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謝衣向村長表示,他們會去解決陸地深處那谷中的禍患,只不過需要借娲皇廟中發現的那塊石頭一用,村長爽快的答應,說他們幫了村裏人這麽多,就是送給他們也無妨。
樂無異把兩個偃甲衛士留給了村民們,教了他們使用的方法,村民們又表示了一番感謝。
第二日一早,村長親自送兩人出娲皇神廟,樂無異把小黃雞收回偃甲箱裏睡覺,和謝衣徒步往山谷中走去。
他們前往的方向陰雲密布,雲層中交錯着耀眼的細密電光。
兩人手腳并用爬到谷口處,輕飄飄翻了進去,樂無異随手抽出劍防身,正要順着坡沖下去,謝衣一攔他。
兩人擡頭望去,都是一愣,入眼處桃花盛開,漫山遍野的緋紅之色,這番雲蒸霞蔚之景被山巒包裹起來,從外面看,只能見到青山蕭瑟。
桃花瓣飄零在黑色的泥土裏,花叢中伸出一雙手,抓向樂無異的腿。謝衣反應極快,一下子把埋伏在花叢中的人拖了出來,那是個粗壯的身軀,被謝衣一抓卻動彈不得,謝衣迅速把手勒上他的脖子。
那人軟泥般的癱到地上。
樂無異道:“好……快!”
他看着地上死過去的人,臉上帶着魔紋,身上的皮膚都已經發生猙獰的變化,與怪物無異,只是臉上依稀能辨出幾分從前的樣子。
謝衣漠然的看着那具軀體,說:“你看他像什麽?”
樂無異道:“像無厭伽藍裏的那些魔化人。”
謝衣道:“是,像那些失敗的試驗品,這個谷中應該還有很多。”
樂無異覺得身上一陣冷,也明白過來,這是一個制造魔化人的基地。
他看着地上的死屍,低聲道:“他們沒救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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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衣搖搖頭,感染魔氣一事十分兇險,稍有不慎就會墜入魔道,烈山部遺民生來靈力強盛,還是有很多人不堪魔氣的折磨,變成半瘋的怪物,更何況這些下界人,他們被魔氣侵入心志,就會甘心臣服,無法再回頭。
樂無異不忍心道:“他們從前也不是壞人。”
經過這一遭偷襲,谷中的景色給人的感覺瞬間不同,那紅的更像血,焦黑的土地仿佛埋藏着腐肉枯骨,或是墜入魔道無法掙脫的不甘心的魂魄。
風吹落萬千緋紅色花瓣。
謝衣凜然道:“事已至此,只有将這裏完全毀掉,才能避免更多無辜的人受到牽連。”
樂無異胸膛起伏,道:“師父說的對,我們這一次不能白來,一定要把這個地方毀掉。”
他們沖着谷中央,陰雲籠罩下孤獨聳立的三層塔樓而去,塔樓中央,巨大的樹冠上接雲層,融貫天地之氣。
沿路有魔化人的隊伍巡邏,謝衣功夫很好,樂無異在他身後勉強跟着,一路借着遮擋物隐蔽,順利潛到塔樓之下,朝上看,塔樓頂上鑿開了用以透氣的石窗。
謝衣攀上塔樓的石壁,身輕如燕,樂無異借他的力也攀了上來,從南向開的石窗翻進了塔樓內部。
三層塔樓內部被掏空,中間是株碩大的矩木枝,支撐着整個空間,他們腳下是石梯,盤旋着向下,樂無異喃喃道:“比朗德寨的那株矩木還要大。”
謝衣道:“毀了它。”
樂無異點點頭,又一想上次砍朗德寨的那株矩木用的是晗光,這次沒有晗光劍,只怕砍起來要費力些。
他們躲在柱子後,聽着下層模模糊糊的說話聲。
“黑鷹大人不在,要等他回來。”
“這是殿下的旨意,你敢不從?”
“都衛大人,你我是合作的關系,不是從屬的關系,把這地方交給你,都衛大人,他們會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樂無異和謝衣順着旋轉石梯往下走,腳步極輕,漸漸的可以看見底層對話的兩個人的臉。就在這時,塔樓的門開了,一夥平民被押進來,全都低着頭,腳上粗重的鏈子将他們穿到一起。
押人進來的魔物禀報道:“這是新的一批。”
掌事者看也不看,說:“送進去吧。”
那二十幾人被押向矩木。
石柱後,樂無異和謝衣互看了一眼,兩人從天而降,截斷通往矩木的去路。
塔樓裏的氣氛驟然降到冰點。
掌事者見這兩人出現,以為是那都衛授意,狠狠朝他道:“你要做什麽?”
