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薔薇 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拿着別人對你……
這是喬薇和慕私年之間的第一次接吻。
明明更親密的事情都已經做了, 但喬薇還是覺得這超越了他們的關系。畢竟在她的心裏,接吻是靈魂之間的碰觸,他們倆的關系還不配。
當慕私年的唇碰觸到喬薇的唇時, 那股柔軟和濕熱讓她有剎那的失神。但很快,喬薇便反應了過來, 她開始用力地瞪着慕私年。當她真正想瞪一個人的時候, 那眼神非常幹淨,就像是冬季結了冰的深潭水, 也非常冷。
可她沒能瞪太久,因為慕私年的手掌覆蓋上了她的眼睛。頓時,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那濃密的睫毛在慕私年的掌心裏刷動着,像是要改變他掌心裏的命運紋路。
慕私年知道喬薇的抗拒, 所以他并沒有想強行碰觸她的靈魂,他只是在她靈魂的周邊淺嘗辄止。
慕私年記得,在自己幼年最悲傷的時候, 有個小女孩給了他一顆糖。
那小女孩有一雙透徹明淨的眼睛, 很漂亮,但他還是拒絕了。
慕私年記得那個時候, 他指着自己的心髒,說:“不吃了, 吃了以後會覺得這裏更苦。”
那小女孩低垂着頭, 遮住了黑玻璃珠般的眼, 輕聲道:“可是吃了以後, 你才知道,世界上也有甜的呀。”
是的,萬生皆苦, 但世界還不至于那麽糟糕,偶爾也可以獲得一些甜。
小男孩拿着那顆硬糖,舍不得一口吞下,只是用舌尖,一點點地舔食着糖果,他并不想讓糖碎掉,只是想要讓那甜味停留得更久一些。
而那顆糖果,則被他舔到糖衣一點點融化。
此時,喬薇的唇就是那顆糖果。慕私年想要繼續化開糖衣。他吻得極其溫柔,緩慢碾磨,滿唇缱绻。
雖然後來,那小女孩走了,可是那顆糖的甜味卻永遠地留在了慕私年的記憶裏面。他也知道,面對着這顆糖,他得一點一點,慢慢地靠近,那逐漸散發的甜味,才是最持久的。
喬薇的雙眸被慕私年用手給遮住,但她仍舊固執地睜着眼睛,不肯閉上。偶爾從慕私年的指縫之間,也有一些光線透進來,讓她感覺到了光明。但很快,那光又再度被遮住,她又陷入了黑暗裏。
光明與黑暗交織,極易讓人生出幻覺,她似乎又回到了神智在三界中徘徊的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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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蜻蜓點水般的親吻,在她的唇.瓣上泛出了陣陣麻麻熱熱的癢意,那種癢竟讓喬薇心頭顫動。她緊閉着唇,無法說話,只能哼出聲來,想要制止慕私年。然而最終,從嗓子裏溢出的卻是一陣變了調的嘤咛,那聲音軟得讓她自己也覺得納罕。
唇膏已經全部吃完了,手機終于不再震動了,車廂內重新恢複寂靜了。
慕私年的手掌終于放開了喬薇的眼睛。
喬薇的眼裏向來有冰,可因為剛才兩人暖熱氣息的交織,此時那深潭全化開,浸在她的眼裏,眼尾泛着淺紅的水光。
而慕私年的眼裏,則閃過了克制的流光。他端正了身子,坐回了駕駛座上,重新幫喬薇把副駕駛座的位置調正。
坐直之後,喬薇透過前擋風玻璃,看見了鉛灰色的天和雲,即使雲邊還剩下幾縷陽光,也顯出了茍延殘喘的落寞。
喬薇聽見身旁的慕私年開了口,嗓音暗啞:“回電話給林書蘭吧,告訴她,你今天不能去陸家了。”
喬薇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利。
就像慕私年剛才說的那樣,他看出了喬薇于潛意識裏在試探自己的底線。而現在,慕私年站在原地,他不再遷就和退讓,喬薇進無可進。
更重要的是,喬薇無法保證自己在經歷了車內和慕私年的事之後,還可以在林書蘭和陸晚山面前表現出若無其事。
所以喬薇依照慕私年的意思,給林書蘭打去了電話。
林書蘭的聲音裏充滿了焦急的詢問:“小薇,出什麽事了嗎?怎麽這麽晚都沒有來?給你打那麽多通電話,你又不接?”
