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薔薇 可是喬薇沒辦法說話
準确地說,那并不是在咬,只是牙齒抵住了喬薇的大動脈,卻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就像是一只獸,咬住了獵物纖細的頸脖,但因為并不餓,所以便先欣賞着齒間弱小的垂死掙紮。
應該來說,這個動作是充滿寒意的,可偏偏慕私年吐息溫熱,混入她的血管裏,将她整個人燒得滾燙。也因此,喬薇不由得叫出了聲來。
“小薇,怎麽了?”話筒那邊傳來了陸晚山的詢問。
有時候聲音便能透露出人的動作,比如此時,喬薇便感受到了,陸晚山似乎坐直了身子。
喬薇同時還感受到了,自己的皮膚,血液,骨骼仿佛有了新的生命,全在不受控制地跳動。
她的聲音也像是別人的,僞裝得越了度,太過平直,像是機械人。
“沒什麽,剛剛我看見了一只飛蛾。”
聽見自己被冠以了飛蛾的身份,慕私年毫無痕跡地笑了下。他笑的時候,氣息更濃了些。喬薇皮膚薄,那燙熱的濕氣從那一點,向四下洇開,順着經脈向上,令她後腦發麻。
陸晚山松了口氣,笑着安慰道:“別怕,不是說飛蛾就是死去的親人嗎?”
陸晚山的聲音低緩輕柔,總是讓人聯想到寂靜的雪山,潔淨的天空。
如果是平時,喬薇一定會被他的聲音所安撫。但如今,她卻是心亂如麻。
飛蛾是不是自己的死去親人,喬薇并不确定。
她唯一确定的是,自己想讓身後的這只“飛蛾”變成死人。
“不過也難怪,小的時候,你被那蜈蚣吓過,所以才會害怕這些東西吧……還記得嗎?”
陸晚山的聲音融在了夜色裏,浮浮沉沉,載着喬薇重新返回了舊時。
Advertisement
喬薇記得。
那個時候,她父親去世,她被大伯父一家收養。親情并不是每個家庭都擁有的東西,喬薇父親在去世之前便和大伯父在公司裏争權奪利,鬧得不可開交。大伯父之所以收養喬薇,也不過就是為了取得弟弟的資産。
當然,有這麽多人看着,喬薇不至于被毒打,不至于忍饑挨餓。只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對她格外冷淡,看着她的眼神就如同看着一只瑟瑟發抖的小老鼠。覺得她有點可憐,又覺得她令人厭惡。
家政阿姨看懂了他們的眼神,所以不小心煮破皮的餃子,切碎的不好看的蛋糕,放得過鹹的大家都不喝的湯,都是屬于喬薇的。
花瓶摔碎了,是喬薇幹的。書被撕壞了,也是喬薇幹的。廚房的水沒關,一定也是喬薇幹的。
堂哥堂姐也看懂了他們的眼神,所以每次玩游戲的時候,喬薇永遠都是被捉弄的那個孩子,永遠是被嗤笑的孤兒。
他們會用小孩特有的,淋漓盡致的惡意,詢問喬薇:“你爸爸呢?你.媽媽呢?”
失去雙親的孩子,一.夜之間就可以成長起來。喬薇清楚自己的處境,她不哭,不鬧,不抱怨,不說話,在那群小孩玩鬧的時候,她會安靜地躲在旁邊。
她以為這樣就可以安穩度日,直到那天,她發現自己的洋娃娃不翼而飛。
洋娃娃是喬薇媽媽送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她視若珍寶,立即到處尋找,終于在後院的小泥坑裏找到了。
只是洋娃娃黑色的長發被剪得亂七八糟,漂亮的裙子上全是污跡,最嚴重的是,洋娃娃的臉上趴着一只紅亮的大蜈蚣。那蜈蚣似乎有上千只腳,在不動地蠕動着,光是看着,便讓人頭皮發麻。
自始至終,喬薇也不知道這到底是誰的傑作。
畢竟在這裏,誰都可以毀掉這個洋娃娃。就如同在這裏,誰都可以欺辱她。
喬薇忍耐住了巨大的害怕,撿起了地上的樹枝,鼓起全部的勇氣,想要挑起蜈蚣,解救洋娃娃,解救她唯一的念想。
蜈蚣被樹枝的尖端挑了起來,它不甘地扭動着,像是要順着樹枝,快速地竄到喬薇的手上來。那一刻,喬薇徹底被惡心的恐懼所擊垮,她丢掉了樹枝,跑到了牆角,抱住自己那布滿了雞皮疙瘩的雙臂,不住顫抖着。
她微張着嘴,雙目望着地下的泥土,眼淚無聲地,大顆大顆落下。
父母離開的時候,她沒有哭,但這一刻,她卻哭了。
也許在這一刻,喬薇才徹底明白,父母是真的走了,她從此孤寂,再也沒人護着她了。
陸晚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林書蘭經常帶着他過來看望喬薇。每次他們來之前,大伯母都會讓喬薇穿上嶄新的衣服,囑咐她必須要微笑。
而這一次,臨時過來的陸晚山終于看見了喬薇的眼淚。
陸晚山用樹枝挑走了蜈蚣,撿起了洋娃娃,并且握住了喬薇的手。
