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得到武灼衣的答複,沈夜撐起手臂抵在防禦的圓木後,揮手,身後一排人抄起弓箭瞄準作戰的人。
數十羽箭破空而出,迅疾無比射向魔化人的眉心。
魔化人拿起兵器抵禦,紛亂箭雨過後,沈夜手下的人從防禦工事後殺出,加入戰局。武灼衣的兵力得以分散,撤向西北,圍捕先前的那批人。
雲溪谷那群人自投靠了沈夜,經常得他指點功夫,進步神速。
沈夜覺得,下界的人功夫到這種程度已經算可以了,因此沒有再做嚴要求,此刻對戰魔化人,雖配合上不如武灼衣手下的士兵,勝在靈活迅捷,且不會畏懼。
匕首刺進肉中的聲音,骨骼碎裂的聲音,交錯震入耳膜,光憑這十幾人就把傾頹的戰勢扭轉過來。
沈夜解決了幾只擋路的魔化人,直接朝中央操縱局勢的人走了過去。那人全身上下只有一張臉是白的,神色清醒,并非魔化的樣子,黑銀铠甲在月下閃閃發亮,那些魔化人全聽他的吩咐。
很快他們之間就再無阻隔,四目相對,那人猶在指揮魔化人的攻擊。他和沈夜之間形成一個微妙的氣場,空氣因為緊張而凝固,他饒有興致的望向沈夜。
沈夜朝他走近一步:“我曾問過砺罂,魔界是什麽樣子的。”他随手揮出一劍,便刺穿身後欲偷襲的魔化人的胸膛。
那人接了他這句話:“魔界,無日無夜,無死無生,寂滅即是永恒。”
沈夜朝前走着,劍尖指地,道:“你為什麽而來?”
那人道:“空有讓人膽寒的力量,卻被禁锢在狹小的空間,永世不得解脫,這種痛苦你應該很明白,神的後裔。”
“你要和我相提并論?”
那人笑了起來,臉上生硬的扯出幾道褶子。
“在這個神隐的時代,力量就代表一切,人類掌控天地幾萬年,該是魔界嶄露頭角的時候了。”
Advertisement
“魔界嶄露頭角的時候,絕不是我還活着的時候。”
此人是魔,沈夜看見他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
“你真的執意跟我們作對到底?”
沈夜笑道:“至少把你們趕出我家。”
鏈劍朝他的眉心刺過去,那人閃電般出手,兩指如游蛇,去扣沈夜手腕,沈夜的手一偏,掃向他肋下。那人一擊不中,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嘴唇微動,眸中倒映出黑焰的輪廓,黑焰幻化成張牙舞爪的鷹,向沈夜攻來。
沈夜将劍橫在身前,劍身散發出金色的光,驅散了周遭的晦暗,迎着幻鷹而上。
黑甲人升上半空,以手勢控制幻鷹的攻擊。
他們的每一次交彙,都是法力的相較。沈夜的劍像拖長的金色的羽,每一擊都沉重的打在幻鷹的身上。
鷹身在天空一個回旋,羽翼大張比之前足擴了一倍,憤怒的朝沈夜覆蓋而來。
沈夜借着這個時機,探身鷹腹下,一劍斬下萬道浮光,鷹身被盤旋而上的金色浮光割裂,片刻間吞噬殆盡。
沈夜的一劍刺出,半空中已空無一物,夜風吹得他衣袂紛揚。
黑甲人伏在地上,猛烈喘息。
沈夜道:“你敗了。”
那人擡頭,瘦削的臉扭曲起來,林間片刻靜谧,一切殺戮停止。
一直盤旋于中天的黑鷹突然俯沖下來,疾風一般探入竹林,到得黑甲人身前,黑甲人如虎撲食一般翻上了它的背,黑鷹以迅雷之勢沖出竹林,帶得竹葉飄搖,劃過天邊那一輪慘淡之月,這一切發生在頃刻之間。
遠處天穹開裂,發出轟隆的悶響,仿佛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宣洩着它的怒火。
沈夜輕飄飄落地,無視掉一切,傲然道:“不追了,把戰俘都帶回去。”
一個趴在地上的魔化人抓上他的腳踝,他看着那雙垂死掙紮的眼睛,俯下身來,以手探上他的額頭。魔化人不知他要做什麽,靜靜的沒有動,沈夜過了一絲靈力在他的天靈蓋上,魔化人的眼神一時清晰,繼而又出現血色的殺意,沈夜輕聲說了一句:“看來無用。”
扭斷了他的脖子。
其餘的魔化人不足威脅,很快就被全部清理掉。
先前黑衣人的隊伍已經被殺得七零八落,首領帶着殘餘人員丢盔棄甲般逃到竹林邊緣,武灼衣的劍早已指在他面前。
武灼衣道:“還去哪啊,孫逸?”
