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邊,江南府尹曹休得了風,道是身為欽差的小王爺早到了江南府,沒露面那是要暗訪。離開帝都前皇帝特意召人私下提點過,這具體說什麽沒傳出來,不過瞧那架勢,皇帝是有心要拔了那些個地方縣郡的瘤子。
曹休幾番思量,覺得随小王爺不受寵,可也保不齊皇帝忽的就喜歡上了,賞點權什麽的。畢竟君心難測,如此他便坐不住了,将手底下人都派出去,活動開手腳尋人。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又思及牢裏還關着那麽一大撥人呢,這要較真起來,那就是犯案率高啊,于自己仕途不利。可放出去也不見得安全,一下子就多了個燙手山芋。
衙師獻計道:“大人,不妨親去牢裏吓吓他們。書生嘛,是有些氣節的,但貪生怕死的更不少。至于清高的,抓了他家裏的人,還怕他們不反口?無親無故、孑然一身,敢破罐子破摔的,大人幹脆就給個全屍,死人嘴巴最是老實。”
“不錯。”曹休點點頭,命衙師立馬去辦,“全權交給你,此事辦好了,本官重重有賞。”
“是,大人。”衙師樂颠颠地走了。
牢房。
裏頭見終于有人來,一個兩個都撲騰着,叫罵聲此起彼伏,被罵走狗都還是好的,斷子絕孫更是不絕于耳。
衙師笑得惬意,恍若未聞,在牢房見來回走着,閑庭信步。
如此一罵便是幾個時辰,終于稍加消停了些,衙師從着各個牢門一一問話:“罵完了?沒有罵完接着來啊,別留力氣啊,可趕緊着來,我喜歡聽。”
“我呸。”
一個人沖過去,狠狠吐了口唾沫。
然後又是新一輪更為難聽的叫罵聲,頗有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的架勢。
衙師邊聽邊搖頭晃腦,一直都是一副樂在其中的狀态,倒是邊上那些個鞍前馬後的牢頭獄卒們面色越發難看。
“行了。”
忽的衙師開口,指揮牢頭獄卒将适才不停叫罵的書生們一個牢房一個牢房地領出來,一撥一撥送出來。那些個領出去的本還是一路叫罵過去的,然後便沒了聲息,也就再也沒回來。
連夜趕活,熱鬧了兩日,牢房裏的人也就清理的七七八八了,只剩幾個不搭理人也不罵人的主。
衙師又開始在牢房之間溜達。
經此一遭,牢頭獄卒們那是大開眼界,對衙師心悅誠服,前前後後地伺候,捏肩揉腿,拍馬屁的,恨不得連走路都能代了,可別累着衙師才好。
哼哼了一聲,衙師擺擺手,一張高頭大椅送過來,他笑得得意:“想來你們很想知道那些被帶出去的人都去哪裏了。不怕告訴你們,本衙師奉曹大人之命前來,為曹大人分憂,曹大人說了,本衙師代表的那就是曹大人。”
說着,停了下來。
牢房裏一派安靜,剩下的那些個人都光看着,有的連看都懶得看。
牢頭獄卒連忙搭腔:“那是,那是。”
衙師這才滿意,接着說道:“連着一夜,那些帶出去的人,識相的自然是回家的回家,逛窯子的逛窯子,去賭場的也是不少。只要你們識相,曹大人還是很通情理的,好處少不了你們的。至于不識相的,也沒關系,曹大人一心向佛,全屍是肯定會留給你們的,不用擔心。”
牢房裏依舊一派寂靜。
牢頭上前一步,躬身問道:“衙師大人,這些人是都拉出去……”
擡手就是個抹脖子的手勢。
“那可不行。”衙師淡然教訓道,“曹大人是父母官,只殺該殺之人,那些個死的,可都是因為辱罵曹大人,在牢裏深刻體會到曹大人愛民之心,覺得愧對曹大人自盡而死。這些人,可什麽都沒說。”
另一個牢頭立馬湊上來道:“那不如割了他們舌頭,叫他們以後都說不出話來。”
“啧啧……”衙師一臉驚恐責怪道,“怎麽弄得這麽血腥,牢裏見血有辱曹大人清譽。何況沒了舌頭,他們不是還有手呢麽,這屆舉子們可不得了,寫得一手好字呢。”
視線一一掃過剩下的牢房,嘆息了聲。
“這舉子們就是麻煩,舌燦蓮花不說,還妙筆生輝。割了舌頭就夠血腥了,再剁手簡直難以容忍,倒不如死個幹淨來得好。”
一個身影蹿了過去,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石頭狠狠砸在了衙師腦袋上,立刻見血,那人哈哈大笑道:“走狗,怕死我也不會在這裏。走狗橫行,狗官當道,景朝也不久矣。”
衙師捂住腦袋,血還是從指縫裏流出來,吓得一衆衙役牢頭們哆哆嗦嗦,一時不敢動彈,生怕牽連到自己身上。
孰料衙師卻是跟着那人哈哈大笑起來,只給身邊的牢頭看:“你聽,你聽,如此大逆不道,詛咒皇室,理應當誅。還不趕緊去抓出來,難不成等我親自去?”
