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元燈節
青城是依着青河而建的,城後有座山,被喚作青城山。青城地勢低平,氣候溫暖,雨水充足,在這樣的條件下,莊稼和果樹生長的很好。土生土長的青城人保持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作息方式。天黑了之後街道上一般都沒有什麽人,但今晚的元燈節卻全然不同,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我從來都不知道青城有這麽多的人,白天出門買東西的時候也只能看到零零散散的幾個人而已,真沒想到這裏居然也能出現摩肩接踵,水洩不通這樣的壯觀景象。我和少爺是住在城東頭的院落裏的,離中心的集市還有點距離。出門後走了好幾條的街道都沒有轎子和馬車可以坐,于是我和少爺便花了不少時間步行到燈會上。一到集市中心我就傻了眼,青城的街道本來就不寬,今天兩邊全是各式各樣的燈籠和小攤,而中間擠滿了游人,大部分都是三三兩兩結伴而來的,結結實實的形成了厚厚的人流。好多孩子都騎坐在他們爹爹的肩頭,将高處的燈籠也遮了個嚴嚴實實。真不知是來看燈籠還是來看人的。
硬着皮頭擠進人群中,我感到少爺握着我右手臂的力道又加大了,想到少爺可能會對這麽多的人感到不适應,我不安的看了看少爺,少爺露出了一個微笑,示意我別擔心。
整個燈會上都是星星點點的光芒,那是吊在街道旁的絲線上的燈籠所映射出的。青城的夜晚是有山風的,山風一來,所有的燈籠都搖擺起來,像在河底慵懶的游動着的魚。街道頂頭那家酒店的酒香都随着暖暖的春風在燈會中彌漫開來,整個空氣中都是無比迷幻的味道。路邊有很多的手藝人和小攤販,每個攤點前都有很多的人。我被少爺小心翼翼的牽着往前走,一路看着形狀各樣的燈籠與各式各樣的人,也別有一番樂趣。偶爾會有人特別是冒失的半大孩子不小心撞到我們,這時少爺總是會把低他很多的我攏在懷裏。
在觀看了捏泥人的表演後,我和少爺看到了前方的酒樓,暗紅色的牌匾上寫着很蒼勁的三個大字:清風樓。我們出來都已經有一個半時辰了,想到少爺可能走的有些累了,我便擡頭問少爺:“這好像是很有名的茶樓,少爺,要進去休息一下嗎?”
少爺點點頭,拉着我便向茶樓走過去。就在轉身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像心上被羽毛輕輕拂過一樣,這種感覺來自于我身邊的某個角落。我停下腳步,望了望四周,隔着模糊的燈火和擁擠的人群,我将目光定格在一個美麗的女子身上。她着了一身藕粉色的長裙,風将她的裙擺輕輕吹動,此時她正與捏泥人的師傅說話,站在了一只雙龍戲珠的大燈籠下,火光很清楚的映照在她的臉上,仿佛要盈滿她淺笑時深深的梨渦。其實在我這個方向和距離是看不到她臉上是否有梨渦的,我只是覺得她的臉上會有,她的動作和神态讓我有非常熟悉的感覺。我卻一時想不起到底是在何時何地見過這名女子。
正在腦海中仔細的搜索這張臉孔,少爺見我半天沒有動作,出聲喚我:“承歡,怎麽了?”
我搖搖頭,對着少爺笑了笑,加快腳步跟上去。也就沒有深究那種熟悉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想着可能只是偶然在街上遇見過,青城又不大,出現這種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剛走到清風樓門前,就聽到了裏面喧嘩聲,好不熱鬧。一個小二模樣的人立刻迎了上來,笑眯眯的問:“二位爺,是看戲還是聽曲啊?”
就在少爺準備開口回答的時刻,突然一個女聲硬生生的插了進來:“唉呦,這不是江邪少爺和小承歡嗎?”
我看到少爺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用冷冷的目光看着那個剛從清風樓裏面走出來的女人。隔壁的王嬸此時挽起了往常散亂的頭發,換下了白天的粗衣糙服,披了一件顏色豔麗的長衣,下擺處還繡着幾朵碩大的牡丹花。她走下樓前的臺階,裙擺搖曳生姿,我能聞到她身上散發的胭脂味。平時不着粉黛的臉上此時也透着不一樣的靈動神采。這樣一看,胖胖的王嬸竟然也有幾分獨特的媚态。
不過就算王嬸變得多麽好看,想必少爺也不會對她有好感。不出我所料,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少爺帶着濃濃敵意的問話:“你怎麽在這裏?”