“走,我們回家。”
陸晚山指的是他的家,是有陸晚山和林書蘭的家。
從陸晚山口中得知喬薇被欺辱之後,林書蘭立即作出了反應,她用林家的關系,對喬薇的大伯父施壓,最終讓他同意,讓喬薇住進了林書蘭家。
然而當喬薇站在陸家大門前時,卻遲遲沒有邁出腳步走進去。
她從父母的家搬到了大伯父的家,現在又從大伯父的家搬到了陸晚山的家。她感覺自己就是一株植物,剛在一個地方紮好根,那根莖又被刀齊齊切斷,重新又移植到另一處地方。
所以喬薇不敢紮根了,她害怕那根莖被切斷的疼。
就像是知道她心裏的每一個想法般,林書蘭蹲下了身子,看着喬薇。林書蘭的腔調像是在輕聲哄着喬薇,但眼神卻無比認真。
“小薇,以後你會嫁給晚山,他會一輩子照顧你。我們就是一家人,再也不會分開。”
林書蘭的眼睛是潋滟的杏眼,而喬薇媽媽陳秀雯的眼睛卻是細長的丹鳳眼,她們的眼睛沒有一點相像。
可在那瞬間,喬薇卻覺得自己看見的,就是陳秀雯的眼睛。
也就在那瞬間,喬薇開始重新生出了根莖,紮在了陸家的土壤上。
所以有時候,喬薇也在想,為什麽她沒有戳破陸晚山和秦雲淡的事,也許潛意識裏,是因為她不想離開陸家。
她好不容易長出了根,那根莖已經深入了陸家的地底,如果強行切斷,她一定會枯死的。
喬薇的神智還在過往,形體卻在當下。
“嗯。”喬薇輕聲回複了陸晚山。
她的回答算是無意識的,面色明顯有些恍惚,看得出,她已經落入了過往的回憶裏。
露臺上,暗色浮動,對岸便是繁華江景,燈火輝煌,如同萬千星辰在河中流淌。
就在這靜谧時分,慕私年張嘴咬了喬薇,這次是真的咬,用了力,令她感到了尖銳的疼痛。
喬薇的神智被生拉硬扯,迅速地從回憶當中被拽回了現實。
這一咬裏,有了些狠意,完全不同于慕私年以往的散漫閑适。他向來是個沒什麽情緒的人,可喬薇卻覺得,這一咬裏,帶了些說不出的情緒漣漪。
那瞬間,喬薇甚至有錯覺,覺得她陷入了和陸晚山共同回憶裏這件事,讓慕私年動了怒。
為什麽?喬薇不懂。
但很快地,慕私年便重新安靜了下來,重新恢複了那個冷靜慵懶的慕私年。
就像是在安撫一般,慕私年又吻上了喬薇那處,被他咬傷的頸脖。
一咬一吻,鼻息溫熱,如同萬蟻啃食一般,讓人疼癢難耐。
因為開着免提,距離較遠,陸晚山并沒有聽見剛才喬薇那無意識的“嗯”的一聲,只覺得她長久沒有回話,不免再度詢問。
“小薇?你在聽嗎?”
“在的……”
喬薇不得不回話,她只簡短地說了兩個字,便咬住了唇,因為這兩個字在慕私年的折磨下,顯得有些破,有些碎。
那邊的陸晚山停頓了下,再開口時,聲音裏有了些安靜的警覺:“小薇,你的聲音很奇怪,你确定沒事嗎?”
喬薇和陸晚山從小一同長大,她知道此時的陸晚山已經起了疑心,她明白此時無論如何都應該要說出一些話,讓陸晚山安心。
可是喬薇沒辦法說話。
事情正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走去,慕私年的唇繼續向上,來到了她的耳邊。她耳垂上有耳洞,他輕慢地啃着,噬着,吻着。密教中有八大寒林,是惡魔樓陀羅被分割後,生成的八個部分。那裏遍布屍骨,怪石嶙峋,猙獰可怖。此時的喬薇,就如同身處八大寒林之中,無法自救。那種熱,癢,麻,讓她咬緊牙關,不敢發出一絲聲音,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會是什麽樣的聲音。
陸晚山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挂上了電話,開始彈起了視頻,他想要看看喬薇現在是否安全。
喬薇知道,如果再不接聽,陸晚山很可能會調轉車頭,直接往她的公寓裏沖來。
露臺上起了風,風是冷的,但慕私年的唇卻是燙的。
喬薇的身子,一半像是裝着寒冰,一半像是盛着岩漿,她甚至覺得自己就要死去。那視頻彈來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在寂靜的夜裏,拉扯着人的神經。可慕私年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腔調,明明有着将她拆卸入腹的能力,卻又極有耐心,不慌不忙。
直到他無意中擡起了頭來,掀起了眼皮,看見了喬薇正死死咬住她的唇,那唇瓣,幾乎要浸出血來。
應該是很疼的。
慕私年的黑眸裏,有什麽東西瞬間熄滅。
他放開了喬薇,站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