“沒事的,蘭姨,剛才有潛在捐獻者出現,同事聯系了我,所以我們趕着去了現場進行協調。當時情況比較混亂,我就沒有注意到手機按了靜音,所以才沒接聽到你的電話。蘭姨,對不起,今晚我要加班,肯定是回不了家裏了,只能下次回來了。”
喬薇發現,打從慕私年出現之後,她撒謊的能力是一天強似一天,全程情緒穩定,聲音裏沒有一絲抖動,讓人生不出任何的懷疑。
陸家的家政阿姨姓周,心腸好,是個急性子,在陸家待了二十多年,也算是半個陸家人。此時,周阿姨也來到了話筒邊,忙對喬薇道:“小薇啊,你沒看見,剛才可把你蘭姨擔心壞了,她臉都白了,就怕你出事,我都在到處找藥了。下次可不能再讓你蘭姨擔心了,一定要注意看手機啊。”
喬薇連忙用力點了頭,邊點,邊急忙答應着:“再不會了,下次我一定注意看手機。蘭姨,你快去休息下,一定要注意身體。”
林書蘭聽見喬薇安然無恙,倒是比吃了什麽靈丹妙藥都管用,瞬間放松了下來:“行,你快去忙吧,但是一定記住,必須得吃飯。你胃從小就不好,不能再餓着了啊。”
那聲音裏的關切,做不得假,隔着話筒,也能暖暖罩住喬薇的心。
一直到挂上電話之後,喬薇才敢将背脊靠在椅背上。也是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也不知這汗珠是剛才和慕私年接吻時有的,還是自己欺騙林書蘭時才有的。
可不管怎麽樣,她安然地度過了這次危機。
就在這時,喬薇聽見旁邊的慕私年再度發了聲,這一次,他的嗓音裏沒有了暧.昧的低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諷刺的清明:“你看,所有的人,都圍着她轉。”
過了好一陣,喬薇才意識到,慕私年說的是林書蘭。但她沒有去深究這句話的意思,在喬薇看來,慕私年對整個陸家都懷有極大的惡意。
所有激烈的情緒,都在剛才的那番争奪以及親吻中消逝了。慕私年發動了車,載着喬薇,往山下開去。
在極度的驚慌之後,人的神智會浮在半空之中,得好一會才能夠沉下來。喬薇透過車窗玻璃,看着那高樓林立的城市裏,逐漸升起了霓虹燈火,在前進的車裏看去,就像是河流裏灑滿了璀璨的星辰。
剛才的慕私年是失态的,而現在,慕私年又恢複了以往的慵懶散漫,開始跟喬薇聊起了天,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模樣:“我帶你去悠然居吃飯吧,那裏的素菜做得挺不錯,你病剛好,适合吃點清淡的。”
“我想回家。”喬薇的聲音則是平直冷硬的。
“好,那我們回家吃。”
慕私年對喬薇的冷淡毫不在意,他用藍牙耳機給助理撥打了電話,讓其聯系悠然居的經理,送一份外賣到喬薇家樓下。
悠然居是城內的高端素食店,平時都不會做外賣。不過,憑借着慕私年的身家,讓他們送外賣倒也不是件難事。
果然,當慕私年他們回到了喬薇家小區時,悠然居的經理已經在那等待着了,恭敬而禮貌地把精致的木質食盒遞給了慕私年。
昨天晚上,喬薇因為高熱而出了滿身的汗,而剛才在車上,因為焦急,又是滿額大汗,只感覺渾身黏黏膩膩的。她回到了家,第一時間便拿着換洗衣服去了浴室裏,好好地沖了個熱水澡。
洗完之後,喬薇拿着吹風機在鏡子前吹頭發。吹風機發出了嗚嗚的龐大聲響,暫時把喬薇困在了一個小小的,不被人打擾的世界裏。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在蓬松的自然卷黑發映襯下,臉顯得更小,沒有笑,眼睛應該是冷的。只是那唇,有些紅,泛着腫,顯得有些狼狽,反倒讓整個人透出了一種活氣,把眼裏的冷也暖化了。