“是、是。”
牢頭連連點頭,踹了身邊的獄卒一腳,“還不趕緊去。”
獄卒被踹得跌跌撞撞地過去開牢門、抓人、拎出去,幾個動作簡直一氣呵成,甚是流暢,顯然做得不少。
不一會兒,獄卒便拿着簽字畫押供詞過來,遞給衙師。
衙師倒是粗犷,随手扯了腰帶下來,往破口的腦袋上綁個嚴實,視線一一掃過了牢房,笑問:“還有哪個想罵的,我是真喜歡聽。”
牢房裏安靜得過分,基本都自顧自呆着,沒有一個動彈的。
景瑜那間牢房裏,人數最多,也是最安靜,皆是各自占了一處角落,或坐或靠或躺,就沒一個說話的。
周堅榆挪過去,輕輕搖晃了晃躺着的景瑜,把自從進來後,簡直成了睡神的景瑜給搖醒,瞧着他睡迷蒙掉的眼,笑容溫柔道:“不愧是小王爺,這般狀況也能睡得這般安穩。”
不過年長了些景瑜三歲,對着他,總也覺得是個小孩子,盡管是個愛裝大人的孩子,而且裝得很多大人也比不過。
景瑜翻了個身,繼續睡。
他是真的淡然,那些個人自己要送死,他沒那般好心要去救,自小長大的宮裏沒教會他救人。至于身在牢中,于他,卻是比在任何地方都安穩。不出頭,就不會死。可在宮裏或是王爺府,上頭的一個皺眉,也許他腦袋就掉了。
這些個牢裏的覺,是他十四年的人生裏,難得偷來的奢侈。
衙師起身,款款踱步到景瑜所處的牢房,往裏瞧了瞧,一張笑嘻嘻的臉立馬揪成了一團,連連搖頭:“人太多了,實在太多,氣味該多難聞,曹大人身為父母官,是會心痛的。”
說着,沖後頭招了招手,牢頭們眼觀鼻鼻觀心,立馬拎了幾袋銀子過來。
衙師取了一袋在手裏掂了掂道:“你們看,要是現在誰答應把嘴巴閉上的呢,這銀子就是誰的,自然日後誰拿了銀子還胡亂咬人的話,曹大人也有的是辦法整治那人。要是不答應呢……”
他低頭翻着手掌看自己的手,“唉,我是真不喜歡殺生,這可是要折壽的。按理說,處理你們,是為曹大人辦事,為朝廷辦事,不過殺生就是殺生,這到了閻王那裏可說不清楚。”
牢房裏,衆人掃了他一眼,沒有人動彈。
衙師依舊站在那裏,不停地掂着手裏的銀袋子:“我可以等等,讓你們好好想想。”
忽的,一直睡着的景瑜一躍而起,走過去,木着張臉道:“銀子真的給我,莫不是出而來這門,立馬派人搶回去。”
“自是不會。有曹大人作保,難不成你還不信?”衙師揮揮手,立馬有牢頭把作保書送上來,“衙門玉印在上頭,有事不妨找衙門就是。”
景瑜盯着作保書看了良久,點頭伸手讨要銀子道:“我要銀子。”
衙師哈哈大笑:“好一個識相的,放他出來。”
“慢着,我也要銀子。”
周堅榆跟着向前邁進一步,笑得叫人瞧着就覺得很是舒服,“衙師說的,很讓人心動,有銀子還能免牢獄,何樂而不為。”
牢頭開了牢門,提溜着兩袋銀子遞過去,想推人往外頭走,被景瑜随意瞥了眼,伸出去的手頓在了那裏,一陣心悸。後頭跟上來的周堅榆倒是一臉的笑,看着就舒服,可牢頭竟也不敢動手動腳。
“慢着。”
衙師出聲叫住了領了銀子要走的景瑜和周堅榆。
兩人轉過了身,景瑜站在那裏,還是沒什麽神情,眼睑微微垂着,好像沒睡醒般。周堅榆揚起笑顏來,投了個詢問的眼光過去。
衙師揚了揚手中的供紙道:“簽字畫押。”
周堅榆點頭:“那是當然。”
從邊上候着的獄卒手裏取了筆過來,直接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沒半點扭捏的。景瑜也是爽快,提筆就是瑜楚二字,筆鋒蒼勁,帶着君臨天下的氣勢。
衙師忍不住贊嘆道:“好字。”
景瑜沒什麽表示,丢了筆到獄卒手裏,揚長而去。
獄卒和牢頭一臉不快,預備出手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懂禮數的,可景瑜不經意一偏頭,眸光微動,他們皆是站定,不敢再上前一步。
衙師倒是沒瞧見這一眼,只顧着看字了,對一個牢頭的抱怨也沒理會:“讀聖賢書的,折而不彎,乃是氣節也。日後必成大器。”
心下回轉,已然想着招攬之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翻剪片子,各種累,本來想就更個兩千算了,我是何等的努力,才堅持了三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