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那天後,小髒孩連着幾天上阮蓋家來報道,不管阮蓋有沒有搭理她,她就蹲在她的腳邊,喋喋不休地說着。
剛開始還是抱有希望,覺得阮蓋會帶她回城裏。
就問阮蓋什麽時候帶她回城裏。
阮蓋長這麽大,自己都還沒有去過城裏呢。
咋帶去。
于是她保持沉默。
見她不說話,小髒孩就有點生氣,“蓋蓋,你騙人,你說話不算數。你不是說要帶我回城裏的嘛。”
阮蓋面無表情看着她。
心想這城裏的小孩就是不一樣,說話口齒怪伶俐的。
“我沒錢,也不認識路,怎麽帶你去。”年少時的阮蓋是個不太會說好話的人,即便有時候心裏已經開始動搖,但嘴巴絕對不會承認的。
小髒孩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也是空空如也,“是不是有錢了,我們就可以回城裏了。”
大概是吧。
反正沒錢肯定去不了。
阮蓋點點頭。
接收到訊息後,小髒孩頭發一甩一甩地就走掉了。
阮蓋還以為她是回去問老莫要錢去了,有那麽一瞬間還真怕她拿了錢出來,叫她帶她去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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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的兩天,都沒見她人影。
她也不好去老莫家打聽什麽,剛好做完了新拿的一批手工拉花,拿到老街口去交貨時,在去的路上,似乎好像大概也許可能,看到了她的身影。
因為她怎麽也不敢确定,那就是消失了兩天的小髒孩。
烈日當頭,那小孩肩上背着一個大袋子,額頭上早就挂着汗珠。阮蓋頓住腳步,細細去瞧那袋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
待看清楚後,一臉難以置信。
那小髒孩,好像是在撿塑料瓶子。
難道她消失的這兩天,都是在街道上撿瓶子?
阮蓋微微皺眉,心想老莫怎麽也不可能放她出來做這事兒啊。在她暗想間,小髒孩胖嘟嘟的小肉手,抹了一把額前的汗。
是她沒錯了。
那肥嘟嘟的小肉手。
暗說阮蓋應該是要嘲諷她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在那瞬間,阮蓋好像看到了很小時候的她自己。
也是背着這麽大的一個袋子,大街小巷的走。
她将用麻袋裝好的手工拉花,放在一邊。
然後慢慢朝小髒孩的方向走去,小髒孩忙着找路邊的瓶子,并沒有注意到她。
直到她站在她的側邊,替她擋住斜空上的烈日時,小髒孩猛地轉過身子,一臉警惕。看到是自己認識的人後,她放下了防備。
講真,這個臉上表情的轉換,是讓阮蓋十分震驚的。
才多大的點小屁孩,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蓋蓋。”她一見到她,就笑了。
她這一笑,讓阮蓋覺得特別心酸。
但她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用很漫不經心地語氣問她:“你在幹嘛啊。”
小髒孩跟獻寶似的,将背上的大袋子拿到她的跟前說:“拾荒呀。”
拾什麽?
阮蓋愣是沒聽懂。
“就是撿垃圾啦。”小髒孩用輕快的口吻說道。
撿垃圾就撿垃圾呗,還說的那麽文藝。
阮蓋嘲笑她:“你不是說要回城裏麽,怎麽在鄉下撿起垃圾了。”
小髒孩的臉蛋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她仰着頭,看向阮蓋,說:“有錢才可以坐車回城裏啊。”
這時候她眼裏的光,又和初見時看到的不一樣了。
一時間讓阮蓋不知所言。
緩了幾秒鐘後,她才說:“那你可以問老莫要啊。”
小髒孩搖搖頭:“錢要自己賺,才有底氣。”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告訴五歲的小孩,她能明白什麽叫賺錢,什麽叫底氣麽?
阮蓋笑了笑:“誰告訴你這些話的。”
小髒孩如實說:“我媽媽啊。”
是過了很久以後,阮蓋才知道,為什麽當時小髒孩的媽媽會對那麽小的小髒孩說這樣現實的話。只是當時的阮蓋并不知情。
小髒孩見阮蓋笑着問自己話,以為是在笑話自己,很認真說道:“你別瞧不起撿垃圾哦,我昨天已經攢下一塊錢了。”
“是嗎?”阮蓋反問。
小髒孩一字一頓地回:“是呀。再多攢些天,不僅是我的路費,就連蓋蓋你的,都可以有了。”
在那瞬間,阮蓋感覺到了羞愧。
她根本沒有把她的事情給放在了心裏,甚至還覺得她很煩人。可是不過五歲的孩子,心裏卻會記着她。
阮蓋好像覺着,眼前這小髒孩,也不是那麽讨人嫌的。
尤其是她當後面知道,她會被送回鄉下的真實原因後,她就在心裏暗暗發誓,任何她想要的,和自己所擁有的,都會傾盡全力,顧她所有。
說完自己的計劃後,小髒孩又重新背上了袋子,“好了,蓋蓋,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再去找找看,還有沒有瓶子。最好能撿到那種易拉罐。”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阮蓋真的很難相信,一個五歲的小孩,表達能力和行事能力這麽強。
知進退,就連行情都摸清楚了。
“你等等。”阮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在她要走的那瞬間,很本能地将她喊住。
小髒孩頓住腳步,看向她。
反倒是阮蓋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說:“你出來拾荒,老莫她知道?”