喬薇放下了吹風機,打開了水龍頭,開始用力地清洗着嘴唇。
她并沒有生理上的惡心,她只是覺得這個吻是錯誤的,混亂的,不應該的。
就像是她和慕私年的關系一樣,她只想抹去。
她正在清洗着,那個弄傷她嘴唇的罪魁禍首敲了門:“出來吃東西吧,免得涼了。”
那個不被人打擾的世界邊際,龜裂破碎了。
當喬薇走出浴室的時候,慕私年正坐在餐桌邊,所有的菜品都已經從食盒裏拿了出來,擺好了盤。
喬薇沒有看慕私年,她徑直從他身後走過,想要進入卧室裏。在經歷了今晚的事情之後,她是真的沒有心情吃東西。
慕私年同樣也沒有看喬薇,然而就在喬薇經過他身邊時,他忽然伸出了手,抓住了喬薇的手腕,輕輕一扯,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
随後,他擡頭看着喬薇,唇角微微勾着,懶懶散散地笑着,他不說話,就等待着她開口。
慕私年就像是看穿了喬薇的一舉一動,他知道她要幹什麽。
果然,喬薇開口了:“只要你走,我就吃。”
慕私年垂下了頭,他頭發很黑,發質很硬,有兩個發旋。喬薇記得,自己曾經在某本書上看過,說是有兩個發旋的人,智商很高,但性情固執,想要什麽便必須得到什麽。
慕私年的右手始終拉着喬薇的左手,此時他低垂着頭,把玩着喬薇那纖細的手指。
“你看,我說得對吧,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拿着別人對你的好來威脅人。”
慕私年沒有氣,也沒有惱,他慢條斯理地說着這些話,聲音裏似乎還含着笑,含着一點淡淡的無可奈何。
仿佛是對喬薇這個被寵壞的小孩無可奈何。
最終,慕私年做了妥協:“吃吧,吃了我就消失。”
喬薇坐下,吃了起來。
悠然居的素菜是城內一絕,色香味俱全,設計精妙,帶着禪意。
牛肝菌用荷葉包裹着,入口鮮美,有濃郁的清香。新鮮甜筍上撒着黑松露,鮮美爽口,兩種鮮味撞擊出了格外的馥郁。再加上一碗松茸焖飯,米粒松軟,每一顆都夾裹着奇香。
這一餐飯,喬薇吃得很滿足。放下碗之後,她擡頭看着慕私年。
她并不相信慕私年會就這麽放過自己,她在等待着他出招,她想他一定還有別的招數。
但慕私年卻站起了身來,眼裏蕩着笑:“好,我這就消失。”
喬薇的睫毛不經意地顫動了下。
而在離開之前,慕私年微彎了腰,伸出大拇指,幫喬薇撫去了嘴角沾上的那一小滴醬料。那有着厚繭的拇指,同時撫過了她的嘴唇。
“今天在山上,是我沒控制住,抱歉。”
說完之後,他步出了公寓,離開了喬薇。
這個晚上,喬薇睡得迷迷糊糊的,她總覺得慕私年會随時給自己打電話,讓她開門。可是沒有,直到第二天醒來,她的手機裏也沒有任何來自慕私年的信息和電話。
上班的時候,喬薇左右觀望,她總覺得慕私年的車可能就埋伏在附近,會随時停在她面前,讓她上車。可是沒有,喬薇最終是在APP上排了好久的隊,才搭乘到一輛網約車,去了市三院。
而在市三院的門口時,喬薇還是忍不住到處掃描了一番。總覺得慕私年可能就站在市三院的門口,手抄着兜,勾着唇看着她。可是沒有,市三院門口人流如織,唯獨沒有慕私年的影子。
喬薇忽然想了起來,慕私年以前離開的時候,從沒說過他會消失這種話。難道說,他所謂的消失,就是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生命中了?
