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元月十五。
夜晚月白風清,古樸而興盛長安城,街巷千燈如晝。
由于局勢初定,這座城池差點被卷入一場戰火,年節的氣氛有些低調,但長街上五彩缤紛的燈市仍折射着節慶的氛圍。
主城街上妝裹如銀,一排排屋瓦下煙火璀璨,只有毫不起眼的角落處,才彌漫上夜的黑暗。
馬車行到城南門,卻意外的被了攔下。
昭示放行的令牌無用,司徒念言挑起簾子看時,就看到沈夜站在馬車前,一雙眼睛點染着夜色中僅存的星光,他說:“我請你喝酒。”
見到沈夜的那一刻,司徒念言露出一個有些遺憾的表情。
定國公府,歡慶的氣氛正濃。
謝衣被樂無異拉着說這說那,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影走了過來,腰間挎着一把狼牙刀,他手裏提着一壺酒,走來謝衣面前,湛藍色的眼眸直勾勾的打量着謝衣,問:“你就是害我弟弟那麽傷心的那個謝衣師父?”
樂無異臉都紅了,說:“哥哥……”
安尼瓦爾:“喝個痛快吧,這是你欠我弟弟的。”
謝衣苦笑,接過他遞來的一大杯酒,安尼瓦爾好像有意挑釁,酒杯觸碰的瞬間格外的用力。
安尼瓦爾拉着謝衣拼酒,喝了個痛快才放他離開。
謝衣走到院外吹風,夜色清朗,空氣中飄散着甜膩的氣息,是脂粉氣混雜着花香酒香,甚至還混合了煙花爆裂的辛澀味道,透露着帝京的繁華與奢靡。
謝衣眼神放空,盯着中庭如雪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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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無異跟了上來,說:“師父,今天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
謝衣茫然的擡起頭,看向他,眼睛裏因為醉意漫上一層霧色,他笑了笑。
樂無異看着他的笑,心頭一陣悸動,那是因為一件東西失而複得而産生的巨大喜悅,他忍不住說:“那時候我以為你死了,我很難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師父對我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謝衣在認真的聽着他的話。
樂無異終于有機會把一直憋在心裏的情緒發洩出來。
他問:“師父,你和沈夜……你們會一直在一起?”
謝衣說:“是。”
樂無異笑起來,臉上有幾分似遺憾似失落的表情:“不管怎樣,師父,我希望你能活的開開心心的,做你想做的事。”
謝衣的手在他側臉上輕柔的摸了摸,喃喃說道:“好徒兒。”
酒館裏很清靜,甚至連一個招呼客人的掌櫃都沒有。
“你想問什麽?”
“血玲珑的主人是你吧?”
司徒念言慢慢擡起眼睛,将視線移向沈夜,他面前的酒杯裏盛着漏進屋子的月光碎片,他笑道:“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有人給他們倒酒,倒完之後就侍立在兩人身邊,沈夜将頭偏向他:“你說。”
那人後退一步,站到兩人面前,神态恭敬,語氣平板的說:“城破那日,是司徒大人親手将大皇子縛于軍士之前,大皇子向三殿下稱臣,卻似乎神志不清,僅僅說出投降之語就昏倒在地。”
“勤王之役其間,司徒大人行跡頗為隐晦,有次消匿整整三天,接觸者不詳。”
“據屬下徹查,司徒大人每到一個地方,血玲珑就會在之後行動,而皇城被破,最先沖進延和殿的,并非三殿下的人。”
司徒念言聽着他的長篇大論,神色頗不耐煩:“你派人監視我?”
等那名下屬把他的行跡報告完,沈夜才說:“我本來以為血玲珑是武家在掌管,但通過與武灼衣的接觸,我發現他與魔界完全無關,那麽就只可能是你。從另一方面來說,血玲珑從不與夏夷則正面交鋒,行動的結果也都出乎意料的與夏夷則的目的一致。”
“是又怎麽樣,血玲珑不是夏夷則的敵人。”
“我要追查的,不是夏夷則的敵人。”
“哦,對,你只對魔界有興趣,所有與他們有關的事,你都很敏銳。”
“你借助魔界的力量,控制你的敵人?”
司徒念言想了想:“可以這麽說。”
“夏夷則能接受你的做法嗎?”
司徒念言的笑容裏帶着苦澀:“不能,所以我還未告訴他。”
“他的帝位是由他所厭惡的魔人幫着得到的,他還被蒙在鼓裏,你可真是他的好朋友。”
“他只是……還不懂。沒有那個力量相助,奪取皇位怎麽會如此順利。”
“你就甘心給他們賣命?”
“這只是一場交易,我需要借助他們的力量重塑下界的秩序。而且如果是我自己甘願,怎麽叫出賣,我親眼見到過那種力量,那太可怕了,也太震撼了,會讓所有人臣服。他們并不想毀滅人界,他們只想和人界聯手,對抗那些自以為強大的神祗。”
“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麽。”
司徒念言從容的嘗了口酒,抿了抿唇,答:“你想問我答應為他們做什麽。”
沈夜漠然的看着他,那目光跟看一條狗差不多。
司徒念言恍若未覺,神态依舊從容,想要開口,卻又轉了話鋒:“如果我不想告訴你呢?”