都衛見到這兩個熟面孔,瞬間變了神色,指着他們大叫道:“你……你們,來人給我拿下!”
樂無異單膝落地,斬斷了那些無辜百姓的腳鏈,道:“快跑!”
謝衣為他擋住身側魔化人的攻擊。
那些百姓慌忙逃去。
樂無異振奮精神,護着百姓逃開,與謝衣共同抗敵。
掌事者确認他們與那都衛不是一夥的,指揮手下的魔化人圍攻上來,這谷中養的魔人,少說也有上千。
越來越多的魔物沖進塔樓。
唐刀刀光若秋水裂心,将前赴後繼沖上來的魔化人阻隔在半身之外,樂無異放出幾個偃甲衛士,與衆魔物纏鬥,掙得了片刻喘息的機會,他只覺揮劍揮得麻木了,魔化人實在太多,殺不出一條通路。
謝衣像是拼盡了全力,整個塔樓承載不住他的攻擊,散架了似的搖晃,全靠矩木支撐,才不至于分崩離析。
謝衣一刀劈開魔物的半個身子,沖來樂無異身邊,一把握住他的手,他指尖微汗,樂無異望着他,稍稍平靜了些。
待樂無異冷靜下來,謝衣随手解決了靠近的一個魔化人,借着數人的肩膀,縱力一躍,手中唐刀銀光大盛,就這麽直直劈向擎頂的矩木。
矩木斷裂,塔樓開始坍塌,将那些潮水般湧上來的魔化人壓在了下面,謝衣受到矩木之上魔力的反噬,摔了出去,刀尖刻地,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掌事者從斷裂的縫隙間逃了出去。
謝衣跟着翻身出去,攔在他面前。
謝衣的身後,是塌了一半的塔樓,矩木搖搖欲墜,尚未全毀。積雲散開,棉絮般拉扯着籠罩着谷地。
掌事者背後迅速集結了一支魔化人軍隊,面目猙獰的看着謝衣,不遠處,都衛帶領着手下人虎視眈眈。
魔化人竟似不敢接近他,謝衣摸上懷裏的那塊石頭,心想,果然……
他朝樂無異喊道:“無異,退後!”
樂無異砍倒沖上來的魔化人,看着謝衣浮身至半空,手裏拿着一塊不知什麽東西。他知道謝衣要幹什麽,卻沒把握他能成功,心跳因緊張而加速,他拼盡全力将魔化人阻隔在半路。
謝衣浮在半空,放開手,将那塊石頭祭在矩木之上,手掌貼合在一處,傾注全力催動它。
那塊石頭似和他心心相印,平靜的接受他的力量。
石身上黑暗的色澤再度褪去了些,顯露出點點光斑。
謝衣感受到一股向生的力量,強大而溫柔,似春回萬物,江水破冰,将谷中一直積聚的黑暗和壓抑之氣盡數抹去。
向下看,聚過來的魔化人越來越多,一個個眼中露出驚恐之意。
石頭浮轉在矩木之上,淡淡的光彩将木身完全籠罩,謝衣輸給它的靈力越多,那股淨化的力量就越大。
遠處天邊,一個黑點漸行漸近,翻滾着而來,那是一雙鷹的翅膀,鷹背上扶着一個全身黑暗的人。可是還沒等他靠近,矩木就被那無形的光彩吞噬殆盡,白熾的光芒蔓延了整個山谷。
将黑鷹擋在界外。
這是……謝衣知道該怎麽形容了,這是女娲大神的力量。
他的最後一點靈力被石身吸走,瞳孔放大,向後仰倒下去。
潛意識中,身體裏那股一直被壓抑的力量正在緩緩抽離,他既虛弱又空虛,從前一幕幕回憶湧上他的腦海。
他接受砺罂力量的那一刻。
黃沙血地,他說要和沈夜分道揚镳的那一刻。
神女墓中他倚在石門後等死的那一刻。
模糊中他看到沈夜向他走來,接住他下落的身軀,他一貫冷峻的眉眼有些微動容,輕聲問:“你為什麽不抵擋?”
