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水

氣氛陡然凝滞。

雲承揚已經傻了。他收了想将雲泱一巴掌拍進水塘裏的沖動,僵着臉跟廊橋對面的季扶璇打招呼。

季扶璇捂嘴淺笑,視線落到雲承揚身邊的雲泱身上,點頭福身,叫了聲“郡主”。然後看着仍僵立在廊橋對面的雲承揚:“小王爺不帶着郡主過來麽?”

雲泱拿胳膊肘捅了捅他,見雲承揚完全沒有挪動的意思又捅了捅。

“疼!”

雲承揚拿眼睛剜她,生無可戀的邁着腳往對面走。

廊橋狹窄,雲泱壓下看見江亦止的驚訝跟在雲承揚身後,仍不忘八卦。

她小聲問:“你剛剛一直撺掇我一個人過來,該不會是要躲季姑娘吧?”

間隔幾瞬。

雲泱:“為什麽呢?”

雲承揚不搭理她。

廊橋距離水面有些距離,人走上去有種空洞的聲響。雲泱小跑兩下追上雲承揚不死心繼續:“為什麽呢?”

雲承揚:“………”

“到底是為——”已經到了季扶璇面前不遠,雲承揚深吸了口氣,回頭擠出來一個笑道:“不為什麽。”

聲音溫柔,面目猙獰。

雲泱被噎了一下,十分無辜的眨了眨眼。轉向雲承揚身後時對上江亦止那張帶着和煦笑容的臉。美人一笑,周圍景致頓時黯然失色。

江亦止語調沉緩柔和:“?又見面了。”

猶如春風拂面。

雲泱甜甜一笑,那笑正在雲承揚臉前,幾乎要閃瞎他的眼。

她全然無視掉親哥臉上的嫌棄神情跟江亦止打招呼:“又見面啦,江公子的身體已經無礙了嗎?”

江亦止迎上雲泱的眼。望月樓那次,他提點雲泱觀景臺門前有标志客人身份的玉牌,想來那次對方應該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他輕勾着唇:“有勞郡主挂念,老毛病了。無礙。”

“既然是老毛病,更要好好将養着才對。”雲泱踮着腳看向亭內,沒看到前兩日那個冷冰冰的黑衣女子,便問江亦止,“你今日可帶了應急的藥?”

江亦止眼裏浮現一絲茫然。她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會随身攜帶壓制毒性發作的藥?

雲泱看他表情,當他又是沒帶。遂雙手拎了裙子繞過雲承揚幾步走到江亦止身邊。

她将腰間的香囊解了下來遞給江亦止:“把這個帶着,等下次再難受也可以暫時應個急!”

雲承揚拉着臉轉過身來,走到雲泱旁邊一把拿過她手上的香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讓自己心平氣和的跟雲泱說話:“女孩子的香囊怎麽可以随便送人?”他将雲泱往後拉退兩步,看向江亦止,盡量讓自己笑得和善,“更何況江兄淑人君子,又怎會做這種有損姑娘家名節的事。”

江亦止盯着那只湖藍色錦紋香囊,輕揚間有淡雅清爽的香氣四溢,很是讓人神清氣爽。

江亦止有片刻怔忡,只覺得這味道好像在什麽地方聞到過。

他微微颔首,朝雲泱笑笑:“多謝郡主,不過今日我帶了藥。”

雲承揚一副算你小子識相的表情,光明正大将那香囊塞進了自己懷裏。

雲泱在心裏默默把雲承揚罵了八百遍。

周圍一時安靜下來,只餘風過枝頭的沙沙聲。

季扶璇的視線從雲承揚胸前收回來:“雖說已經開春,但站在外面這好一會兒還是覺得有些冷。”她轉頭看向江亦止:“師兄覺得呢?”

江亦止攏了下身上的披風:“是有些涼。”

“那咱們就別傻站着了,快進亭子吧!”雲泱忙接了一句,提着裙子就往上走。

她先前往江亦止旁邊湊的時候被雲承揚拽着往廊橋這邊拉退了幾步,此刻站着的位置是個向下的斜坡。

為了景致美觀,季府的水塘周遭鋪了不少大大小小造型各異的鵝卵石。雲泱此刻就踩在那些石頭上面,十分難受。

左右都要讓女孩子走前面的嘛!