喬薇看着那透薄的晨曦,喃喃道:“消失吧,最好永遠消失。”
醫院是個很奇特的地方,一旦進入,除了生死,其餘的事情,都顯得不那麽重要。
喬薇也是一樣,在進入市三院之後,她便沒有再想過慕私年。她第一時間想要去找鄭春君,想要鼓起全部的勇氣,詢問她是否願意捐獻女兒的器官。
而當喬薇到達的時候,她發現鄭春君已經穿戴好了防護服,正坐在已經确診為腦死亡的羅佳欣床前。隔着重症監護室的透明玻璃,喬薇看見,鄭春君正絮絮地對女兒說着什麽,就仿佛女兒還活着一般。
看見這個場景,喬薇感覺自己的心就像是灌滿了鉛一般,瞬間變得非常沉重。
她等會要做的,便是打破一個母親的美夢,告訴她說——“請清醒一下,你的女兒已經死了。”
喬薇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閉上了眼,她第一次覺得,這份工作是如此讓她無法負荷。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聽見了重症監護室的門打開的聲音,鄭春君走了出來。
喬薇站起身來,她想要往前邁步,但是腳卻不聽使喚。隔得那麽遠,她也能看見,鄭春君的頭發,有一半都白了。
喬薇明明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鄭春君的時候,她的頭發烏黑又濃密,然而就這麽短短幾天時間,就白成了這樣。頭發都白成這樣,那心呢?心也已經全成灰燼了吧。
喬薇沒有辦法走過去,她覺得自己每往前踏一步,腳就像是踩在了那灰燼上,那灰會煙消雲散的。
喬薇沒有走過去,但鄭春君卻朝着她走了過來。
“你就是……那位器官捐獻協調員是嗎?”鄭春君的聲音異常嘶啞,她的嘴唇也幹得裂出了血痕,顯然是很久沒有喝過水。
喬薇點了點頭,在這一刻,她也覺得自己的喉嚨幹得快要裂開,她壓根說不出任何的話。
喬薇想,鄭春君應該是要開口讓她離開吧。
此時的喬薇甚至生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她希望鄭春君能扇自己兩個耳光,然後讓她滾。這樣子,喬薇就不用再去踐踏鄭春君那成了灰的心髒。
但是鄭春君沒有,她的雙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但那雙眼睛裏,卻有種寧靜的明亮:“我們同意捐獻孩子的全部器官,勞煩你幫我們準備一下文件。”
喬薇怔在了原地,她像是一時沒有聽懂鄭春君的話。
鄭春君轉過頭去,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羅佳欣,緩聲道:“我剛剛已經進去告訴佳佳了,我跟她說,捐獻器官不會疼的,很快就會結束的。”
此時,鄭春君再度轉過頭來,看向喬薇,神色恍惚而執拗,仿佛要再次得到确認:“不會疼的,對嗎?”
喬薇用力地點了點頭:“不疼的。”
在那瞬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卡在了喬薇的心裏,但她沒有時間去理會,因為接下來,時間變得異常寶貴。
當羅佳欣的父母在《中國人體器官捐獻登記表》上進行簽字後,喬薇所在的OPO小組成員立即進入中國人體器官分配與共享計算機系統(COTRS),填寫潛在捐獻者器官的醫學參數。随後,COTRS系統會依據公平公正原則,生成匹配名單。接着,OPO小組成員會立即與器官移植等待者所在的醫院進行交接和确認。
當交接和确認完畢之後,便是器官的獲取。
喬薇和省紅十字會的另一名協調員,會一起進入手術室裏,共同見證器官的獲取。為了不耽誤器官在路上的運輸時間,手術基本都是在半夜進行。
在手術開始前,羅佳欣的父母也穿着防護服,進入手術室,跟羅佳欣進行最後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