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偃甲鳳凰俯沖過雲層,在紀山上空盤旋了一圈,找準方位,落在修竹掩映的小築前。從巫山回來的一路上,兩人都沉默着,從極之淵那件事之後,兩人都有些尴尬。

謝衣進屋,把自從極之淵帶回來的難得的偃甲材料放好,沈夜回自己房間。

正午,屋中明亮,窗邊瓶中紫色的小花開得生機勃勃,周圍一片寧靜,沈夜竟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他躺到床上,把胳膊壓在腦後,看着淡青色的帳子頂出神,用手摸摸心口的位置,能感覺到那股冰寒的神力仍在翻湧,沖撞着他的血脈,但比之最初融進血脈裏的感受,已經輕微了許多。他看看手指,神血大概化幹淨了,只是不知玄冰之玉內的神力能否和自己的氣血順利融合。

冰涼無形的力道游走過他的脈穴。他面無表情,想魔族在做什麽打算,龍兵嶼現在是否安好,然後又想到謝衣。

他對愛情的所有朦胧幻想都緣起于滄溟,彼時滄溟還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眼睛如星子一樣亮,烏黑的頭發長及腳踝,一颦一笑都帶着少女的美麗。

他們在神殿裏一同上課,偶爾會說上幾句話,大部分時候他都在一旁看着她微垂着眼眸,靜靜的翻一冊上古典籍,斜進殿中的陽光照着她的側影,她顯得端莊而娴靜。

她是城主之女,他是大祭司之子,他們生來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那時的他很喜歡她。

然而這種少年人懵懂的愛慕在他和沈曦被送進矩木的那一晚宣告終結。

從那時起,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連華月都很少親近。他像一只受了傷的野獸,退回自己的領地,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接受任何會讓自己變得軟弱的感情。

他就獨自的冷漠的,當好這座神裔之城的王。

父親死後他順利繼任大祭司,獨自坐在空寂的神殿裏,日複一日麻木的尋找着烈山部族的出路。

他第一次見到謝衣,是在流月城的街道上,那天街上開得繁茂的格桑花枯萎了,小男孩站在枯萎的花叢前。

大祭司難得出外巡視,平民盡數退避,整條寬闊的大街上只有他一個人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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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家的孩子?”他問。

小男孩指指巷子深處的一戶人家,又看看他:“你是大祭司大人,我在祭祀慶典上看到過你。”

他點點頭。

小男孩長得清秀,眼神幹淨,又說:“我家裏人說,進入神殿成為祭司,侍奉神上,就是最好的出路了。”

沈夜道:“你也想這樣?”

“我?我想去外面看一看,爹說外面的天地很廣闊,有好多東西是我沒見過的,只有見的更多了,才知道我想要做什麽。”

“你不喜歡流月城?”

小男孩點點頭,又搖搖頭:“這裏是我的家,我當然喜歡,但是,族人們世代生活在這裏,也該出去看一看。”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透過伏羲結界,鋪滿流月城的街道,小男孩仰起頭看他,眼睛裏一片燦然。

他牽了牽唇角,轉身離開。

他不得不相信,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充滿陽光的。轉身的一瞬,他想,或許自己也該收個弟子在身邊教導,收個……這樣的弟子。

這個小孩,能為流月城帶來陽光。假以時日悉心教導,說不定可當大任。

神殿裏終于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多了一個整天圍着他轉的弟子,每天處理完政務之後的時間,他都是跟謝衣一起,教他讀書,教他練劍,給他講烈山部面臨的困境,日子過得很繁忙,但那種被人依靠,被人仰賴的感覺,竟讓他心生歡喜。

初來神殿獨自一人居住,謝衣也會害怕,瞪大了眼睛拉着自己的衣袖說:“師尊,夜裏好黑。”他便允許他留宿在寝殿裏,和他一起睡,直到後來他慢慢不再害怕了。

他忽然很高興的想,你看,有一個人是真正屬于他的。

他握着他的手指教他拆解一個小小的渾天儀,随口告訴了他一些偃術的知識,那是謝衣第一次接觸偃術,又黑又亮的眼睛裏全是好奇。

這麽一張年輕稚氣的臉,怎麽擔起破軍祭司的職責?好在自己還有長久的時間可以庇護他,直到他的心性堪當此重任。私心裏他又不希望他那麽快長大,他喜歡他明朗陽光般的笑容,喜歡他在自己懷裏撒嬌。

