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吃與不吃
落白沒想到,在王青這山洞的深處,竟然是一片仙氣缭繞的樹林,王青說,這是隐仙林。他只說了這麽一句,卻沒有提及任何關于這林子的傳說和故事。
落白亦步亦趨地跟着王青,在洞中時王青尚且話很豐富,這時卻默不作聲只管走。越往裏走,林中霧氣愈濃,落白有點不明所以,因而躊躇了一下,道:“王哥,這是……”
王青卻像沒聽到一樣,繼續大步走着,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霧氣中。
落白急忙快步跟過去,撲進了一團白霧之中,完全不見王青的身影。在原地轉了幾圈,落白醒悟,這是被丢進來了。
原來青狐族是不歡迎他的。
這個時候落白才明白了這一點。他不知道隐仙林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也不知道到底青狐是要趕他走還是致他于死地,心裏有點驚慌,感覺腳底軟綿綿的仿佛踩了棉花,一陣暈眩。
他以為他摔到在地上,可是他倒下去,身子仍然是站着的。沒有正,沒有倒,這詭異的隐仙林。
慢慢冷靜下來,落白決定往前走。四面都看不見,但是走着走着還是會撞到一棵樹。樹看起來很普通,挺拔高聳又茂盛,每次撞到樹幹,樹葉嘩嘩響得似乎是在嘲笑他。
忽然視線清明了些,落白看到前面有一方水潭。這水潭,和落白山非正修煉的那個水潭簡直一模一樣。落白加快腳步朝那水潭走去,但是怎麽也接近不了。
沒有遠,沒有近。
落白幾乎要絕望了。
這時,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落白豎起耳朵,那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王哥?是你嗎?”
那人慢慢從白霧裏現出身,表情不滿地:“誰是王哥?”
“非正?”落白看着面前的人,難以置信地:“你怎麽在這?”他站的離他不遠,但是說不定是很遠很遠。落白有點不敢過去。
非正忽然沖他淺淺地笑了,招手:“過來。”
落白有點受誘惑地走過去,他在這裏,別的什麽也幹不了。
手上包裹的布條忽然松開了。傷口露出來,周圍的白霧瞬間往那傷口裏湧入,落白只覺手上一漲,鮮血又流出來,可是沒有痛感。
落白聽到非正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他催促道:“快過來。”
于是落白跑過去,非正抱了抱他,擡起他的手看。血流個不停,非正問:“疼不疼?”
落白搖頭。傷口已經看不太清,那些霧氣仍然一縷一縷往裏鑽,落白想他會不會被撐得爆掉啊。
非正看到落白整個人都變得透明起來,他似乎能看到落白的心髒在跳動,心裏不斷有個聲音在叫嚣,快取了他的心頭血。
對光明花來說,生存永遠是最重要的。
落白見非正看他的傷口入了神,安慰性地拍拍他的手臂,道:“沒事的,我不疼,只是流點血而已。”
可是非正仍然一副嚴肅的表情,落白看了,忍不住伸了另一只手捏捏他的臉頰,猛地被他一把捉住。落白:“啊,抱歉……”
非正把落白固定在自己懷裏,一手掀開了他胸前的衣服,撫上他胸口心髒的位置。
快,打開這裏,取出他的心頭血……
落白被摸得大驚,慌忙打開非正的手,自己跳開幾步遠,捂住自己的衣服,臉紅紅地喊:“你個臭流氓你要幹什麽!”
他又慢慢地不那麽透明了。
非正似是松了口氣,轉身道:“跟我出去。”然後邁開步子就走。
害怕又被丢下一個人,落白立刻跟上去。非正感覺到他跟上,不容拒絕地握住他的手,牽着走。
非正只走了一會兒,就出了這隐仙林。但是也不在王青的山洞中,而是雁山之外。因為落白看到不遠處連綿的山脈,那是雁山。
“這裏是哪裏?”
“幽冥壇。”
落白是一路被非正牽進去的,手上不知何時止了血。路上他看到很多妖怪在這裏,有些妖怪身上隐隐地能看出魔氣。那些妖怪都恭恭敬敬地喊非正:“少皇殿下。”
“公子!”
