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許賜的正确帶領下, 他很快就帶着林落找着藥店,買了些基本外傷藥物。
兩人走近路邊長椅,頭頂不遠處就是路燈。
出于他先前的不配合, 林落便沒好氣地吩咐:“坐下。”
許賜順從落座。
林落站在許賜身前, 她先是用棉簽粘過生理鹽水, 替他清洗表面幹涸了的血漬,然而卻瞅見他全然信任的眼神, 毫無變化的表情。
默了默,林落仍是板着臉,卻提醒說:“痛的話,就跟我講。”
許賜彎了彎嘴角:“好。”
趁着燈色,許賜肆無忌憚地打量燈下忙碌着的林落,她全神貫注地盯着他額頭傷口, 淡眉輕擰, 下唇輕咬。
她下手很輕, 速度放得也慢,卻每換個動作,或是換種藥水, 都會耐心詢問他痛不痛。
與平日的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截然相反。
多久沒有人這樣關心過他了。
許賜突然扯動嘴皮,低低地笑了出來。
林落自然聽見了, 她垂眼望去, 十分納悶問:“你笑什麽啊?”
“我高興, 很高興。”
被打了還很高興?
林落像瞅傻子一樣, 無語地瞅着他。
少年望向她的眸裏落盡天邊星光,亮開遠處燈火,滿滿都是溫柔。
林落被他瞅得心下一怔,心湖也驀地随他目光,緩緩漾開漣漪,連手下正在進行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偏他眸光太亮、太盛,好看得令人挪不動眼。
過了好一會兒,林落才勉強從他那對具有蠱惑性的雙眼移開,暗暗壓下跳動無律的心跳。
這可是她好兄弟!
怎麽能胡思亂想呢!
靜下心後,她繼續替他擦藥,只是這次,她再沒有問他痛不痛之類的問題了,手下速度也不自覺加快。
她就想着,早擦完早了事啊!
于是不過一會兒,林落就弄完了,将剩餘的藥水與棉簽裝進小袋子,再往椅旁一放後,她徑直坐到長椅另一側。
林落先是以審視性的目光,上下掃了他一眼,再左右打量巡視,最後再定格在許賜俊臉,久久不放。
許賜被她瞅得心間一緊:“怎麽?”
林落雙手環胸:“老實交代吧,你昨晚上去哪了?”
“……網吧。”
林落哼了兩哼,對他的這個答案倒也是意料之中。
她繼續問:“為什麽不回家?”
“不想回。”
“好。”林落撇了眼他額上傷口,又轉而回到最初話題:“那你額頭上的傷口是誰砸的?”
這次許賜選擇了沉默,良久後,他才輕輕扯着嘴角,周身湧上無窮落寞。
他望着她說:“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林落被他眼底的冰涼刺骨,驚得一震。
她沒吃過豬肉,卻也見過豬跑。
從前跟着林老爺子長大的那些年,來來往往的周邊鄰居,感情和睦的不在少數,感情分崩離析的亦不承多讓。
她自始至終都記得他當初聲嘶力竭吼的那句:她不是我媽。
很多事她不是不懂,只是懶得去想,懶得去驗證,懶得去承認。
故而在這一刻,她突然失了所有言語,只能心疼地望着眼前少年,小聲喃出一句:“許賜……”
“怎麽?”許賜諷刺地勾唇一笑:“是不是被我猜中了,突然覺得我很可憐?”
此刻的許賜,就像個渾身豎滿刺頭的刺猬。他将自己全部的堅硬倔強現于人前,又把他層層柔軟裹在最深處,任人窺探不到半分。
林落拼了命地想否認,卻又怎麽都吐不出那堆在嗓子眼的“不是”二字。
連她都覺得違心的話,又哪能說出口去騙他。
她勉強笑了笑,試探說:“要不我們先離開這裏吧?”
說不定走一走,他心情就會好一些。
許賜瞥眼看她:“你要回家了?”
林落下意識想答“是”,結果對上他落滿了落寞的雙眼,她心底一軟,立馬改口:“沒有,我不急着回去!”
許賜好笑地瞧着她,洞若觀火道:“你放心,我不會在你離開後尋死尋活的。”
若他真想,如今也早就不在了。
林落先是一噎,再懊惱地瞪着字字句句都戳中她心窩的許賜。
心裏暗自腹诽道:什麽都挑明的許賜,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了!