每呼吸一下,肺部就炸開似的疼痛,他什麽都說不出來,手指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袖,近乎幼稚般的看着他,直到此刻他才敢把頭再一次依偎在他懷裏,喊他一聲,師尊。
我只是想你抱一抱我。
謝衣在樂無異懷中醒過來,後者正用沾了水的布小心翼翼的給他擦臉,他猛地起身,大口喘着氣。
樂無異的手馬上攥上他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長,微涼,還有些汗意,樂無異心頭突然像過電一般,望上謝衣明潤的眼睛,口裏有些幹澀,問:“師父,你怎麽樣?”
謝衣松開與他握在一起的手,撫上自己的額頭,想了想,說:“桃花谷中的情況怎樣?”
樂無異道:“矩木毀了,魔人死的死逃的逃,那個都衛帶着部下跑了,百姓都被我救下來了。”
謝衣摸摸自己身上,那塊石頭還好好的揣在他懷裏,他松了口氣,心裏安定下來。
樂無異也不多問,只是說:“我們把那都衛抓來問問,說不定能知道更多情況,在路上把他們一點一點解決,也好除了這個後患。”
謝衣也有此打算,他想從那個主将的口中問清誰是幕後主使,最好能一舉把魔人趕回他們的地方。
樂無異又提到方才百草谷的人來信說他們已經和夏夷則會合,護送他一路回江陵。
他說:“師父,到時候我與你并肩作戰。”
謝衣看着他鄭重的樣子,笑了笑,沒說什麽。
局勢緊張,大戰似乎一觸即發,武灼衣帶兵駐紮進了江陵城,顯是以此作為堅實的堡壘。沈夜在江陵城裏逛的時候,發現百姓的生活似乎比之前沒什麽不同,花街柳巷,人來人往,依舊歡聲笑語。
看來誰當皇帝這件事情不能使他們煩心。
沈夜也覺得沒什麽好煩心,他只是很閑,甚至去海市逛了一圈,在博賣行老板那裏讨了杯茶喝,言談幾句不歡而散,被人送客。
看多了世間繁華,才體會到烈山部人之前生活的清苦和單調。
他和謝衣反倒是擺脫了一切,厮守在一起過好日子,這麽想來,不免有些對不住族民,不過又一想,自己從前勞心勞力,沒一夜安睡,為烈山部拼死拼活掙出一個像樣的前程,現在的日子也是應得的吧,為了這份責任差點把媳婦兒都丢了。
他心念就這麽轉來轉去,武灼衣看着他的神情,試探着說了一句:“沈兄?”
這才把沈夜的魂叫了回來,沈夜望他一眼,說:“什麽事?”
距離上次紀山擒賊已過了差不多半月,這半月中局勢風起雲湧,像司徒念言在紀山小築預言的那樣,夏夷則退出,老大和老二就開始窩裏鬥。
老大有朝臣的支持,老二有外戚撐腰,兩人勢成水火,都盯着那個皇位不放,各人手下的将領已在距帝京二百裏處交兵,只是戰火尚不敢引至天子腳下,南方各派系還按兵不動,沒有表明立場。
只武家一派暗中替夏夷則據守長江。
偷得浮生半日閑,武灼衣道:“我們來下盤棋吧。”
沈夜:“不會。”
武灼衣:“我教你……”
沈夜“……”
一個時辰後。
沈夜:“将軍!”
武灼衣:“……呵呵,一般新手都運氣好。”
兩個時辰後。
沈夜:“我的馬把你別死了。”
武灼衣:“……再來!”
天快黑的時候。
沈夜:“我的車把你的帥飛掉了。”
武灼衣抓頭:“這不可能,你肯定作弊了……”
終于第一份密報傳來:“報将軍,冀北戰事初定,參知黃靖宇潰敗。”
接着第二封:“據線報,朝臣向二皇子施壓,京城或将有大動……”
密報一封接着一封,武灼衣越聽眼睛越亮,終于按耐不住起身走了,臨走時說:“這一局記着,下回接着下……”
沈夜心道他可算走了,真搞不懂怎麽有人一直輸棋,還一直有興致下。
真是無聊,謝衣又不在身邊,沈夜已經開始生氣了,覺得他是故意不見他,莫不是有了別的相好?
想到這裏沈夜周身爆發一股殺氣,那氣勢簡直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滿臉上寫着,要真是這樣,媳婦兒,後果很嚴重吶……
就在他沉吟不語,心裏想着自己要怎麽重振夫綱的時候,城頭號角聲響起,犀角音沉厚緊迫,聽得人額上神經突突的跳,身邊人來報,不知何處來的一隊人馬,趁暮□□臨,防守換班之際,意圖搶渡過江。
沈夜的一腔怒火馬上轉移,一揮袖子說:“走,出城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