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壽宴

酉時末,雲承揚告別依依不舍的太子殿下,終于爬上了回府的馬車。

雲奉煊十分留戀的攀着車窗,那把玉骨折扇被他橫墊在肘下:“三王叔,你明日還來啊!”

雲承揚肉疼地掃了眼那柄扇子:“明日怕是不大行。”他擺出一副遺憾不已的神情,“你那小姑才剛回京,這幾日又哭又鬧地求了我好幾次叫我帶她在雲京好好逛逛………”

雲奉煊“唔”了一聲,猶豫了一會兒說:“那王叔你今晚能不能将那和尚救下猴王之後的故事寫一下,明日讓人送進宮裏?”他的眼神帶着渴求,“您這故事才剛講到精彩的地方,我今晚肯定要睡不着了!”

雲承揚:“………”

老娘編的故事還挺能唬人,竟連太子殿下都沉淪了。

雲承揚不動聲色地将雲奉煊連胳膊帶扇子整個托了起來,挪到車外,誠懇道:“這故事還長着呢,我就是再給殿下講上三天三夜怕是也說不完。”

他伸腿踢了一下駕車的人,馬車動了起來。雲承揚微笑着朝雲奉煊揮了揮手,“所以還是等回頭有機會,我再給殿下細細的講。”

天色逐漸被濃黑籠罩,宮內各處都點亮了宮燈。

雲承揚趕在宮門落鑰前終于出了皇宮。

馬車剛駛進王府,就有人等着過來禀告,恒王在書房等他。

雲承揚下車跟在執燈的侍從身後,踏上臺階,好奇問道:“這個時間,王爺有說叫我去做什麽嗎?”

“王爺不曾吩咐,只說若是小王爺回府,叫您去趟書房。”

雲承揚點了點頭,不知道這個時候老頭子又哪根神經搭錯了。

書房檐下的燈沒亮,只房內亮着一盞案上燈,引路的侍從将他送到階下就躬身退下了。

雲承揚也沒多想,擡腳上了臺階,推開了書房的門。

夜間的風很涼,書房兩側的窗戶竟然都開着。房內光線晦暗,雲承揚一進來,只感覺這屋子裏的溫度竟然比外面還要低上幾分。

雲裕庭的臉隐在書案之後,手裏不知道拿着什麽東西,看不清臉上表情。

“長樂這幾日都在做些什麽?”

雲承揚還沒開口,冷不丁雲裕庭問了這麽一句。

雲承揚緩緩眨了下眼,像是努力思考了一番,開口道:“不每日都在城裏撒歡兒嗎?”之後在心裏默默吐槽一句:跟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似的。

雲裕庭瞥見他面上茫然,哼笑一聲:“你這兄長倒是做得好。”

雲承揚翻了個白眼,正要給自己辯駁一番,雲裕庭忽然長嘆了口氣:“她今日在城內已經見過了江家那小子。”

雲承揚挑了下眉,毫不意外。

當時望月樓那個情形,這二百五定然早就見過了那病秧子的樣子,又何止是今日才見過。

他“啧”了一聲,“不說那病秧子都沒幾天活頭兒了嗎?怎麽三天兩頭的往外跑?”到底是嫌命長還是嫌命不夠長?

“三天兩頭?”

“昂,你……兒子都見了好幾次了!”雲承揚生生将要出口的雲泱轉成自己,勉強保住了妹妹的臉面。

雲裕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道:“現如今婚期雖還未定,但長樂與江家的婚事已是定局。”

一聲金屬破空劃過,雲承揚下意識伸手,懷裏多了串鑰匙。他嚯了一聲:“這是什麽東西?”

“本王私庫的鑰匙。”

震驚!

“長樂雖說自小在你母親身邊長大,但也跟本王骨血相連,自然不能由着外人對她說三道四。”雲裕庭淡淡道:“你去挑件字畫備着,過兩日就是季大人的生辰,到時候你帶長樂同去,也讓扶璇帶她認識些新朋友。”

國子監祭酒季随鶴,膝下有一女扶璇,身嬌人美性子軟,小時候雲承揚沒少跟在人家屁股後追着攆,是恒王十分得意的兒媳人選。

“啊這………”雲承揚直覺一陣頭皮發緊,“不如我先去把禮物挑了,到時候讓二哥帶妹妹去?”

到雲泱的事情上老爺子還會考慮一下合不合适,怎麽淨在他這兒亂點鴛鴦譜?

他跟季扶璇到底哪裏合适了?!小時候過家家的事情能當真麽!

然而老頭子許久沒有回應,書房裏的氛圍又屬實有些微妙,雲承揚到底沒敢再說第二遍,攥着鑰匙退了出去。

燭火曳動,書房裏只剩雲裕庭一人。

明滅的燈火在書案上灑下方寸光影。

雲裕庭手上展着一封書信,他摩挲着紙上落款處的名字,口中喃喃:“她也是你的女兒,你怎麽就能………如此狠心呢?”