許賜見她真的沒走,就淡淡說:“你要沒事的話,就陪我坐坐吧。”
坐坐就行。
“好的。”
說實話,哪怕許賜都這麽說了,但林落也還真是放不下心。
生怕他幹出一件上明日頭條的大事。
于是,林落就倚着椅背,默默坐在許賜身旁,陪他一起舉頭望明月,低頭赴沉思。
當然,林落的頭自低下後,就沒再升起過了。
這一天來,她奔波疲憊,心緒大起大落,如今給她一塊可以坐下之地,再輔以這涼爽宜人的嗜睡季節,簡直可以瞬間睡死。
秋蟲鳴喊間,許賜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歪歪扭扭,倒在他肩側。
他轉頭看去,林落不知從何時起已經睡熟,蜷縮着背,跌頭撞到了他身上。
他心下好笑,望着她娴靜柔順的睡姿,她好像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倒頭就睡,永遠沒有煩惱的模樣。
許賜擡手,好心地扶了她一把,讓她能更舒服地靠着他睡。
林落在睡死前的最後一秒,還在想着,她一定不能睡死!
一定要清醒!
不然某人就打算上明日頭條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自我暗示起了作用,她确實沒完全睡着。
睡夢裏,有道溫溫涼涼的男聲從遠山上傳來,如暖玉輕擊,帶着安定人心的平和力,開始說着長長一段故事。
他講他的童年,每天被各奧賽班、興趣班排滿,趕完這場趕下場。
他講他父母幸福和睦,相敬如賓數十年,是所有親朋好友中的絕佳典範。
……
他講他中考結束後,家裏的主角便換了個徹底,只剩下他和他父親還是最初的人。或者說,他父親也由身到心,脫胎換骨,升華成了別人的父親。
他講……
講話人的語氣冷靜輕緩,簡直平淡得過份,若不是偶爾在不該停頓處,有過停頓,那他就真的是個十分合格的局外人了。
正因如此,林落越聽,心裏就越難受,眼眶漸漸浮上汽水,濕了眼睫。
許賜正說着時,睡着的林落也慢慢離開他肩,問了句:“那他父親喜歡過他嗎?”
若是喜歡,又怎麽舍得這樣對他?
“小時候應該是有的吧。”許賜陷入了追憶,嘴角浮現一抹滿足而又孩子氣的笑容,倏而想到什麽,他斂了斂笑意,低低道:“可能,就連這個都是他裝出的假象。”
林落糾結一會,忐忑問:“那你昨晚回家後……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昨天收到成績的短信了,看見後,他就問了我一句話。”說到這,他看了林落一眼:“問我是不是抄別人的。”
“否則,我成績為什麽會進步這麽大。”
林落吶吶,就那樣一直呆呆地看着他。
其實許賜話沒說完,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趙粒給許儒單獨打了電話,言明他是為了個女孩子,才放棄了去火箭班的機會。
在許儒眼裏,他許賜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窮兇惡極的混混,抽煙、喝酒、逃課、打架、成績差,仿佛世界上所有壞事都有他貢獻的一份力。
現在再聽趙粒如此說,許儒在斷定他抄襲的同時,又更加堅定不移地認為他小小年紀就在外面亂搞。
這才導致他們矛盾進一步升級。
當然,這些事,他是不會告訴林落的。她根本連他喜歡她都不知道,就算她知道,她也根本不用為這件事承擔什麽。
沒了她,他們間的矛盾依舊存在,只增不少。
良久,林落才慢慢張口:“……那你,是怎麽想的?”
許賜輕笑了一聲:“不在意了。”
無數次的吵吵鬧鬧,他哪怕對許儒有再多的渴望,有再多的期待,都只能随着許儒的視而不見,在時光裏漸漸湮滅,直到再也找不見。
就像昨晚,許儒照着手機念出他分數的那刻,他居然還會心存期待,妄想着許儒會誇獎自己,妄想着許儒的一聲軟話。
妄想着,只要許儒能跟他道句歉,為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真心真意跟他母親道句歉,那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麽事,他都會原諒他。
畢竟,這是他父親啊,至親親人。
可後來,他的最後一絲忍耐與期盼,換來的卻是許儒理直氣壯地朝他扔出茶杯,又無比做作地講着“我真後悔當初把你生下來。”
現在想來,實在可笑得緊。
月色漸沉,少年面龐似乎也被攏上一層霜,結着化不去的冰。
整個人散發出的寂寥,比夜色還甚。
林落瞧着瞧着,心裏突然就抽痛了一下。
她看着嘴上說着不在意,實際又陷入無盡落寞的許賜。
她忽然很想抱他一下。
想告訴他,他還有朋友,有很多好兄弟。想告訴他,他們都很關心他,很在意他。
許賜抽回思緒時,才發現林落兩眼泛着水光,一閃一閃地盯着自己。
“許賜……”
許賜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替我難過。”
他是真的看清了,也死心了。
“不!”林落打斷他。
她神情更激動了,一把抓過許賜手腕,雙手扣住他的掌心,緊緊的。
手背傳來她肌膚的溫軟觸感,令許賜産生些不合時宜的心猿意馬,想入非非。
林落雙眸直直對上他,一字一句:“許賜,我突然發現……”
許賜背脊驀地一挺,呼吸都抑制了好幾秒。
他忽然有些緊張怎麽辦?