孫逸雙膝跪地,面若死灰。此人是二皇子的親信,京城禁衛軍校尉,武灼衣抓到他,也算達到了目的。
把這群人帶回去好好審審,嚴刑逼個供,總能得到自己想聽的。
這麽一直折騰到天亮,武灼衣命人把案犯都帶回軍營,同時下令封鎖長江沿線,增派軍員把守江陵城。
晨曦中,少年人神采飛揚,上馬一拉缰繩,朝沈夜道:“好戲開始了!”
天亮時分,樂無異醒來,身上披了一件衣服,他茫然擡眼去看,謝衣正背對着他站在洞口處。
他伸了個懶腰,含糊的說:“早啊,師父。”
早啊師父,光是說這麽一句話就讓他心情一陣雀躍,原來他還有機會對謝衣說這樣的話。他起身走過去,問:“師父你在看什麽?”
謝衣像這個時候才聽到他的話,回過神來道:“我們動身去尋夏公子。”
樂無異說:“不知道夷則怎麽樣了。”
謝衣道:“還有人護着他,他手中有傳國玉玺,應該沒事。”
樂無異點點頭。
睡在山洞最裏邊的小黃雞經過一夜的休息也恢複了體力,撲哧撲哧過來,但對謝衣懷着明顯的敵意,好像還記得從前吃他做的飯的滋味。樂無異喂了幹糧給它,它三兩下吃抹幹淨,搖身變作翼若蒼雲的鲲鵬,載着他們重新上路。
甫一起飛,便見山道的另一頭,先前伏擊夏夷則的隊伍,剩餘的人馬正匆匆沿着山道向南方廣闊的平原密林奔去,那名武将也在內,神色凝重,指揮人馬急速向南折去。
謝衣道:“跟上他們。”
樂無異點點頭,鲲鵬悄無聲息的跟上去,樂無異伏在大鳥背上,朝下看着那群人馬,說:“那武将好像是什麽都衛中郎将,很受朝廷器重的人,還曾上門拜谒過我爹,沒想到也卷入這次的事情中來。”說到這裏他神色有些晦暗,又說:“他們往南去做什麽?”
群山盡退,平原千裏,密林的另一頭,一隊人馬對向而來,鐵騎齊整,眼看兩撥人就要交彙。
樂無異有些緊張的看着。
然而後至的那隊人馬卻硬生生止步,為首之人打了一個手勢,整支隊伍斜隐進左側的暗林,就這麽生生錯開了鋒芒。
都衛中郎将的隊伍寒鴉般湧過。
林中古木參天,綠葉過濾後的光點打在地上,後至的那隊人馬繼續前行。樂無異卻發現了什麽,催促鲲鵬趕上他們,大鳥低飛着盤旋,樂無異揮手:“秦炀大哥——”
這是百草谷的軍隊,只二三十人。
為首的人勒住馬,擡頭望去,笑容俊朗:“是樂小公子!”
衆人相見。
百草谷的人都沒見過謝衣,所以對他的身份沒有懷疑,只道他是與樂無異一起的。
樂無異問他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秦炀回說天子被挾,皇室動蕩,谷中墨者夜觀星象,察覺似有異動發生,只怕朝中有人蒙了心智,意圖借助邪力篡奪帝位,他們奉将軍之命,特來相助三皇子,平息叛亂,安守國土,聞人羽跟着另一支隊伍也出發了。
樂無異向秦炀說了昨日發生的事。
秦炀便提議樂無異與他們一道去尋三皇子。
樂無異心裏記挂着那支向南而去的軍隊,總覺得其中有什麽蹊跷,不太放心,看謝衣神色,也是想的同一件事,便說:“我們還有些別的事要辦,秦大哥先行,稍後辦完事就與你們會合。”
秦炀點頭,不多說什麽,率隊自去尋夏夷則。
鲲鵬重新起飛,載着兩人去追那支南行的隊伍,由于怕被發現,一路只遠遠跟在後面。
跟了幾天,直到接近海域的地方才停下來。
他們在空中望着那只隊伍闖入兩山之間的谷地,兩山峰之間聚起黑色的陰雲,浮轉在半空,如特意鑄造的堅實堡壘。
謝衣感應到了什麽,只覺心跳加速,吩咐樂無異道:“不要貿然。”
樂無異點頭,看天色晚了,便讓鲲鵬落地,他們歇下來。
林外便是沙灘和海,整片南方的天空都被陰雲籠罩。謝衣記得上次他與沈夜來時,這裏還是興旺的漁村,現在一個人也沒有。
所有人都像倉皇而逃,或者,被殺?
他想起從極之淵深處,幽藍色的地域,那個旋轉着的法暈光圈,那個投身而入的魔人。那不知通向何處的虛幻隧道,是魔界撕裂開的空間通道嗎?