上邪也在這裏,看到落白很是驚喜,她以為非正會直接取了他心頭血,沒想到帶了回來,看來大人必定是舍不得的。
落白如今對上邪已經全無感覺,他還理應讨厭非正的,只是讨厭不起來而已。聽到上邪叫他,落白反而往後躲了躲,非正摸摸他的頭。
巧算子一看到這個場景,就明白了少皇沒能下得了手。對非正施了禮,道:“殿下,屬下有些話想與您說。”
非正點點頭,把旁人驅了,卻留下了落白,緊緊摟在懷裏,沒有一點放開的意思。落白感覺疲累,索性就化了原形,在非正溫暖的懷裏睡過去。
巧算子确認落白睡着,道:“殿下,我知道您不舍得殺他。但是把他帶回來的話,以光明花的習性,恐怕到時候大人會控制不了自己。”
非正一邊給懷裏的狐貍順毛,一邊道:“找你是出辦法的,不是說這些廢話的。”
“殿下,您是知道的,魔的感情持續不過十年,光明花最多能再堅持兩天,兩天之後就會影響您的魔力,為了這十年的歡愉,折損自己的壽命,實在不值。”
非正蹙眉,魔氣自身後散出,打了巧算子一掌,“我不會殺他,也絕不允許任何妖魔傷他。想不出新的辦法,你就永遠留在人界吧。”說完抱着落白走了。
巧算子喘了喘氣,那一掌不算重,只是殿下所說的話……他在人界已經呆了太久,再不入魔界,身上的魔力會逐漸消耗殆盡的。
強人所難是他樂啊。
落白睡得并不安穩,被放下來的時候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看到自己在一個熱氣騰騰的房間裏。身旁是一個巨大的熱浴池,一個男人在池子旁,左右有丫鬟侍候他脫衣服。
那男人除盡了衣服就下了池,靠在池邊泡着。落白在熱氣中認出那是非正。
非正注意到他動了,走到他身邊,直接将狐貍捉住丢進了池子裏。落白在水裏掙紮,聽到頭頂傳來低低的笑聲。
非正把他撈起來,擦擦他臉上的水,發現狐貍正用那雙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他,鼻子輕微地抖着。心裏一動,抱到眼前,在他眼睛上親了親。
落白有點不好意思,不敢再看非正。非正卻湊到他耳邊,沉沉地:“變人形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落白就發現非正親到了自己的嘴上,軟了身子,不知什麽時候就變成了人形,趴在赤身的非正身上,滿心歡喜地回應非正的吻。
至于為什麽心情這麽雀躍,落白自己也不多想。
非正親着親着又笑了,這狐貍還真是一點警覺都沒有。一手揉了揉落白光潔的屁股,道:“怎麽,不怕我就這麽吃了你。”
落白被潑了冷水,身心卻覺得非常的舒服,嗫嚅了一會兒,濕着眼睛道:“那你吃吧。”離絮說,很多事情沒有道理,只要願意,哪怕付出生命。
“我不客氣了。”
落白緊張地閉上了眼睛,他希望非正用溫柔一點的方式吃他,不想死後馬上變成一堆骨頭。
非正湊過來,又與他唇舌纏綿了一番,不過這次落白沒有感覺到體內有精氣流失。小狐貍被動地回應,引得對方滿意地嘆氣。然後非正又舔他的脖子,胸口,他渾身一抖,微微睜開眼道:“你,你快點……”
那人又笑了。今天真是落白見過非正笑得最多的一天。
“我知道了。”他說。
後來的事情是落白始料未及的。非正的手摸到那個他自己都不甚觸碰的地方的時候,他腦子裏馬上跳出了在落白山看到的兩只兔子□□的場景,當時離絮說,這是在繁衍後代。
落白知道自己是公的,非正也是公的,所以有點不理解,既然都生不了後代,為什麽要這麽做?而且,非正舔了自己好久,也沒有咬下去,到底還要不要吃了?
于是落白費力地睜開眼問道:“你是不是不吃我了?”
非正也不回答,只是又親親他的嘴巴,一手從水池邊拿了一個小盒,盒裏的膏狀物散發出淡淡的好聞味道。非正道:“你是初次,光靠水不夠,還是要好好做準備。”
落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但是點點頭:“你開心就好。”
非正笑得差點把小盒丢出去,抱落白抱得更緊:“你真是個寶貝。”
之後落白腦袋裏一片混沌,在激烈的動作中隐隐有些明白了這是怎樣一件事情,而且非正也一直在他耳邊說情話,所以即使後面有點痛,也極力忍住取悅非正。
他不知道,這是非正這麽多年以來最溫柔的一次。
只是這之後非正很少出現在他面前,基本都是到了深夜,非正一臉倦态地來到他住的房間,抱着他睡着,第二天落白睜開眼的時候,身旁已經沒了溫度。
落白試探性地問那些魔物,非正在哪,他在做什麽,魔物們都客客氣氣地回話,可是說得模棱兩可,等于沒說。
于是落白就自娛自樂,一個人到處跑,沒人跟着他也沒人攔着他。他坐在幽冥壇的壇頂看魔界混混沌沌的入口,那入口像噩夢的夢境,不知不覺就把懵懂的妖怪吸進去,一朝堕落。
他喜歡非正,但是不想成魔。
落白忽然意識到這一點。仙,妖,魔,在落白的心裏,好惡分明,他見過非正怎麽用魔氣吃掉妖怪,也聽說過很多關于魔物害人的傳說。雖然這裏的魔物都很友好,但他們是憚于他跟非正的關系罷了。
如果自己一直這樣下去,是不是也會變成魔物?