“我發現,我實在是太幸福了,原來我爸爸媽媽對我真的好好,我好感動啊,嗚嗚嗚……”
許賜:“……”
踏馬的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她尋找幸福感的嗎?!
說完,林落就猛地撲向許賜,雙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眼淚一把一把流。
“話說了,你怎麽能有這樣的爸爸,嗚嗚嗚,你家裏人怎麽能對你那麽壞。”
“別怕,你還有我們,以後我幫你欺負回去!”
“還有啊,原來我爸媽對我這麽好哪。”
“感謝我爸媽的多年不打之恩。”
“嘤嘤嘤,我好感動啊。”
許賜只覺脖頸被她鉗锢得簡直喘不過氣,再配上她講出的“人話”,心頭頓時堵了口瘀血,就要噴出。
“哥們,咱能先把眼淚擦幹嗎?”
“不能!讓我哭!嗚嗚嗚嗚嗚嗚……”
林落邊哭,還邊在他衣服蹭眼淚,涼涼的臉部肌膚,時不時擦過他裸露在外的脖頸。溫溫熱熱的呼吸氣息,盡數撲在他脖子。
因方才她猛地朝他撲來,許賜便下意識接住了她,只粗略隔着兩層薄薄衣料抱着她腰,都能感受到它很細,很軟。
自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清香,又若有若無撩進他鼻翼。
時間越長,他心頭聚着的火就越燃,越熱,卻又只能被他止于喉間。
于是他擡頭默默賞月。
月黑風高,繁星閃爍。
這個夜晚,他媽要命。
終于在許賜的耐性耗到極限之時,林落才擡起頭,兩眼還濕漉漉的。
臉頰兩側卻沒有了淚痕。
她抽噎了一聲,甕聲甕氣說:“我擦幹了。”
“……老子是讓你這樣擦的嘛?!”
林落眨着霧氣沖沖的雙眼,正直的望着他:“你也沒說不能啊。”
“……”
她以朦胧眼神去看世界,只覺一片模糊,于是她便自然而然,無視了許賜已是黑紅交加的臉。
她慢慢攥緊手心的拳頭,定定地拍拍胸脯,瞧着他,十分認真道:“你放心,以後我來保護你!誰敢欺負你,來一個我殺一對,來兩個我殺四個!”
許賜:哥……求問那多殺的兩人是誰…
林落慷慨激昂說完這番話,結果發現,自己居然久久得不到對方回應。
她尴尬地卡殼兩秒。
待想到什麽,她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好奇問:“那個,你今晚住哪啊?”
依許賜的性格,他今晚肯定是不會再回去的了,那住處就成了問題。
許賜又沉默了,想了想,他說:“酒店?”
“可以啊!”林落琢磨了會,繼續問:“那你帶身份證了嗎?”
許賜這回沉默得更久了,他複而擡頭,徑直對上林落滿是關切的眼神,慢慢說:“沒有。”
出門太急,他就帶了個手機走了。
林落笑容僵硬半秒:“沒事沒事,只要還有錢就行。”
“可是。”許賜把手機拿出來,示範給她看:“我手機也沒電了啊。”
怕她不理解,他補充說:“我錢包也在家裏。”
意思就是,他身無分文了,還窮得個叮當響。
“……”
你怎麽就不把腦子落家裏呢!!!
許賜瞧見她緊緊捂住口袋的動作,心裏慢慢有了些猜測,他裝作全沒看見的模樣,壓着笑問。
“你帶身份證了嗎?”
”你有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