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許賜往椅後一靠, 懶洋洋地擡眼睨去。
林落就保持着最初的站姿,一言不發,只靜靜低頭看他。
兩人視線霎時對上。
面前少女本是黑白分明的眸子, 卻是白底被掩, 暗紅成片。
那雙靈動清澈的眼睛, 此時不見半分波動起伏,如深潭的幽寂死水, 死氣沉沉。
再往深裏瞧去,甚至能看出她眸底深處藏匿的失望、慶幸、心痛。
甚至還有那麽一絲……憐惜。
許賜黑眸驀然一縮,與她錯開眼,撇頭盯向電腦屏。
游戲裏的角色正在大肆砍殺,你追我趕。
林落擡手罩在鍵盤,以制止他下一步動作, 聲音平靜道:“跟我回去。”
奔波兩個多小時, 期間沒用嗓, 也沒喝水。乍一張口,她音色裏透着濃濃沙啞,如長河大漠的幹澀風沙, 露出無限怠意。
許賜眉心動了動,沒言語,也沒動作。
“許賜。”
林落靜靜喊着他的名字。
許賜頭痛地按了按額角, 過了一會兒, 他說道:“我先送你回去。”
她不适合留在這種地方。
旁邊卻頓時插入一道公鴨嗓, 聽着很是糟心。
“喲, 小兄弟,這你女朋友啊?長得倒還挺不錯嘛。”說話那人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神色猥瑣地瞧着林落:“不如,也介紹給我們幾個認識認識啊。”
說完,說話那人的其餘幾個同伴也連連應和,視線直盯林落。
的确,網吧視線不夠明亮,但卻足夠照清眼前少女柔和的清淡面容。
她發絲烏黑柔順,自然垂落在她潔白的脖頸之上,為她平添了幾許乖巧。
加之她個子高挑,尤其是在她不鬧騰時往那一站,隐在寬大校服裏的身姿,纖細挺拔,瘦瘦弱弱。
有種別致的文靜美。
這才引起他們一堆人的注意。
許賜幾乎是在頃刻間就注意到了,他騰地站起,握過林落放在鍵盤上的手掌,将她向自己攬近,替她擋住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已是深秋季節,入手處卻傳來一片冰涼,他下意識捏緊了她的手心,向她傳遞自己的溫度。
又礙于她軟乎乎的細指頭,不敢過于用力,怕捏斷。
因許賜駁了他們面子,包圍着許賜二人的其餘幾人則笑意漸收,紛紛停下了手裏的游戲。
許賜極快從幾人冷下的面色掃過,扯了扯嘴角,笑道:“她害羞得很,下次再介紹給大家認識。”
“別啊,我看這次就挺好的,讓大家都認識認識。”
“就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小兄弟,你還是別太藏着她了。”
“沒錯啊,小兄弟,聽我們的話沒錯,女人不能太嬌慣了,一慣就出毛病。”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女人對我們來講,也就玩玩而已。”
最初說話的那人顯然是領頭人物,他話有深意地看着許賜:“小兄弟,你可得想清楚了,到底是我們幾個兄弟重要,還是一個女的重要。”
意思就是,他要麽将林落留下,自己走,要麽他們兩人一起留下挨打。
許賜眸子一眯,臉色沉了半分。
待餘光掃見他們緩緩彎腰、似要拿什麽東西的動作,他倏而挑唇一笑:“怎麽會呢,當然是……”
林落就一直呆呆地瞧着許賜,完全沒注意到這前後氣氛的轉變。
離得近了,她擡眼望着他,由下及上望去,便瞧得更清楚了。
他下晗線條流暢,緊緊收住,臉頰皮肉緊致相貼,好像清瘦不少。
一夜未見,他光潔的上颚也冒了層淺淺青茬。
略顯蒼白的面容,愈發襯托出他下眼睑的兩重厚厚陰影圈,和攀附眼角四周的紅血絲。
不難想象,他這一晚是怎麽過來的。
随着他嘴角一張一合,她又被推得離他近了些。
不見光的封閉式網吧,空氣不大流通,但萦繞他周身的煙酒氣味,卻毫無意外鑽進她的呼吸。
她對這些氣味向來敏感,尤其是煙味,于是她慢慢回過神。
驟然意識到他們如今處境,在被衆人虎視眈眈。
林落輕輕扯了下他的衣服,正欲低聲問下許賜發生什麽事了,便見他嘴角弧度慢慢揚開,突然說道:“她重要。”
話畢,許賜就緊緊擁住她的腰,托過她肩,護着她向外面跑去。
見這架勢,林落也極快反應過來,主動邁開腳步,随同許賜,拼盡全力向外跑出。
兩人剛跑出一步,衆人也霎時回神,齊齊抄起桌下藏着的家夥,風卷殘雲般向他們狂追而去。
按照許賜原來護着她的姿勢,根本就跑不快,于是兩人就自然而然改為牽着手,拼力向前跑遠。
正奔跑間,許賜突然感覺林落的腳步滞了一瞬。
他撇頭回看,原來是她踢了腳當先沖上想偷襲他的一人。
那高頭大漢顯然沒料到這個看似柔柔弱弱的少女其實是有些手腳功夫的,甚至還不賴,毫無防備的他亦被踢得連連倒退好幾步。
林落收回視線,朝一旁的許賜炫耀地揚了揚下巴。
“看吧,是我保護的你!”
