼,沈浮聲便知道,阮然的酒已經醒了。
他輕笑一聲,覺得有些可惜。
從車庫到家門口,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
走廊的燈随着兩人的步子點亮,是沉默之中唯一的動靜。
阮然是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到後半程,她的酒其實已經半醒了。
一開始冷的時候,有本能的害怕,後來暖和過來時,又覺得安全。
意識清醒後,才發現沈浮聲的西裝就這麽被糟蹋了。
就有一種複雜而微妙的情緒,在心中盤繞。
這些日子來,沈浮聲分明對她那樣冷淡,可再冷淡,她遇到麻煩也幫他。見到她冷,也會給她暖。
她連自己想要什麽都沒有說,他就已經都做到了。
房間裏的燈打開,阮然把西裝放到一邊的鞋櫃上。
沈浮聲正想調侃兩句,下一秒,卻看到阮然褪下了手上的戒指。
沈浮聲頓了一下,瞬間清醒。
演完戲了,酒也醒了,如同舞會散場,十二點的鐘聲敲響,裙裝卸下,連戒指也不願意戴,可真是——
“沈浮聲。”
下一秒,冷清的音色響起。
“你能給我戴上麽?”
沈浮聲愣怔了一下。
他看向阮然,阮然也回望向他。她白皙的右手掌心向上,托着那枚戒指,而左手手背朝向他,遞上無名指。
神情平靜,而清醒。
沈浮聲沒說話,過了許久,伸手拿起阮然手心的戒指。
另一只手掌托起她的手背。
戒指套上無名指的那刻,他玩笑般警告。
“阮小姐。”
“——不許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