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抱闇
黃花落醒來的時候,汝嬰正在床前昏昏欲睡,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子,方才明白自己從夢識中醒來了。汝嬰漫不經心的撇了他一眼,随即大聲驚叫起來:“城主!醒了,醒了!黃花落大哥哥醒了!”
夕華沉欣喜的将沉睡許久的人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出聲道:“箕兒,醒了就好,可有事?”黃花落大夢一場,雖是親身經歷,卻也如同局外之人,夢識中,再将前塵過往看罷。
他看懂了從前一再忽略的,彼若香婉轉卻明了的情意,也終于看懂了自己的心。再次經歷彼若香的死亡,他終于明白了一些人,一些事,錯過了,終身憾恨。彼若香遠比他所了解的還要堅強,亦比他所知道的還要情深。
汝嬰脆生生道:“黃花落大哥哥,你終于醒了!我和城主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等到你醒過來!”黃花落起身,輕聲道了句多謝,而後神情複雜的看向夕華沉:“師傅,抱歉,彼姑娘她……”
夕華沉有些驚訝:“箕兒,你恢複記憶了?”黃花落點點頭,滿心愧疚:“為了我,勞你奔波受累,抱歉,就算在夢識,我也未能救下彼姑娘。”夕華沉扶起他,滿懷欣慰:“不必自責,香兒沒事。”
聽聞此言,黃花落心緒翻湧,“她還活着?她還活着!”夕華沉卻道:“箕兒,是我當初不該強求,強迫你與香兒定下婚約。如今,這樁婚約就此作罷,她雖對你有心,你卻無意,如今正好斷了這斷姻緣。”
黃花落頓了頓,正色道:“我對她非是無心,是我太過遲鈍,沒有看明白彼姑娘的一番心意。師傅,抱歉,我想見見彼姑娘。”
夕華沉微愕:“箕兒,你,你說什麽?”黃花落有些不自在的垂眸,語氣卻堅定:“我喜歡彼姑娘,若是她願意原諒我,這樁婚約,我會履行。”話音落,滿室寂靜。
恰逢抱闇面無表情的出現在優律山城,汝嬰的聲音十分響亮:“抱闇哥哥!你來了!”夕華沉呆了呆,看向一臉天真的汝嬰:“他說什麽?”汝嬰的聲音響徹整間房:“黃花落大哥哥說他喜歡若香姐姐,要娶她!”
夕華沉慌張的去看抱闇,抱闇仍是面無表情的立在原處,看着一言不發的黃花落。黃花落只覺面前之人,似曾相識。喚作抱闇的男子白衣白發,連臉色也白皙如雪,蒼白得有些近乎病态。
抱闇輕輕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奉司天之命前來探視,既然你已經醒了,我便先回浮動山城了。”夕華沉忙叫住他:“香兒!”黃花落驚詫的看向他:“師傅,他?”
夕華沉輕嘆:“哎,造化弄人啊!”他神情感慨,倒叫黃花落莫名。汝嬰毫無所覺道:“夢大叔為了救若香姐姐,将她的魂魄借由一男子之軀轉生,若香姐姐變成抱闇哥哥了。”
抱闇的聲音微冷:“彼若香已死,你親眼所見,我是抱闇,也只會是抱闇。”陌生的聲音,冷淡的神情,黃花落在努力适應:“彼姑娘?”他擡眼,眼中是與彼若香全然不同的冷淡:“我已非彼若香,如同你已非箕子臬。橋歸橋,路歸路,別見黃花落與抱闇,毫無瓜葛。”
他走得幹脆利落,如同冷風過境,連給衆人反應的時間也沒留。夕華沉再次在心中将自家師兄從頭怪了個遍,方才出聲寬慰道:“箕兒,你和香兒,哎,是天意注定有緣無分。”
“香兒自黃泉一遭,忘了許多前塵舊事,先前更是連我也不認。她一直跟在夢不覺身邊,夢不覺要她靜心,她越發冷淡了,你不要放在心上。過兩天我再去一趟浮動山城,讓夢不覺恢複她的記憶和感情。”
黃花落默然片刻,輕聲道:“不用了,如他所言,她不願做彼若香,我也非再是箕子臬了,喚我別見黃花落吧。有些事不必勉強,不論如何,我和他,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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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夕華沉險些腿一軟,幸好汝嬰及時扶助他,“他說什麽?”汝嬰有些不耐的翻了個白眼:“城主,你都問兩遍了!你年紀沒大到耳背的地步吧。”夕華沉當然沒有耳背,但他真的很想當作沒有聽到。
好好的女兒成了不着家的兒子,還成天跟在夢不覺身邊,他氣氣也就算了,這準女婿竟然要跟自己變成兒子的女子斷袖,他心裏苦啊!想及此,他再度将所有的鍋都推給了遠在浮動山城的自家師兄:“可惡的夢不覺!”