當初答應過他的話,她一直有在兌現。
許賜低低一笑:“嗯,是你保護的我。”
他餘光瞄到繼續提速追趕上前的衆人,顧不上再多聊,只握她手心的力道又緊了些,沉下聲說:“跟我到這邊來。”
“好!”
很快,許賜就牽着她,穿進人流,七拐八繞,最後繞進了一個巷子裏。
再輔以已經徹底黑下去的夜色,他們完美擺脫了那群人。
一放松,林落先前奮力急奔的那股子拼勁,便徹底松懈,後腳跟沒消疼的麻痛又一瞬湧上,鑽心的痛。
許賜察覺到,趕在她癱軟前,就松了一直牽住她的手,繼而圈住她腰際,撐着她下落的身子。
感受到她肩線傳來的陣陣抖意,他以為是因剛剛那番打鬥,吓到她了。
這畢竟是不同于校園內的小打小鬧,她一個女孩子,被吓住也不稀奇。
許賜一手環住林落,一手輕輕拍着她後背,溫聲安慰:“好了,已經沒事了,那些人已經被我們甩脫了,沒有追來了……”
說着說着,他腦海裏又浮現出方才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若不是還有她在,他一個人肯定就動手了。
還好,還好她沒因他的過錯,出任何事。
越想,許賜對她的愧疚就越深,加上林落雙肩抖得愈發厲害,更是讓他的語氣進一步軟化。
從來沒有安慰女生的經驗,簡直是讓他想到什麽說什麽了。
“別怕了,我們已經跑出來了……”
“這次都是我的錯,你可千萬別哭哪……”
“你要還是不舒服,那待會出去時,我請你喝奶茶好了,要是還不夠……”
話沒說完,埋在他胸膛的那處突然發出一聲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喪心病狂的笑聲驟響在靜谧的夜裏,陰森森的可怖。
林落複而擡頭,瞧着瞬間面無表情的許賜,忽然笑得更歡了:“說好的奶茶啊,不許反悔!”
許賜:“……”
你腦子是什麽做的?!
究竟能不能聽會重點!
林落正想接着嘲笑許賜,目光卻突然注意到他額頭右上方的一小塊印跡,她踮起腳尖,扶着他手臂,傾身看去。
是一塊拇指大小的傷口,表面印着血跡,早已幹涸。
許賜瞧着她瞬間湊到近前的臉,與他只隔着短短幾厘米。
兩人呼吸交錯的瞬間,他有些心猿意馬,喉間漸漸發緊。
林落語氣不太好的問:“是誰打的?”
許賜先是一愣,繼而才想到她是在問什麽,他不自在地撇過頭,随意道:“沒什麽,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林落哼了聲:“你以為你騙得過我?”
她從小便在磕磕碰碰裏長大,哪能看不出被打與意外受傷的區別。
那個傷口,一看就是被什麽砸的。
對上她仿佛什麽都明白的眼神,許賜沒言語。
林落倒沒刻意刁難,只再瞅了那傷口兩眼,便拖着他向巷子外走去,“走,我帶你去看醫生!”
許賜有些無奈:“不用了,再過個幾天它自然會好。”
“那不行,必須要去。”
這萬一留疤了不好看了該怎麽辦。
林落自顧自拖着他手腕,向巷子外走去。
許賜已然知曉,林落是個有種莫名執着的人。當她确定一件事時,若是不答應,她一定會纏着人,直到對方答應為止。
這麽一想,他索性也随她去了。
于是乎,完全不認識路的林落,便瞎轉悠地領着許賜,來來回回走在原地,跟頭頂月亮兜圈子。
最後還是許賜看不下去了,越過她,走在前面帶路,頗為頭痛道:“算了算了,算我怕了你了,還是我帶你去吧。”
“吼!!!”
她正求之不得呢。
說着,許賜就默默睇了她一眼,說道:“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找到這條街的。”
林落雙腳下意識攏在一塊,并得整整齊齊的,她擡眸定定瞧了他兩眼後,便很誠實回:“沿着馬路直線找到的。”
只是,她搞不明白,怎麽沿着直線就找不回了?
許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