他第一次對謝衣動心,是在謝衣的成年禮上。

按照烈山部的習俗,成年禮要家祭神農,祈禱神上的護佑。謝衣父母早逝,身份卻貴為大祭司的弟子,成年禮格外隆重。成年禮過後,他便可正式接任破軍祭司的職位。成年禮上祭拜完神農,接受祭司的祝禱後,會有族中的年輕人上來挑戰,比試術法和功夫,讨個彩頭。

謝衣是沈夜的弟子,又即将成為尊貴的破軍祭司,族中好事者和不服他的人很多,紛紛借此機會來挑戰。若是打贏了,他任破軍祭司沒話說,若是打輸了,他就會顏面掃地。

所有人都好奇,大祭司的弟子,到底有什麽本事。

沈夜朝他望過去,以眼神詢問他。

謝衣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示意沈夜不用擔心。

沈夜注視着戰局,也想知道謝衣的功夫到了什麽水平。

挑戰者一個接一個的上,又一個接一個的下,最長的一個堅持了一盞茶時分,最短的一個三步就被踢下場。

他的小弟子站在祭祀臺上,衣角被風吹得輕揚,手中的長刀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臉上是意氣風發的模樣。

沈夜身後的侍女小聲說:“破軍祭司好俊的模樣。”有人跟着咯咯笑:“是啊,不知他會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沈夜居高臨下看着人□□頭議論,大抵都是稱贊謝衣的話,謝衣卻擡頭朝他望過來,朗然一笑,大意是,師尊你看,我可沒給你丢臉。

沈夜望着謝衣,心裏一陣悸動,一種想也沒想過的感情讓他的心跳加速。謝衣清亮的眼睛,挺秀的鼻峰,和潤澤的唇撩撥着他的心,他很想沖上去,把他抱在懷裏,吻他。他被這個想法吓了一跳,他居然對自己的徒弟……他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但眼神根本不能從謝衣身上移開。

看似這一方天宇都是屬于他的,但其實什麽都不屬于他,包括他自己的命運和選擇。流月城這種陰暗冷寂的地方,是怎麽生出謝衣這樣陽光的人的,或者這大概是上天對他唯一的恩賜。

他對謝衣生出的那種模模糊糊的感情,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沒有去定義。這種事情在流月城中也不是沒有,上古流傳下來的野史轶聞裏也有影射,如果他承認這份感情,也沒人敢說什麽,畢竟他是流月城的大祭司,大權獨攬的人。

他沒有說出口,是因為那時烈山部的命運不知去往何處,他沒有多餘的精力糾結在這種小兒女的感情上,也因為謝衣的身份,他不知道謝衣會怎麽想。他怕他說出口,就會永遠失去他了。于是那些情緒一直被壓在心底,越埋越深。

他只能讓自己埋首于流月城冗長繁雜的事務中,不去想他,壓制自己的欲望。

可是從極之淵的事,将他心底的那些情緒重新喚了出來。

唔,心口處有些疼,大概是玄冰之玉的影響,他皺起眉,然後又松開。

那麽謝衣心裏是怎麽想的,他對自己是什麽感情,他喜歡男人嗎?他想起在江邊的時候,謝衣看阿阮的樣子,這麽胡思亂想着,天就暗下來。

謝衣推門進來,他側頭望過去。

“你怎麽樣?”

沈夜說:“還好。”

他閉着眼睛,感覺謝衣走過來給他拉上被子,他一把抓住他的手。

謝衣感覺他手指有了些微的溫度,稍稍放了心,看來玄冰之玉還是起作用了。

已經到了掌燈時分,謝衣進門時随手點亮了窗邊的燈,溫黃的燈光映照下,沈夜認真的看着他,問:“謝衣,你……是怎麽想的?”

謝衣:“我……”

紀山小築周圍布控的機關響動,有什麽東西重重砸向地面,外面一陣混亂。

謝衣起身去查看。

沈夜心裏默默嘆息:時機,為什麽時機總是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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