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醒來
雲京皆傳,恒王府新迎回來的那位小郡主是個刑克之命。
因為命格過硬,王爺不得不将她在外養了十六年,直到聖上賜婚才接回雲京。
小郡主自來京都之後同大公子不過才見了三次……
第一次茶樓聽書,兩個年輕人見的第一面大公子徑直從轎子裏摔了出來……
第二次京郊觀馬賽,馬賽結束後,大公子同行友人莫名暈倒。
第三次……就是這次,聽聞小郡主前幾日曾登門拜訪,離開相府的次日,大公子便一病不起了……
……
雲景皇宮,宣政殿前。
這會兒還未到上朝時候,大臣們按照品階在殿前垂手肅立,眼睛時不時的往隊首站着的兩個人身上看。
雲裕庭一身官服,沉着一張臉,往那一站逼得站在他後面的大臣與他之間的距離隔了至少有兩個空隙遠。
他左手邊,站着江尚。此刻兩人面上神情都不算好看。
靠後些的大臣們竊竊私語……
有八卦的勾着頭問左右關系親近些的同僚,神秘兮兮:“聽說了嗎……”
被問的人眼觀鼻,不動聲色:“聽說了。”
又一個瞥過來一眼,小聲道:“傳的沸沸揚揚的,怎麽可能沒聽說?”
間雜着豎長了耳朵湊熱鬧的不明人士:“聽說什麽了?幾位大人?”
打啞謎一般。
……
“咳!”有人窺見雲裕庭黑如鍋底的臉色,忍不住出聲提醒,“諸位大人還請慎言。”
衆人還待議論,沉重的殿門自內發出沉重聲響,宣政殿金漆的大門徐徐打開,伴随着宦官尖細唱叫的一聲“陛下到——”,方才還議論紛紛的殿前衆臣倏然噤聲。
今日的朝會氣氛與以往很是不同。
每位朝臣的奏請都很惶恐,甚至因着殿上氣氛的詭異,歷來紛争不斷的衆部門之間都難得的和平……
景帝雲承邵饒有興致的自冕旒後看着下面衆臣的表情:“衆位愛卿無事要奏了嗎?”
“臣有。”
雲裕庭自隊伍中站了出來。
原本針落可聞的大殿瞬間又起了低語。
“哦?”雲承邵眼裏浮上一抹興趣,“王叔快請講。”
雲裕庭瞥了江尚一眼,冷哼一聲,朝上首道:“陛下日前曾為長樂賜下一樁婚事,不知這樁婚事如今還做不做得數?”
“金口玉言,婚期将至,王叔怎會生出如此想法?”
“那怕是有人誠心不想結下這門親事了,既如此,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雲裕庭冷着一張臉,一撩袍擺,直接朝着上位跪了下去。
“荒唐!”
雲承邵一拍扶手猛地從案後站了起來,語調冷厲。因着動作起伏,遮擋聖顏的冕旒左右劇烈搖晃。
“聖旨已下,王叔這是要朕失言不成?!”
他掃過殿下神色各異、竊竊私語的臣子,轉頭點着江尚名字:“丞相說說是怎麽回事!”
江尚手持笏板,目不斜視:“回陛下,沒有的事。”
雲裕庭冷笑一聲。
“流言攻擊的是長樂,不是從你府內流出難不成還會出自我恒王府?!”
雲承邵朝旁側擡了下手,立時就有小太監下去将雲裕庭扶起。
雲裕庭扶着小太監的手臂起身,繼續道:“更何況,令郎如今的身體狀況,當真是因為長樂前去拜訪?她若有如此本事,同蠻人的争鬥以後也不必陛下年年憂心,直接派我兒一人往前線一放,想必不出月餘定能将北蠻的國土劃進我雲景版圖!”
他回頭朝着身後衆人:“諸位大人說說是也不是?”
衆人面面相觑,這是什麽歪理?
江尚閉了閉眼,耐着性子道:“江府近日進進出出多少大夫,想來衆位同僚也都有目共睹。再說我做這種欺君之事又有何好處?王爺可莫要被小人給挑撥了。”
衆臣也在身後跟着小聲的勸。
雲承邵招了個近侍上前,大概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郡主受了如此委屈,王叔憤懑也是人之常情。”他寬慰雲裕庭,“但江相府上這位大公子連朕也是知曉的,偶爾病一病已經不是什麽稀奇事。”
他笑着搖了搖頭,眼前珠簾随着晃動。
“待會兒下朝李雖親自跑太醫院一趟,随江相出宮給大公子看看。”
“是——”
江尚仍是沒什麽表情:“多謝陛下……”
朝堂之上,衆臣看着丞相與恒王之間劍拔弩張。
宮外,流言肆意播散已經傳到了雲泱的耳朵裏。
同雲裕庭的滿腔憤懑不同,雲泱聽到流言的第一反應是:她那天的血……是不是取多了?
