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決心

一直在走,無法停。

一些朝氣蓬勃的少年,踩着滑板車,呼嘯着與真崎蘭擦肩而過,一邊意猶未盡的沖路邊的幾個漂亮女孩吹口哨,一邊吵吵鬧鬧的一路叫嚷着“祝我今天快樂!歐耶——”

呃!真崎蘭忽然想起來,今天是4月2日,愚人節後的第一天。

仰望藍天,如水洗過,那麽高遠。

垂枝櫻在風中搖曳,花瓣紛飛如粉色的雪般纏綿,洋洋灑灑盤旋着,落在了行人的發間,撞得巧然路過的真崎蘭步履趔趄。

這櫻花,總讓真崎蘭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場夏末初秋的煙火大會,那孩子的齊肩秀發上,也夾着一枚粉色櫻花的發卡,在那璀璨絢爛的背景下,在那轟隆作響的爆破聲裏,無法控制的,真崎蘭吻住了那個孩子的唇。

然而,僅此一次!

卻被無數次反複追憶。

街道、路燈、形形色色的建築、成片成片的玻璃外牆、綠意融融的草木、喜氣洋洋的人聲熙攘、喧嚣不止的車水馬龍,那麽清新,在真崎蘭的瞳孔深處,卻像水彩畫一樣氤氲。

感覺有點冷,雖然穿着黑色皮衣和灰藍色的闊腿牛仔褲。

還有點累,好在穿的是系帶薄底軟皮鞋,米白色,真崎蘭很喜歡。

看了看粗犷的男士腕表,已然下午2點31分,抖了抖厚實的卡其色帆布單肩寬帶大包,真崎蘭邁着躊躇滿懷的步子孓然獨行在街頭繁華地段,沒有方向。

陽光如此明媚,但真崎蘭的心裏,一片陰霾。

壓抑,卻毫無道理。

已經以“財務管理和國際金融專業雙學士學位A++”的優異成績,提前畢業。

前不久的2月情人節那天,拿到了會計師證書,所就讀的K大,雖然不及清華北大,但縱橫對比,K大也算是一所中上級別的重點公立大學。

前幾天,在實習滿了半年的Z-axis會計事務所裏,轉正成為職員,用工合同上簽定的薪酬是實習期的3倍之多。

也許過段時間,視個人能力而定,還會有更多的業績獎金之類的補貼,源源不斷地堆進荷包。

人生一如預期那樣的萬事如意。

但夢魇連連,頻繁的夢到那孩子,每次都是歡笑開始,哭泣結尾。

她……現在還好嗎?

一股令人幾近窒息的焦躁,淤積心頭,經久不散。

這到底是怎麽了?

渾渾噩噩。

清晨醒來後,枕頭涼涼的,都是水跡。

又夢到了她了。不記得是第幾次。

死屍一樣癱在白色貢緞的1.5米的雙人床上,瞪着廉價單身公寓的貼着簡潔石膏線的天花板,就這麽傻不愣登的過去了一上午。

外面飄來了塵俗的煙燒火燎的飯菜香味,真崎蘭才想起來了饑腸辘辘的胃,已經連着三天沒好好吃一口東西。抓過床頭櫃上放着的手機,趴在床上叫了必勝客的外賣。外賣到了,卻還沒洗漱,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口,胃因為空虛過度,忽然進食導致了一陣絞痛。

勉強從那疼痛裏掙紮出來,頭昏腦脹又竭斯底裏,把磚頭一樣厚的辭典猛抛向天花板,枝型吊燈的幾個燈泡應聲而碎,濺了一臉的玻璃碎渣。

不得不起身把自己送到狹窄癟仄浴室裏,脫掉了寬大的綠色舊T恤和地攤上淘來的休閑褲。

仔細清理了床上和強化木地板上的玻璃片,又氣急敗壞的把橢圓形的格子花紋的地毯撤掉,扔到了樓下的垃圾處理處。

拾級而下又拾級而上,來回300米的短暫路程,左腳一直在尖銳的刺痛,不得不踮着腳尖,像殘疾人那樣走路。

回到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廉價單身公寓,立刻拉出鞋櫃裏的工具箱,用不大趁手的尖嘴小鑷子,仔細夾出了刺進的腳心的細小玻璃碎屑,往腳底板上塗了碘伏,包紮了薄薄一層繃帶,又重新吃力不讨好地檢查了一遍卧室的每個角落,潦草地淋浴了一番,霍然發現腳上裹纏的繃帶濕透了。又重新擺弄起了棉簽、碘伏和白紗繃帶。