此語一出,連我都哭笑不得了,王嬸在這麽熱鬧的時候來茶樓喝個茶也是理所應當的,少爺何出此言呢?本來想笑,可是擡頭看見少爺一臉鄭重的樣子,硬生生的把笑意憋了回去。
王嬸皺了皺眉,雙手交纏在胸前,站在清風樓的石階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少爺和我:“我可是在清風樓裏面聽小曲的呢。”
少爺還是沒有放下警惕,緊緊的逼視着王嬸,用很嚴肅的口氣說道:“我知道你不單純,你在打什麽主意我不知道。但我警告你,你給我離承歡遠點。”
咦咦咦?這又是什麽話?難不成說王嬸在打我的主意?話說我有什麽主意可打的?正當我還在摸不着頭腦的時候,少爺拉着我快步走進清風樓,身後被這場鬧劇弄得不知所措的小二也颠颠的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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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要與王嬸擦肩的時候,我聽見王嬸輕聲說了一句話,幽幽的語氣,帶着詭異的不真實感。她說:“江邪,你這麽做又是何必呢。”
于是我又懵了,這兩人是在打什麽口舌戰嗎?怎麽這麽陰森森的?看了看身邊的少爺,他的臉凝滿了烏雲,嚴峻的很,也沒有注意到我疑惑的眼神。我只得回頭尋找王嬸的身影,可是沒想到就這麽一個轉身回頭的功夫,清風樓前的雨花石石階上已經空無一人,再望進街道裏,人來人往的,哪裏還找得到王嬸的身影。
少爺緊緊的拉着我,手指的力道很大,我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從他的神色看來,他在為剛才王嬸的話而生氣,本來清秀的五官都要擰到了一起。少爺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固執起來幾頭牛都拉不回來,我也不敢說什麽只得讓少爺牽着走。
清風樓總共有四層,第一層有戲臺子,周圍整齊的擺着桌椅板凳。這個時間點正是人多的時候,每張桌子上都擺滿了糕點,椅子上滿滿當當的,戲臺子上正咿呀咿呀的唱着戲曲,音調和唱詞我并不熟悉,或許是青城土生土長的戲曲。戲臺子很小,搭的也很簡單,類似空心紙盒子的形狀,支架上搭着紅紅的布料,從上方垂到鋪着紅布的臺子上。臺子中央有兩位戲子,那妝容精致的旦角正掩了面,做垂淚狀,悠悠的唱着什麽。現在對小時候戲班子生活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我只能記得師傅在練功之後為我腿腳按摩時歡喜到病态的目光和師母每日指桑罵槐的叫罵聲。但我畢竟在戲班子裏長大,學的便是旦角,自然對唱戲這種事情會多看上那麽幾眼,走路的腳步自然也就慢了下來。
少爺看着我一臉認真的看着戲臺子,表情稍微柔和了一點,伸出手揉揉我的頭發,輕聲問:“想在一樓看戲?”
我知道少爺對這種吵鬧的地方是不喜歡的,于是便搖搖頭:“四樓不是有雅間嗎?我們去雅間好嗎,那裏應該很清靜吧。”
旁邊一直跟着我們的小二看着少爺的臉色終于好了點,笑着走上前:“四樓還有雅間呢。兩位爺這就跟着我上去?”少爺點頭。小二便眉開眼笑的領着我們上了戲臺子後方的樓梯。
清風樓的二樓也是供看戲用的,長廊上擺滿了桌椅,可以俯瞰一樓的戲臺子,相對于一樓嘈雜喧嘩的環境,二樓更顯得閑适。再上去的三樓與一樓二樓徹底隔開了,隐隐約約的還能聽到一些吵鬧聲,但還未到影響人的程度。三樓被分成了很多個隔間,透過隔間前的紗帳,可以看到懷抱樂器的女子,想必是唱小曲的姑娘們。這樓煙霧缭繞,空氣中透着淡淡的甜膩,來來往往的人也都錦衣玉帶,偶爾也有幾個陪侍的女子,樣貌和身段也實屬上乘。我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小二聽到少爺要上四樓之後一副眉開眼笑的樣子,敢情這檔次是随着樓層提高的啊。
還未踏上四樓的樓梯,我突然瞄見前方有一個熟悉的背影,高挑的身材,随意紮起的長發,一身素衣,右手拿了把折扇,不停在手中把玩。我還不能确定那人是否就是寧諾先生,直到他轉過頭,我才拉住少爺的袖口,指指那個方向:“少爺少爺,那不是寧諾先生嗎。”
寧諾先生看到我們也是一臉的驚訝,随即目光落到我和少爺緊緊相握的手上,臉上露出了了然于心的微笑:“我說呢,江邪大少爺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呢,看來還是承歡小家夥魅力大啊。”
少爺破天荒的沒有和寧諾先生炸毛,只是淡淡的掃視了他一眼,開口問:“你事情都辦好了?怎麽這麽閑?”
