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2008年,夏。

那一年,第二十九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在北京舉行,那時的阮蓋十四歲,住在鄉下奶奶家。那會家裏條件不好,為了看奧運會的比賽,她到隔壁家蹭電視。

五歲的林度輕就是在那個炎熱的夏天,從城裏被帶回鄉下的。

阮蓋記得很清楚,她當時正在看中國女子體操平衡木的比賽,因為是第一次見這種體育項目,很新奇,所以她看得非常專注。與其說專注,不如說驚訝。

她向來平衡感不好,走路有時候都會摔到的那種。

但中國體操隊的姑娘們,卻能在那麽窄的平衡木上面各種翻跳。

就在她驚嘆的同時,屋外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使她沒有辦法再繼續看比賽。

她走出房間。

想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這附近的小孩,也沒見誰哭過這麽傷心的。

哭聲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近。

阮蓋走到客廳時,剛好看到大門口外,一個穿着碎花洋裙的小女孩被大人拉扯着在哭。

小女孩的哭聲實在太大了,隔壁鄰居都探出了腦袋。

有人在問:“莫醫生,林老師,怎麽了這是?”

被叫莫醫生的奶奶,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是我外孫女,今天剛從外面回來,有點不适應。”

阮蓋隔壁住的奶奶,姓莫。叫什麽名字,阮蓋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叫她莫醫生。聽說她以前是是城裏醫院的骨科醫生,後來退休了,就回到老家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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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丈夫姓林。

之前是林鎮中學老師,教歷史的。

大家都喊他林老師,雖然每次,他們夫妻倆都會強調,喊他們老莫和老林就可以了,接地氣些。

什麽醫生啊老師啊,那都是過往人生了。

但住在這附近的大多都是農民,在他們而言,教師和醫生這兩個行業,那都是讓人尊敬的。

所以每次跟他們說話,都顯得客氣。

只有阮蓋不知天高地厚,每次都會喊他們老莫和老林。

倒也是因為這樣,兩家關系反而親密了些。

雖說阮蓋住在他們家隔壁,但她家的條件跟他們家是沒得比的。阮蓋的爺爺奶奶都是農民,父母的文化程度也不高,這些年為了添補家用,都在外面打工。

阮蓋從小,就是跟着爺爺奶奶長大的。

家裏條件不好她也知道,所以她從來不跟同學們出去玩,放假了爺爺奶奶去田裏幹活,她就跑到隔壁家呆着。

前些天,她就聽二老提了嘴,他們一直都生活在城裏的外孫女,因為父母要出差,暑假會暫時住在這邊一段時間。

阮蓋是知道二老有個女兒,嫁在城裏,但沒見過。

聽說很忙,沒時間。

那就更別提一直都生活在城裏的外孫女了。

倒是看過照片的。

穿着漂亮精致的小裙子,皮膚白皙,拍照的時候還會拍個姿勢,雖然肉嘟嘟的,但很可愛。

所以眼下,當阮蓋看到眼前哭得鼻子冒泡,原本看着很可愛的肉嘟嘟,在此刻就成了累贅的小女孩,有點潔癖的她,後退了半步。

啧。

怎麽跟想象的不一樣。

小女孩哭到上氣不接下氣,尤其那鼻涕,一直在冒泡。

看得阮蓋頭皮一麻,正想溜走時,被莫奶奶看到了。

她沖她招手:“蓋蓋,你來。”

說完,她又耐着性子去哄小孩,“度輕,你看那邊那個大姐姐,她叫蓋蓋,她有好多好玩的東西,讓她陪你玩,可以嗎?”

阮蓋頭皮一麻,天啊,要她陪小孩玩,簡直要她命。

卻不曾想,那小女孩都沒擡眼看她一下。

繼續哭她自己的。

阮蓋向來自我感覺良好,在學校人緣算是不錯的。

一呼百應算不上,起碼見到她的人,都會笑着跟她打聲招呼。

豈料到這小髒孩這裏,竟然瞧都不瞧一眼。

阮蓋秉着,我倒要看看這城裏來的小孩心氣兒到底有多高的想法,邁開步子,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到小髒孩跟前時,她哭得漲紅了臉。

除了哭以外,倒也沒有其他過激的行為。

不算太糟糕,就是這哭聲有點讓人頭疼。

她便吓唬她說:“小髒孩,你再哭,我就把你送你回城裏了。”

她話音落下,身旁的二老都沉默了。

阮蓋自己是覺得沒什麽毛病,直到那小髒孩突然加大了分貝,在撕心裂肺的基礎上,又加上了仰天大哭。簡直雙重暴擊。

小髒孩鼻子冒着泡,一抽一抽地問:“我只能哭這麽大聲了,你可以送我回城裏了麽?”

這時,阮蓋一拍腦門。

要死。

她這理解能力,搞錯了。

這可咋整。

她看向莫奶奶,哪裏知道,莫奶奶将小髒孩一拎,放在了她的腳邊,給了她一個,你惹哭的,交給你來哄的眼神,說道:“奶奶要先去做飯了。”

跟着老林也走了,“啊,我想起來,我還有字帖沒有拟好。”

左右隔壁鄰居,說了幾句什麽,阮蓋沒聽清,反正大家都走了。

就剩她和蹲在地上暴哭的小髒孩。

阮蓋:???