站在穿衣鏡前,看到了一個臉色晦暗、頭發亂糟糟的人影。

呵~真崎蘭勾着唇角,嘲笑自己“居然會被春夢折磨得這麽疲憊!”

翻箱倒櫃地找到了現在穿着的這一身稍微女性化一點的衣服走到了大街上。

腳底的那些細微傷口,似乎,只一瞬間就痊愈了,之後,一直沒再能感受到疼。

思緒混亂,不辨方向盲目地走,不知道自己想去哪,想去做什麽,只是不停地走。

當腳步停下時,擡頭,看到的是一塊寫着“林建偉”的棕黑色的白字門牌,目光僵硬了。

望着臨街的那一扇淺棕色的百葉窗,真崎蘭心裏翻到了五味瓶。

曾經進去過那扇窗戶的那間房。

在那裏,真崎蘭遇到了人生裏的第一個奇跡,也是唯一的一個。

三年過去,那孩子今年也該17歲了,是個大姑娘了,真崎蘭神情黯淡地想。

這一棟位于山崎市東南角落名為梁彤區冧關街一支路121號的獨門獨戶的青磚灰瓦的半舊不新的小別墅裏,裝載着真崎蘭輕薄透明的只有為期短短兩個月的戀情,但那分手之後的疼痛,卻一直停留在真崎蘭的心裏,它們一天比一天茂盛,漸漸的,就長成了一座誰也無法踏進的荊棘的森林。

站在院門口,真崎蘭愣神成了稻草人。

多美的院子啊!

卻總是有點清冷。

黑色鐵藝雕花圍牆上,爬滿了郁郁蔥蔥的三角梅,那些參差不齊的纖細柔軟的枝條淩亂而茂盛地垂在青灰色瓷磚路面上一米高的地方随風搖曳。

院子裏,依然種滿了月季、芍藥和紫羅蘭,那曾經幼小的金桂樹,如今也長大了。溫暖安靜,飄來了陽春時節沁人心脾的濃郁芬芳。

唯一可惜的是,院子裏沒有櫻花和木制的回廊。

真崎蘭一直都在想,假如是她的家,她一定要讓它比現在更意蘊悠長。

真崎蘭曾經是這戶人家的家教,然而,很沒骨氣地愛上了這家人的獨生女。

那個清純甜美又性情可愛的孩子,從這幢房子裏的硬梆梆的旋轉樓梯上不慎摔下,右腿骨折。別看這幢樓外觀樸實,它的內部構造現代時尚,一如那孩子的父母,表面上是那麽儒雅斯文,但卻時不時會“噔”一下地說出幾句讓你回味無窮的黑色幽默。

而那段獨特的仿佛螺旋線急促上升的樓梯,每一次都讓穿着帆布鞋的真崎蘭都有點心驚膽顫。

也許是由于那女孩子為此而骨折,于是,下意識的引以為戒。又也許,自己原本就對這種有點超現實的臺階造型,有一些莫名的眩暈,只要腳一踏上去,身體就驟然輕飄飄的,仿佛走上了一段通往天國的階梯,真崎蘭常想,若是去天國,最好能像天使長出翅膀,不管是否隐形,至少省力!