寧諾先生甩開扇子,收起一臉的調侃,正色道:“嗯,我們去樓上談。”
進入了雅間後,少爺就把我打發去泡茶了,說是只喝得慣我泡的茶。在清風樓的茶間忙活了好一會後,我吃力的端着一個大茶盤艱難的爬樓,不僅要護好手中的茶具,還得避開左右來來往往的人,到了四樓之後雙臂都酸了。就在我揉捏着手臂正準備推開雅間房門的時候,突然聽到房中傳來的吵鬧聲。我想着現在進去可能會打斷他們的談話,便靜靜的站在門外。
“你難道就準備這樣一直下去!你知不知道那個日子就要到了!你為什麽什麽都不做!江邪!”是寧諾先生的聲音,失去了往常的冷靜與戲谑,像是真正從胸腔中爆發的怒吼,甚至有點歇斯底裏的意味。
然後過了好一會沒有了聲響,于是我雖然疑惑着,也沒覺得有什麽。這時卻突然聽到少爺用很平穩的語調說道:“我能做什麽。作為一個背負詛咒,只能等死的人,你要我做些什麽?”
即使是很多年過去了,我都能記得當初聽到這句話的震驚感,“詛咒”“等死”這幾個字眼像是當頭一棒,将我打得頭暈目眩。我知道少爺的身子骨這幾年來一直很弱,稍微有點怒意就得緩好一會,而生個小病也得休息個把月才會好……但“等死”這兩個字又是從何而來呢?
畢竟隔着門,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想趁屋裏現在安靜的時候若無其事走進去,就在準備推門的時候,又聽到寧諾先生的比剛才聲音更大也更憤怒的一聲吼叫:“江邪,你就要死了!還想瞞着承歡!不然你剛才把他支走是要做什麽!”這次的聲音十分清晰,寧諾先生的話一字不差的鑽進了我的耳朵,震得我整個身子都麻木了。
我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了。
直到寧諾先生聞聲走出門外,我才意識到自己失手跌落了手上的茶盤。所有的茶具都碎了,形狀怪異的躺在地上,猙獰着的裂口像是在怪笑。滿地的狼籍。恍惚間,我看到寧諾先生驚慌的表情,連忙蹲下身子摸索着碎片,努力的把碎片拾起來,不停的說對不起。由于動作做得急,我的手被碎片割裂了,血順着手指一點點的滴落在地上,茶水和血水連綿成一片。我能聽到寧諾先生制止我的聲音,但是我一點都不願意擡頭。我的頭暈乎乎的,昏沉沉的,不願意相信這是現實,剛才少爺和寧諾先生的話字字句句落在心上,把我的心生生的打穿了幾個口子。
當我還在意識混亂的時候,突然被人從背後抱住了,那人硬生生把我的手從滿地的碎片中抽離出來,我掙紮着想要逃離,,卻聽見無比熟悉的聲音:“承歡,你為什麽要把自己弄傷!你不知道我會很心疼嗎!”
是少爺的聲音,我回頭看到少爺一臉心痛的表情,平時清亮的眸子裏溢滿了憤怒與不安,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一下子撲到少爺的懷裏,大聲問道:“少爺!少爺!詛咒是怎麽回事!等死是怎麽回事!你們是在……開玩笑吧!”
我明顯的感到緊緊抱着我的懷抱顫抖了一下,接着聽到少爺泛着苦澀的聲音:“承歡,你都聽到了。”
我聽到少爺這樣肯定的無奈的語氣,心髒疼的簡直都快要裂開了。“少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就那麽不重要嗎!”我推開少爺,恨恨的問道,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有冰冷的液體順着臉頰流下,心裏面那種說不出的挫敗感就要将我擊垮了。我一直哭一直哭,根本不曉得自己哭了多久,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麽多的淚水,明明是咫尺之間,少爺的臉在我眼前模糊起來,離我越來越遠。或者我和他距離從來就是這麽遠。我從來不曾真正走入他的世界。少爺,少爺,連寧諾先生都知道的事情,為什麽承歡就不曉得呢,承歡做得不夠好嗎,少爺你為什麽不能讓我一起和你分擔呢。
明明少爺你的一切,承歡都想要了解,想要擁有啊……
恍惚間,我又感覺到一陣暈眩,癱坐在地上的身體幾乎都要支持不住,我聽到了少爺和寧諾先生的喊聲,我正想開口回答什麽,卻開不了口,周圍很吵,地上很涼,少爺的眼睛很亮,我的身子卻綿綿軟軟的,努力的睜眼卻睜不開……
作者有話要說: PS:元燈節 青城山之類的與現實無關,純屬虛構……
表示小受性格以後會有變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