沈夜用手指撥了撥自己面前的酒杯,說:“你沒得選擇。”
就算司徒念言再粗神經,也知道就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沈夜只要動動手指就可以置他于死地,更不要提周圍埋伏了多少人。他這麽說,純粹只是想看看他的反應,他對沈夜這個人向來很感興趣,習慣于抓住一切可能的時機觀察他。事情到了這一步已成定局,他說不說都沒有關系。魔界的計劃,已經非人力可以阻攔。
在沈夜面前,他不是階下之囚。
“鑄魂石。我找到了鑄魂石。”
沈夜微微前傾身體,動容道:“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嗎?”
“不然,斷生是如何被造出來的。”
上古傳說,大鑄劍師襄垣以鑄魂石奪走上萬人的魂魄,開啓血塗之陣将上萬怨魂注入劍爐,創造出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把劍——斷生。
伴随着始祖劍而誕生的,是一個血腥又殘忍的傳說。最強大的力量背後,是無數人的血和生命。
沈夜覺得頭有些疼,他已經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司徒念言道:“喚醒始祖劍,到時候魔界就可以重新獲得力量,沖破阻隔人魔兩界的桎梏。魔界想要重現血塗之陣,以數千人的魂魄,被你們滅掉的那些魔化人的魂魄。那些人的魂魄怨念十足,釋放出的力量難以想象。”
沈夜的語氣很冷:“你是故意讓我們把魔化人全殺了的。”
“你們只是剛好幫了我一個忙。”
“你瘋了。”
司徒念言不以為意的笑着:“我的做法不是和你一樣嗎,大祭司大人?你憑什麽指責我呢?”
“你為烈山部做的一切,和我為夏夷則的皇位做的一切,有什麽不一樣嗎?”
沈夜的表情既憤怒又難過,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反駁司徒念言。
他做錯了,為一群人還是一個人,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你想阻止我的話,那太難了。沈夜,你以為你可以嗎?只是一個砺罂就讓你們全軍覆沒,你該怎麽面對來自魔界的更強大的力量?計劃已經到了最後一步,誰也無法阻擋了。”
“正義是相對的,就像‘弱者’這個概念也是相對的,魔界難道就該被罰困在那個混沌的空界不死不生麽,烈山部族民最痛苦的時候,那些仁慈的神祗又在哪裏呢,你們祈禱的幾千年,到頭來還是只能自救,沈夜,你也明白,神祗不是公允的,他們也會自私和狹隘,而他們淩駕于我們之上,只是因為他們的不可戰勝。”
“若魔界能與人界聯手,說不定我們能創造出新的規則和秩序,到時候我們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沈夜冷冷道:“抱歉我沒興趣。”
司徒念言的一腔熱情漸漸退去,他無所謂的笑笑:“我勸過你了。”
“你告訴我,血塗之陣在哪裏進行?”
“不周山穹極,那裏是最接近天界的地方。”
“三天之後星軌正位,血塗之陣借星蘊之力發揮最大效應,魔界将撕裂空間,席卷而來。沈夜,只有三天時間了。”
司徒念言注視着沈夜,目光中有一絲可惜的意味。
沈夜冷着臉,站起身,看向小酒館的門口。
門口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人,是此時本來該在宮中為冊封典禮做最後準備的夏夷則。
看到他的那一刻,司徒念言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沈夜輕飄飄道:“我的事情已經說完了,你去和他交代吧。”他與司徒念言擦身而過的時候,悄聲道:“這也是我們的交易。”
夏夷則望着他,問:“司徒,為什麽?”
司徒念言默然半晌,說:“這一切,都是你在背後?”
夏夷則說:“我本來沒有懷疑你和血玲珑有關,是武家的人提醒了我。”
司徒念言嘲諷的一笑,眼神中有說不出落寞:“武家,殿下已經這麽信任武家了麽。”
沈夜的背後,是浩渺的夜空。
冷風吹得他徹底清醒過來,他知道他必須采取措施。
血塗之陣一旦成功,魔界大舉入侵将造成的災禍他無法想象,而讓始祖劍落入魔界之手,他們将更無法阻攔。
這片河山會出現上古那樣的慘禍,血流成河,白骨遍野,太陽再不會升起。
他不能忍受,這是人族的挫敗,也将是他沈夜的挫敗。
他作為神的後裔,必須要盡全部的力量阻止這件事的發生,這也是他該贖清的罪孽。但是他要面對的是血塗之陣,是更高階的魔的力量,他也沒有把握。
好不容易才經營起來的一切,他不舍得一下子放手。
他獨自走在街上,出神的想着這件事,驀然擡頭時,才看到謝衣。
謝衣神态微醺,眼睛裏帶着溫柔的情意,在這清爽寒冷的元夕夜,格外的動人心魄。
看到謝衣的那一刻,沈夜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人隔着長街相望,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