那女孩被送到醫院上了厚厚的石膏和夾板。

由此,真崎蘭被女主人聘請來輔導那叛逆期的孩子,卻對那孩子一見鐘情。

那孩子乖戾跋扈嚣張,卻又有着十分溫順謙遜的一面,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分分鐘就讓真崎蘭的心跳頻率幾百上下,只有真崎蘭想不到的,沒有那孩子做不出來的。她和真崎蘭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孩不一樣,那孩子藏着很深的心機和獵奇心,她輕而易舉地捕獲了還沒上戰場就丢盔棄甲繳械投降的真崎蘭,就和抓一只蹲守在樹根邊的等人來拎走的兔子一樣随意。

也許是,寂寞了太久,也許是,魔術師的帽子太驚豔,變出的花樣太眼花缭亂。

什麽都是一蹴而就,但又什麽都是點到即止。

她們之間,沒有什麽劇情,只深吻過一次。

不是不想得到那孩子,只是那孩子才14歲,即便再佯裝成熟,終究還是一派懵懂無知,真崎蘭只想捧在手心裏,根本舍不得毀掉她。

然而,暑假過去,那孩子的石膏拆掉了,拐杖扔掉了,也抛棄了作為陪護和老師的真崎蘭。

那孩子讓故事有了一個美妙如昙花一現的起筆,然後,又讓故事來了一個猝不及防的如煙火絢爛一般的急促結尾。沒有哪一步,是真崎蘭所料想到的所願意接受的。但真崎蘭淡然接受了一切。

從一開始,真崎蘭就知道這是一段沒有結果的無法計算得失的愛情。

當然,愛情本來無對錯和得失可以計算。

到底是為什麽,在那個時候,真崎蘭愛得如此深沉,所以回不了頭?已無從得知。

大概,那孩子只是覺得非常有趣,雖然為自己傷害了真崎蘭而愧疚得落淚,卻不知道真崎蘭到底會為此有多痛。

十分平靜地接受了那孩子說出口的“我們分手吧!老師……”

然而,這悲傷卻像當時沒有流出的淚,一直凝澀在胸腔裏。

真崎蘭沒想到,三年了,自己竟還沒從那撕心裂肺的煎熬裏走出來。

三年了,真崎蘭虛弱地呢喃着,三年了,她揪住了心口,這裏,依然一陣刀絞般的痛……

果然,心裏還是喜歡着她。

不得不找到她。

或者,應該有一個新的開始了。

但前進的道路在哪裏?

轉了這麽多圈,總是又回到原地。

這是第幾次?

不記得。

總是稀裏糊塗就走到了這裏,總是沒勇氣敲開院門,總是伫足觀望,又失意而回。

在等什麽?一切已經一目了然。

你在原地不停迷失的時候,人家已經走到了你想象不出來的地方。

你所被羁絆住的那個站臺上,永遠鎖不住只想“到此一游”的列車。

可你還在這裏等,已經空蕩蕩的只剩下風了,甚至,連風都慢慢靜止了,沒有了。

真崎蘭笑着自己的癡,癡到了這番田地,都不知道說自己什麽好了。

明知道不會有誰來書寫新的結局,卻還是一廂情願地相信着幻覺。

為什麽要承諾那句“我會在原地等你,等你願意相信為止!”

她根本不需要。

可還是說了,好像這一句話,就是一線生機,可以滞留住不安分的風筝。

實際上,歸根結底,只是像缰繩和藩籬一樣的,困住了自己。

假如,愛真的來過了這裏,那麽,總該有什麽屍骨殘骸還在的吧?

就讓我最後再祭奠一次,就讓我最後再痛苦一次。

就讓這一次,成為我最後一次的原諒吧!

我也想要一個新的開始……

不知道為什麽會伸出食指,摁下長條石砌成的圍牆柱子上的門鈴按鈕,聽見了“叮鈴鈴~”的清脆響聲時,真崎蘭才恍然清醒,“我這都幹了什麽?”

明明已經決定好了,自此撂開手,再不糾結。

三年,糾結夠了!卻還在這裏找罪受?

呵!

我……真是,無藥可救!

院子裏的那扇鑲着玻璃的內側挂着簾幔的房門,嘩啦一聲開了。真崎蘭驀然挺直腰背。

一個穿着北見一女子學園高等部的黑色水手校服百褶裙的女孩走了出來,婷婷袅袅如出水芙蓉。

真崎蘭的心跳瞬間慢下了一拍,不由暗暗驚訝“她,已經出落得如此動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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