黃花落一睡經年,收服夢魔後,夢不覺與夕華沉聯手方才喚回他的夢識,連同他失落的記憶。再度憶起往事,碾血針床,血肉模糊,每每回想都會讓找回記憶的人心緒激蕩。
他還是去了一趟浮動山城。山城血劫,他化身大惡天時的記憶湧上心頭,情緒紛雜。不出意外,接待他的是一臉淡然的抱闇:“浮動山城不會太歡迎你來此。”黃花落眼神灼灼的看着他,怔愣片刻:“我是來找司天的。”夢不覺悄聲出現:“你的借口不必如此蹩腳。”
黃花落緩聲道:“你兩次救我,黃花落銘感于心。”夢不覺聲音一如當年一般優雅:“得你感懷倒是難得。”他轉眼,看向立在一旁的抱闇,微微颔首:“去吧,否則我那好師弟過兩日便又要來尋我麻煩。”抱闇垂眸應聲:“是。”
他先一步走向雨露臺,黃花落與夢不覺錯身而過,意味深長道:“司天,浮動山城的和平得來不易,還請你好好珍惜。”夢不覺神思莫測,聲音微沉:“看來你通透不少。”
雨露臺上,抱闇迎風而立:“想必父親已經跟你說過,我失了過往的記憶,你大可不必執着。”“是我害你如此。”“這是我的選擇,亦是我的際遇。”“彼姑娘。”“我名喚抱闇。”
黃花落深吸一口氣,走近幾步:“從前是我負你情深意重,大夢一場我才明白,有些遺憾無法彌補。但我萬幸你還活着,那些憾恨已經鑄成無法挽回,此身再起,我不能再留遺憾。”
抱闇一直冷靜的面容忽然有了變化,他輕哂:“你想彌補?是因為愧疚?”黃花落搖頭:“我對你确有愧疚,卻也并非完全如此。”
抱闇怔愣片刻,驀然輕笑出聲:“黃花落,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輕易改變的,我做不回彼若香,終生都只會是這幅模樣。”他走近,拉起黃花落的手,摸上自己的胸膛,“你要如何與一個男子共度一生?”
猝不及防的碰觸,讓黃花落有些驚慌,他略顯緊張的抽回手:“彼……抱闇,你……”他掙了掙,抱闇卻不依不饒,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不肯放開:“怎麽?你在怕什麽?”
他步步後退,抱闇步步逼近,他退他進,直到退至石柱退無可退。抱闇的性情比起彼若香更為強勢,黃花落本能的覺得危險。他咽了咽口水,抱闇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看,你很不習慣我這幅模樣吧?”他湊近幾分,近到呼吸相纏,“可我已經習慣了。”
黃花落不敢亂動,此刻的抱闇給他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他不敢直視。抱闇與他差不多高,四目相對下,黃花落只覺自己原本死寂的心口,跳動如雷。“你無法接受現在的我,又何必再來招惹我?”他聲音清冽,是男子的聲音。
黃花落眼中閃過片刻的慌亂,登時無言。抱闇驀然俯身湊近,鼻息糾纏,陌生的男子容貌讓黃花落有些本能的抗拒。抱闇放開他的手,稍稍按住他掙紮的肩,随即唇上微熱,黃花落身形一僵愣在原地。蜻蜓點水,淺嘗辄止,卻亂了兩個人的心。
抱闇放開他,挑眉道:“我說過,我也是男子,你要如何與男子做這樣的事?”他轉身,聲音清冷漠然:“若你真的想要彌補彼若香,就替她多盡幾分孝心吧。不送了,日後也不用再來浮動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