這,這這……

她也不會哄小孩啊。

看了一眼四周,沒有一個人在的,阮蓋放棄掙紮,慢慢蹲下。

十四歲的阮蓋已經長到了165,五歲的林度輕個頭不高,才到她膝蓋上面一些。

小髒孩哭起來沒玩沒了,她心想,這小髒孩個頭不高,脾氣倒不小。

阮蓋蹲在地上,與她的視線持平。

耿直如她,嫌棄式發言:“好啦好啦,天氣很熱的,你看你哭的身上髒死了。”

果真。

不會哄小孩。

小髒孩被她說的一抽抽地辯解:“我,我才不髒,我就是,就是想回家了。”

阮蓋直言:“這裏就是你的家啊。”

小髒孩:“才不是。”

阮蓋翻了一個白眼,鼻子哼了聲氣:“怎麽,看不起我們鄉下的好山好水好風景啊。”

那時候的阮蓋也是有些孩子氣的,說人家心氣兒高,其實她自己的心氣兒也不小。

小髒孩收了收哭聲,解釋道:“我家,我家才沒有那種雞,會咬人。”

合着哭就是因為這原因?

并不是因為傷心難過,自己從城裏被流放到鄉下?

阮蓋不信,還不忘嘲諷道:“別污蔑人家老母雞,我們這兒的老母雞忙着孵小雞,可沒空搭理你。你一定是因為爸爸媽媽不要你了,才哭得這麽傷心的。”

好吧。

明明小下去的哭聲,又大了起來。

阮蓋:“……”

該她的。

老是改不了說話耿直的習慣。

反正那天,到後面阮蓋也不記得自己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麽。

就記得她後背是出了一身細汗,整個人黏糊糊的。最後也許是小髒孩哭累了,眼皮直打架,一個不留神,竟然靠在她的腳邊睡着了。

而且是秒睡的那種。

阮蓋都驚呆了。

不過總歸睡着了總比醒着哭好,阮蓋一把将她拎起。心裏還覺得奇怪,怎麽看着那麽胖乎乎,拎起來一點也不重。

初次見面,大概也就是這點,是讓人覺得欣慰的。

不過阮蓋覺得自己還是沒有辦法應對這樣愛哭的小孩,從小她就是跟着爺爺奶奶長大的留守兒童,每年父母只會在過年的時候,才會一趟家。

而且,早些年的時候,父母要了一個二胎。

正好是他們想要的男孩。

弟弟從出生就一直被他們帶在身邊,回家時也是被家裏大人寵着,脾性難免驕縱了些。他也愛哭。

每次他一哭,父母覺得煩上來了,就會叫軟蓋去哄。

阮蓋心不甘情不願,也還要去哄。

時間久了,難免說話什麽,就會故意說得很難聽。

其實也只是想試圖引起大人的注意,她也還只是個孩子,她也有情緒,她也需要被關心。但每次回饋給她的,都是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那是你弟弟,怎麽可以那樣說話。

但她就是不改。

雖然阮蓋從沒有說過父母偏心,但随着年齡越來越大,總會變得敏感。父母總是讓她多照顧着弟弟些,卻忽略了她的情緒。

索性,她後來就豎起了厚厚的防備,和所有人都保持距離。

直到這小髒孩的出現,徹底讓她沒轍。

也許就是那天,她開口說了回城裏的事兒。

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這個小髒孩都緊緊跟在她的腳邊。

起初是有點不适應的,可慢慢的,好像也成了不可或缺。

如果成長就是陪伴的話。

那麽她們之間,在一開始,就有了牽絆。

只是她們誰也沒有意識到。

本來阮蓋是打算後面一段時間,都不去隔壁老莫家的。

她怕那小髒孩又哭,又怪她頭上,要她來哄。那可真是有點頭痛,但誰知道,那小髒孩竟然找上門來了。

為了添補家用,其實就是給她自己賺點零用錢,從放暑假開始,阮蓋就去老街口拿了手工拉花做。一個兩分五。做得快的話,一天可以有十塊錢。

攢上一個月,老街口鋪子裏的東西,都可以随便她挑了。

但這個月因為奧運會的關系,她白天都在看比賽,晚上又怕點燈去了電費。所以都擱置了。

眼下因為隔壁老莫家外孫女回來的關系,她比賽也不想看了。

就想專心掙錢。

哪曉得,早飯剛吃完沒多久,老莫就拉着她那外孫女,來到她跟前了。

阮蓋還以為自己看晃了眼,還揉了揉眼睛,問道:“嗯?老莫?”

一般都是阮蓋去老莫家走動得多,老莫知道白天阮蓋家裏的大人都要下田幹活,所以一般她都不會上門打擾的。

“蓋蓋。”

這一年的莫醫生,雖被喊外婆奶奶,但其實也不過60出頭而已,再加上心态年輕,一點都不顯老。相比之下,阮蓋的爺爺奶奶,因常年在農田裏幹活,思想上也有點封建和傳統,就顯得有些刻板。

但對從小帶大的阮蓋。

也并沒有到嫌棄和冷漠的地步。

莫醫生喊了句蓋蓋後,站在她腳邊,昨天哭得鼻子冒泡,今天稍微收拾了一下,還算是可以看的小髒孩,也跟着喊:“蓋蓋。”

昨天沒細看,今天一瞧,這小髒孩皮膚好得很。

而且眼睛特別亮。

是那種一看就被保護得很好,從小家裏人特別寵的亮光。

阮蓋有瞬間出了神。

就在這時,莫醫生說:“蓋蓋,我們家度輕說,來找你玩。”

啊?

什麽時候她阮蓋的陪玩業務,已經拓展到了隔壁家小孩頭上了?

沒過一會,她就知道了,并不是她業務拓展到了小孩的頭上,而是那小孩,鬼點子多,主意早就打到她頭上來了。

她在莫醫生走後,扯出一抹微笑說:“蓋蓋,今天我有點哭不出來,能不能先欠着,你帶我回城裏後,我再哭給你看。”

阮蓋:“……”

真是造孽。

她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個沒完沒了的小髒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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