好像說撿垃圾有點不符合小髒孩的氣質,還是拾荒比較好聽。
不知覺中,阮蓋說的話,也慢慢會考慮到對方了。
小髒孩十分誠懇地說道:“我是說,去找你玩了。”
阮蓋:“……”
阮蓋扯了扯她碎花小群子的衣領,故作嗔怒:“小小年紀,就會說謊,誰教你的。”
小髒孩突然一笑:“不這麽說,老莫怎麽會讓我出來嘛。”
小髒孩也跟着阮蓋喊她的外婆叫老莫,并且還喊得有模有樣。
阮蓋較真:“那你也不能跟家裏的大人說謊,而且你對這裏都不熟。萬一遇到什麽危險怎麽辦?”
小髒孩搖搖頭:“嗯~,不會的,這裏人都很好。有人還特意把瓶子送給我呢。”
阮蓋沉了沉臉:“以後不準再撿了。”
小髒孩可憐巴巴的,“那不然,我還能做什麽,可以攢到錢的。”
阮蓋真是拿她沒撤。
“我要去交手工拉花,你幫我數數。我給你錢。總可以了吧。”
小髒孩眼睛一閃:“真的嗎?”
先前她就好奇,阮蓋在做什麽,問了幾次,她都不跟她說。沒想到這回,阮蓋主動開了口。
小髒孩可是激動。
阮蓋卻覺得她又給自己找了麻煩,顯得有些不耐煩:“是啊,是啊,是啊,所以快點走吧,這裏熱死了。”
小髒孩躲在她的陰影裏,自然是沒曬到太陽的。
阮蓋可就劈頭蓋腦地站在太陽底下了。
“耶。可以跟蓋蓋一起幹活了。”不知道是觸碰到了哪個點,小髒孩異常興奮。
反倒是阮蓋總覺得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走在去老街口的路上,小髒孩怕自己跟不上軟蓋的步子,但又怕離得太近,礙到她。小肉手只敢怯怯扯着她裝拉花的麻袋。
阮蓋是快到老街口時,才發現的。
心裏湧現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初見時她嫌起她哭得鼻子冒泡,叫她小髒孩,還以為她是那種刁蠻任性,被家裏大人過分寵的小孩。但這些天相處下來,感覺除了有時候喜歡哭以外,倒也是乖巧的。
自己那同她差不多大的弟弟,就是另一模樣了。
人前乖巧得很,人後就各種折騰。
阮蓋接觸的小孩并不多,所以便潛意識裏都認為,小孩都同她那弟弟是一個樣子的。
但現在,好像在一點點改變。
這時候的阮蓋,還不知道該要如何去表達潛藏在內心的柔軟。
她只能試着放慢腳步,盡可能讓小髒孩走得不那麽吃力。
到了老街口黎姐那,倒出拉花,準備清算多少數,這時小髒孩變得沉默了。
阮蓋還以為她是走累了,心想一會帶她去老街口盡頭的雜貨店吃根冰棍消消暑。
但在下一秒,小髒孩由沉默變得難過起來。
“怎麽了這是?”阮蓋問她。
擰巴了一會,她才說:“對不起蓋蓋,我騙了你。”
阮蓋一頭霧水:“嗯?你說什麽?”
說話間,小髒孩有要湧出眼淚的趨勢:“我,我不知道你做的這個,有這麽多,我數不了那麽多的。”
噗嗤。
原來是因為這事兒啊。
阮蓋沒忍住笑道,其實她那會那麽說,哪能真叫她數。
本來她是想這麽告訴她的,但看她那難過勁兒,要真告訴她實話,鐵定又要哭了。
哭了還得哄。
還不一定能哄好。
阮蓋趕忙抓住時機,在她眼淚還沒有落下時,就想了一法子,“誰說你不能數的。”
聽說可以數,小髒孩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
阮蓋點點頭,“是啊。”
說着,她把倒出來看起來很多的拉花,分成了幾小坨,“你看啊,這樣是不是看起來不多了。你一個一個慢慢數。”
小髒孩吸了吸鼻子,往她的腳邊靠。
胖嘟嘟的小肉手去拿地面上的拉花,像運輸什麽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護着,然後嘴裏念念有詞,“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快數到十的時候,她停頓住了。
一旁剛松口氣的阮蓋注意到她的停頓後,心一顫。
這小祖宗又哪裏不對勁了。
她側過臉,滿臉委屈:“可是蓋蓋,我只會從一數到十,怎麽辦啊。”
阮蓋看着她,臉上憋着笑。
心想,平時說話人小鬼大的,怎麽到了算數頭上就開始哭唧唧了。
本想嘲諷她的,但看她那被太陽曬紅到臉蛋,到現在都沒有退下去後,她突然變得耐心起來,“沒關系的啊,你就再從一數到十,數十次,就是一百了。”
小髒孩臉上又恢複了笑容:“蓋蓋,你好厲害哦。”
阮蓋一臉得意:“小意思。”
兩人的互動,把一旁的大爺和大媽給逗樂了。
忙問阮蓋,這小姑娘是誰呀。
長得怪可愛的呢。
小髒孩雖然數數不會,但耳朵靈敏着。
聽到旁人的問話,就看向阮蓋,有點期待她回答的意思。
阮蓋實話實說:“是莫醫生的外孫女呢。”
但這個答案,似乎并沒有得到當事人的認可,衆人便瞧見那小髒孩嘟着嘴說:“爺爺奶奶們好,我叫林度輕,今年雖然五歲,但我是蓋蓋一起玩的小夥伴。”
她說完這話時,周圍的人哄笑一堂。
還開玩笑道:“我就說這阮家孫女放假怎麽都不跟同學出去玩,原來是家裏來了一個小夥伴啊。”
阮蓋:“……”
這——
她該要接什麽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