她匆忙踢了鞋子跳到矮榻上,抱起窗臺那盆豐郁的杜鵑翻來覆去的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這盆杜鵑開的比之前嬌豔了些。
她盯着那盆花發了會兒愣,轉身穿好鞋子,飛也似的跑出了院門。
在院門口,一頭撞上了一堵敦實的肉牆。
雲泱被撞的七葷八素。
她呲着牙擡手按住額頭,兇神惡煞的盯着眼前那堵肉牆……
望月樓裏,顧添聽着外面傳的越發離譜的流言,臉色逐漸凝重。
他尋了個得力的人去丞相府打聽,又匆匆叫人準備了馬匹趕去恒王府。
眼下這種勢頭,還不知道王府是個什麽态度,他得趕去瞧瞧。
一路快馬疾馳,剛到王府門口叫人去跟雲承揚送過口信,一團碧色猛地撞了過來。熟悉的清爽藥香萦繞滿懷……
顧添訝然一瞬,扶着那團碧影站穩,推開半步,笑道:“你這是打算去哪?”
雲泱呲牙咧嘴揉着撞疼的額頭,她也沒想到剛出府門就能撞上顧添。
“來的正好,托你件事。”
顧添:“先說說看。”
雲泱:“我想去趟丞相府。”
那日在望月樓顧甜甜同雲承揚較量,顯然是個身手不錯的。
顧添怪異的看她一眼,神色有些複雜,“這節骨眼上你還非得去淌這趟混水。”
“那也沒有辦法,畢竟這次這事說不準還真是因為我。”
顧添臉上仍舊笑着,只是那笑有些勉強,他道:“那麽多名醫進出江府都束手無策,你就是進去了又能做什麽?”
雲泱抿了抿唇,按着額角的手慢慢垂落,握緊收在身側。
她沉默了一會兒,倏然擡眼,澄淨的眼瞳撞上顧添視線。
“顧甜甜,你還記不記得我娘經常提起的平安?”
顧添看着她瑩亮的雙眼,心髒跳動的有些快,他幹硬道:“記得。”
“我覺得……大公子就是平安……”
胸口像被什麽東西攥住并緩緩收緊,顧添有些上不來氣。
他頭頸微偏,幹笑:“你在開什麽玩笑?”
“真的。”雲泱皺眉小聲反駁,“我之前就曾試探過他,但是他對我的玉扣完全沒有反應……但是前段時日,丞相府的府醫給他用的藥跟小時候我娘讓我泡的藥味道一模一樣。”
“是,是麽?”
雲泱點了點頭。
“他現在既然昏迷不醒,想來那毒發的頻率已經不好控制了,我得去看看。”雖然她還是琢磨不出來為什麽江亦止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平安。
顧添站在原地未動。
雲泱又叫了他一遍:“顧甜甜~”
顧添唇角動了動,勉強勾出來個笑容:“好,晚些時候,我帶你過去……”
江尚下朝回府難得有這麽大的陣仗,馬車後浩浩蕩蕩跟了一大群宮裏來的人。
李雖手持拂塵,坐在江尚對面,笑岑岑開口,嗓音尖細:“今日随咱家同來這位,可是太醫院中唯一擅毒解毒的吳太醫。相爺盡可放心,一定不會耽誤大公子的婚期。”
江尚淡淡應了一聲。
馬車在丞相府正門前停下,早有仆役一早得了消息迎在府門前。
李雖跟着江尚下了馬車,吳太醫跟在後面。
大婚裝飾所需的綢布似才挂了一半,尤其一路跟着江尚到了西院的閑隐居這邊,院落內的景致更是簡單。
一覽無遺的平地,當中一條磚石小徑,左右鋪滿了細碎的砂石。原本生長的雜亂的綠植已經全部被清理開,露出光禿禿的地面。
快到閑隐居的那道月門,李雖停住了腳。
“相爺。”
“李總管。”
李雖仍舊笑着,看向吳太醫:“吳太醫的治法有些特殊,待會兒為大公子診治之時,還請您回避。”
江尚盯着李雖看了一會兒,神色晦暗不明。
“好。”
他直接停在了月門外。
進進出出的仆役已經被肅清,閑隐居随處可見的喜慶紅綢随風輕揚。
濃郁的藥味清苦從其中一件房內不斷湧出,李雖躬身走到那道門邊,擡手推開了房門。
房裏,初七正跪在裏間江亦止的床頭悄悄地抹着眼淚。
聽見門開的聲音,腫着一雙兔子眼看了過來。
八月的身形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窗側,看見屋子裏站着的兩人,低垂着眼叫初七:“出來。”
窗戶被人從外合上。
房門也“吱呀”一聲完全緊閉。
李雖揮了揮手,那名擅毒的太醫默默退到門邊,李雖邁着步子躬身一步步走了過來。
他停在江亦止床邊。
大紅的紗帳映着床上躺着的人一張蒼白的臉。
李雖輕輕笑了一身,擡手甩了下懷裏的拂塵——
“大公子這一覺睡得可還安穩?”
床上緊閉着雙眼的溫潤男子一雙狹長的眼睛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