“阿瑤……”

捏着信的手往前挪動,信的一角沾上火星火光瞬時躍動攀升,翻卷的火苗間依稀還能辨出上面幾行小字。

………我這一生,從未求過你什麽……丞相府的大公子……跟我兒乃是良配……

所有人都以為長樂郡主的婚事是陛下金口玉言,一旨促成,但這門婚事卻是他撇下這張老臉親自跟陛下求來的。

他雲裕庭的女兒回京,雲京的青年才俊還不是由着她挑?!誰又敢對恒王府說半個不字?他委實不明白阿瑤為何非要讓女兒嫁給江家那個沒幾天活頭的病秧子!

就因為當年江家對她的那點微末恩情?!

信被燃盡,火星濺在雲裕庭指尖,他渾然不覺。

兩日後,季大人壽宴當日。

向來低調的季府外面門庭若市,全是來賀壽的京中權貴。

季随鶴遣了兒子在門口迎客。

雲泱頂着個繁複的發髻搭着雲承揚的手臂從馬車上下來,邁着小碎步一手提着裙擺渾身大半的力氣都倚在了雲承揚身上。

感受着肘下雲承揚顫抖的小臂,她小聲開口:“雲承揚,你還能不能行?”

雲承揚忍着要撒手讓她摔個狗吃屎的沖動,反譏:“我自己能行,你行不行?”

雲泱:“………”那她屬實不行。

身上環佩叮當作響,她将雲承揚抓得又緊了些。季府門口季家公子季扶桑遠遠看見二人下了馬車連忙迎了上來:“小王爺。”他示意下人接過王府侍從手上的東西,将視線轉到雲泱身上,笑道:“這位想必就是長樂郡主了………”

正是來客時間,季府門前俱是前來賀壽的京中權貴。聽見雲泱名號都不約而同看了過來,臉上神色各異。

雲泱将裙擺往上提了提,借着上臺階的機會低頭嘟囔一句:“看個屁都!本郡主今天的打扮看起來很像猴兒?!”

雲承揚冷哼一聲,雲泱對此渾不在意。

只是她吐槽的太忘我,完全忘記了右邊還跟着個外人。

季扶桑明顯強忍的笑意,悶在嗓子裏成了一聲清咳。

雲泱受到驚吓腳下踩了個空,絆到裙擺趔趄着就要往前栽,而雲承揚顫抖的手臂顯然沒反應過來。

雲泱閉上眼睛想:完蛋了,這下可真要給他們當猴兒看了………

“郡主當心。”

歪下去的瞬間,季扶桑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臉上還有未來得及收攏的笑。

“我的錯,害郡主受驚了。”他看了眼另一邊心驚肉跳的雲承揚,十分誠懇地低頭認錯。

雲承揚甩了兩下酸澀的手臂,嘴上罵着雲泱“活該,讓你總口無遮攔!”卻提着口氣,将胳膊重新遞了過去給雲泱當拐杖。

兄妹二人遭受了一路的注目禮才來到宴客的園子。

還沒坐下,一個老邁的聲音從側邊傳來——

“小王爺!”

雲承揚活動了下手肘,漫不經心的轉頭看向了來人。

“小王爺也來給季大人祝壽?”

這廢話問的,雲承揚皺了皺眉,心裏已經翻了好幾個白眼,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肥頭豬腦的胖老頭兒是誰。

國子監祭酒的壽辰,來賀壽的多是朝中大臣,自然有許多擠破了頭來攀關系的無名之輩。

季随鶴的身份,王府的小王爺與郡主同來,足以彰顯恒王對季家的态度。時不時就有人來同雲承揚寒暄。

季扶桑記着父親的話,周旋着幫二人擋了不少過來溜須拍馬的,引着他們到了一處僻靜的園子。

園子裏有一片水塘,木質廊橋從水面穿過,直達對面一處地勢次第拔高的小島。島上有座觀景亭掩映在幾株盛開的杏樹後面。隔着廊橋,依稀能聽見對面有人聲傳來,夾雜着女子的嬌笑。

季扶桑朝雲承揚笑道:“前頭還有客人在,郡主與小王爺我便交由舍妹照看了。”他朝觀景亭的位置看了一眼,對着二人拱了拱手,“失陪。”

季扶桑離開許久,雲承揚臉色古怪的朝對面觀景亭的方向看了一眼,慢悠悠松開雲泱的手。

“你過去玩吧,當心腳下,我四處逛逛。”

說完轉身就要走。

雲泱一把扯住他袖子,八卦之心疊起,眼裏閃過狡黠,她揚聲道:“你跑什麽?難不成那亭子裏還有能吃你的東西?!”

雲承揚一把捂住她的嘴:“姑奶奶你能不能聲音小點!”

雲泱聽着觀景亭裏驟然停歇的笑談,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

她扒開雲承揚的手,眨了下眼,忽然抱怨——

“哎呀人家沒力氣走不動了嘛!”

委屈聽着是真委屈,就是聲音一點不像沒力氣的樣子。

雲承揚咬牙罵了一聲“兔崽子”,一擡頭對面觀景亭出來幾個人。

最前面站着的小姑娘容貌昳麗,笑容溫婉,看見廊橋這邊的人笑容更深了幾分。

小姑娘身後站着的男人,清隽挺拔,眉目如同刀裁墨畫。他就那麽淡然站着,臉上挂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眼尾處的小痣映襯着那張過于蒼白的臉,有種動人心魄的破碎美。

雲泱的心忽的又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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