這樣想着,雲泱話音落下的同時,擡腳往前邁了一大步。

畸石硌腳,偏裙子又長,邁出去的那一步好巧不巧實實在在踩在了自己的裙擺上,等意識到她站這個位置不太妙的時候,整個身子已經向後仰倒了。

雲承揚在她前面,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揮舞着手臂“撲通”一聲躺進了身後冰涼刺骨的水塘裏。

料峭春寒裏的冰冷池水浸透衣裙觸及皮肉的剎那,雲泱有種靈魂出竅的刺激感。

她是不怕冷,但這水……也太踏馬涼了啊啊啊啊啊啊!!!

“呀!”季扶璇一聲驚呼。

江亦止看向雲承揚身後眉頭蹙了一下。

重物落水的巨大聲響引得三人同時轉頭,發現身後的雲泱沒影的時候,雲承揚臉都綠了。

所幸水塘邊的水并不深。雲承揚忍着心驚肉跳下水将雲泱撈了起來。

平日裏老是對他張牙舞爪的妹妹這會兒抖得像個篩子,雲承揚愧疚的不行。

他今天穿了一件窄袖圓領,腰間系了一條蹀躞玉帶。旁邊站着個季扶璇,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在這裏把外衣給脫了。

季扶璇也慌的不行,張了幾次嘴想要叫人。

冷衣浸水貼在身上,風往身上一打,雲泱只覺得自己要升天了。

她攥緊了手指,正恍惚想着雲承揚該不會想凍死自己的時候,一件帶着體溫的披風輕飄飄落在了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清苦。

“亭子裏燃着炭爐,先上去。”一向溫和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凝重,江亦止從雲承揚身邊退開。

雪青暗紋的廣袖衣袍也随着他的動作自然垂落,沒了披風的加持,這人的身量看上去更長也更單薄了些。即便是寬松的衣袍也遮掩不住。

但看在這病秧子把披風給了妹妹的份上,雲承揚打算暫時不挑他的毛病。

觀景亭四面都圍了輕紗用來隔風,臺階上來的地方放着一只四腳獸銅爐。亭子裏那幾個聽見動靜的季府丫鬟還算機靈,在主子們進來前趕緊準備好了熱水,炭盆也搬到了亭子中央。

季扶璇還是有些不放心。

那池子她小時候貪玩倒是栽進去過一次,夏日裏跌進去還發了好一陣子燒,更何況是這時節。

她吩咐人準備了姜湯給雲泱送來,又讓人送來了幹淨衣裳。

“郡主還是把濕衣服給換下來吧?”

她猶豫着看向亭子裏的兩個男人。

江亦止微笑起身:“我出去走走。”

雲承揚咳了一聲:“我去前面跟季大人打聲招呼。”

季扶璇讓亭子裏的丫鬟注意着周圍,親自上手給雲泱身上的濕衣服換了下來,一雙眼睛裏滿是不安。換好衣服又盯着她喝下姜湯,心才勉強放回肚子裏一點。

“季姑娘放心,我身體好着呢!”雲泱将江亦止的披風疊好放在一邊,托着腮笑眯眯安慰季扶璇。

多好的姑娘啊!雲承揚的眼睛是瞎了嗎?

她在亭子裏掃了一圈,被石桌上擺着的殘棋吸引了注意。

“季姑娘也會下五子棋!”

黑白兩色的棋子下得毫無章法,但雲泱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季扶璇驚訝:“郡主竟然也知道?”

當然知道!小時候在菩提山無聊,母親教給她打發時間的玩兒法。後來她教給了雲承揚,對方還覺得她幼稚,會下棋的人對這樣的小把戲向來鄙夷,嘲笑是拿來哄孩子的東西。

嘁。

雲泱好奇問道:“季姑娘這是跟誰學的?”記憶裏,這确實是母親琢磨來逗她開心的小游戲。

季扶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時候讀書我的功課都還不錯,唯有棋這一道,如何都開不了竅,師兄便教了我這個,偶爾也會陪我玩上幾把。”

竟然是江亦止,他怎麽會知道這個?

雲泱擡手撫了下胸口,彎着眼睛沖季扶璇笑了笑。

距離觀景亭不遠的杏樹之間,粉白的杏花跟江亦止那身雪青色的衣袍意外的融洽。

他手裏拈着一束花枝,帶着花瓣的枝條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掌心輕輕落下。

雲泱跌落水塘的位置距離他現在站着的地方不遠,當時的情景仿佛還浮現在他眼前。

少女驚惶望過來的眼神。

他故意沒有伸出去的手。

以及,特地晚了一步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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