他們無法長久存在于下界,便想散播自己的力量,同化下界人,把下界人變為他們的奴隸。
謝衣望向陸地深處隐秘的山谷,明白了一切。他指尖微微顫抖,只覺得一定要阻止魔界的計劃。
林中傳來一聲尖叫,是小孩子驚恐的聲音,樂無異正在溪邊喝些淡水,聽到聲音立即站起。
還有野獸嘶吼的聲音,謝衣奔入林中,看到一個小孩跌跌撞撞跑出來,懷裏抱着一只地瓜,他的身後跟着兩只直立行走的怪物,青面獠牙,手臂粗壯,伸手要抓那個小孩的脖頸。
樂無異見狀,迅速端起胳膊,朝兩只怪物射出弩箭,跑過來把小孩護在身後,抽劍防禦,兩只怪物雖兇狠,卻也不甚厲害,加上謝衣幫忙,很快被打倒在地,謝衣手起刀落,兩只怪物就此上了西天。
樂無異望着謝衣的樣子,就像又見到了曾經的初七。
他把小孩扶起來,拍掉了他身上的土,問:“你家在哪裏?”
小孩被吓壞了,哭着說他是出來找吃的的,他家回不去了,現在跟着村長爺爺住在溪對岸的娲皇神廟裏。
小孩子捧好地瓜,兩條腿軟軟的在前面給他們帶路。
到了娲皇神廟,樂無異驚訝的發現村子裏消失的人都到這裏來了,上百口人擠在破落的廟中,環伺着泥塑的女娲大神,眼神戒備的盯着他們這兩個外來的人。
樂無異講明了來意,又加上小孩子的敘述,那些人才對他們放松了戒備,村長上來把小孩子抱走,聽說他們殺掉了那兩只青牙大怪,一陣驚訝,過後感激道:“你們……可是救了大家夥呢……”
謝衣這時方才開口:“它們在抓人是不是?”
“是、是……”村長長嘆一口氣,講了事情經過。
一個月前,山谷中來了一批不知什麽人,建起了堡壘,抓四周的百姓,把百姓抓進谷中,不知是做什麽,但是村子裏的人都能聽見那些被抓的人慘叫聲。
許是在吃人吧,有人說。
村裏人心惶惶,那批人不親自出來,就在山間散布了幾只青面獠牙的怪物,讓它們四處抓人,抓住人把人打暈裏拖進谷中,被抓進去的人都再也沒出來過。
很快四面的村寨都遭了秧,有的村子被抓的幹幹淨淨,漁村的村長便帶剩餘的村民們逃進了這座娲皇神廟。
“村裏人原本不信娲皇,這座廟破破爛爛的香火也不旺,誰想到就剩這裏沒有遭到侵入,說也奇怪,那些怪物從不敢接近這裏,好像真是娲皇顯靈,在保佑村民們呢。”
“從此村裏人一步也不敢出去,不知要躲到什麽時候,長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馬上就連吃的也沒有了,小瓶也是因為想找吃的才……唉,總之多虧你們了。”村長面色愁苦的說。
樂無異道:“怎麽能讓大家都餓肚子,對了,我有辦法!”他放出兩只偃甲衛士,讓他們出去搜尋吃的。
村長在一邊驚訝的瞪大眼睛,說:“這個能行?”
樂無異朝他笑道:“等着吧。”
過了沒多久,兩名偃甲衛士真的抱回了一堆東西,各色果子,甚至還有兔子、魚,村民們像過年一樣高興,支起架子烤肉,對樂無異不知說什麽感激的話才好。
謝衣在一旁扯了村長的衣服,問:“那些怪物都不能接近這裏?”
村長正望着食物高興的流口水,說:“什麽?”
謝衣又重複了一次。
村長這才正式的看過來,說:“是,他們不知是怕這裏什麽東西,大概是女娲大神的福澤吧,說起來,等這事過去後,一定要把這座廟重新修繕一番,給女娲大神重塑金身。”
謝衣走到娲皇神像的祭臺前,拿起泥塑神像衣服下擺旁放着的一塊不起眼的橢圓形石頭。石頭有手掌一般大小,觸感粗糙。
他問:“那這是什麽?”
村長走過去看,然後說:“這個啊,傳說是女娲神像握在手裏的東西,後來一次地震中掉了下來,就被打掃的仆役安放在了祭臺上,不值什麽錢,也沒什麽用。”
謝衣低頭看手裏的東西,村長聞到烤肉的香味,不再理他,自去吃東西去了。
這塊石頭外形普通,打磨得還算圓滑,謝衣握在掌中,心裏卻沒由來的感覺寧靜,似不願再放手。
入夜,天難得的晴了,外面朗月一片,清輝遍地,唯陸地深處的山谷方向,仍積雲重疊。
謝衣獨自一人站在院外,望着天空夜色,輕輕呼出一口氣,自己好像離紀山越來越遠了呢,不知道沈夜怎麽樣。
他想起他們臨別時的溫存,胸口湧上一陣暖意,他很想念那個感覺,很想念帶給他那個感覺的人。其實他們之前的分離遠比這次來的漫長遙遠,但不知為什麽,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思念沈夜,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因為離開他而覺得不安。
惆悵中他又重新拿起那塊石頭,凝神細看,感覺石頭的色澤似乎淺了一些,沒之前那般暗黑。
“這是……”他皺眉。
“師父,你怎麽了?”
謝衣對上樂無異詢問的目光,把石頭收進懷中,如從前那樣溫和一笑,說:“沒事。”
圓月,十五,天空墨藍,飄着片片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