落白心裏一驚,差點從壇頂摔下去。好可怕,還是去找點東西吃壓壓驚。
幽冥壇有一個廚房,這是落白循着香氣發現的。他們魔吃東西很講究啊,落白想。在廚房門口探着身子看了一會兒,快到飯點了,裏面的妖和魔忙碌得就像落白在鎮裏酒樓看到的廚子們,只是食材都千奇百怪,也沒有熱氣。對了,非正不喜歡吃熱的。
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少皇殿下的新情人,在廚房門口偷看什麽?想吃什麽,告訴轍厘便是。”略帶笑意的聲音。
落白回頭,有點尴尬:“沒有沒有,我只是随便看看。”
那人叫轍厘,是廚房的總管。稱是總管,看起來倒是年輕活力,也是,妖魔怎能看出年紀。只是落白覺得,轍厘穿着白色的衣服,臉上沒有一點油光,白淨得只像書生。
轍厘走進廚房,細細吩咐着非正等會兒要吃的東西,什麽菜要怎麽擺,哪些食材要怎麽做非正才喜歡,非正讨厭吃什麽,他都一清二楚。
然後他從角落的一口大鍋裏盛了一碗湯,端給落白。
落白聞了聞,雞的味道,開心地喝了一大口,抹抹嘴上的油,道:“好喝。”
轍厘笑:“那就好。”
落白又喝了一口,“你在這裏呆了很久吧?”
轍厘:“三十年。”
“我看你很了解非正的口味。”
轍厘聽了這話,卻是一愣,說了句摸不着頭腦的話:“你不用擔心。”
落白喝幹了碗裏的雞湯,莫名其妙地:“嗯?”
“魔的感情只有十年,過了十年,像殿下那樣的,決不會回心轉意的。”轍厘的話聽不出語氣,他收了落白的碗,走進了廚房。
落白還沒來得及追問什麽,就有小妖怪跑來跟他說,少皇殿下讓落白去找他。不管怎樣,非正要見他,落白是很開心的。
非正坐在一個花園裏,面前擺了飯菜和酒。桂花釀香飄十裏,落白暈乎乎地坐到非正旁邊,拿起酒杯就喝。
非正笑笑,任他去。
吃了一半,落白随口道:“你知道轍厘嗎?”
非正嗯了一聲。落白等着聽下文,對方卻似乎沒有多說的意願。“我在廚房碰到他,他給我喝了一碗很好喝的雞湯。”非正仍然不發表意見。落白繼續道:“他說,魔的感情只有十年……”
“三十年前他在你的位置。”
落白:“哦。”
三十年前是轍厘在非正的浴池裏,非正對他笑很多。三十年前轍厘是非正的寶貝。魔的感情只有十年,所以十年後非正厭棄,轍厘呆在幽冥壇的廚房裏。所以轍厘比別人都了解非正的細小口味。仔細想想,自己跟轍厘還有一點像。
哦。落白明白了。心中複雜,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麽要問。
落白失魂落魄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困了,趴在桌上打瞌睡。
非正伸手想摸摸他的頭,手上卻是一抖,那強烈的殺死落白取他心頭血的想法又湧了上來。用力收回手,非正遣了手下,把落白送回房間。巧算子已經給了他最後一個辦法,雖然不至于讓落白死去,過程仍然過于痛苦,不到最後,非正也不想用那個方式。
想起剛才,轍厘啊,很久沒聽到的一個名字。幽冥壇他過去不常來,在這裏撿到轍厘,也在這裏把他丢下。那是只乖巧的山精,但是沒意思。魔的感情有十年,他對他好,也不過一年而已。
看看醉倒的落白,也許自己不該說那句。
“公子,公子……”
落白知道自己醉了,但是迷糊中感覺有一群人折騰着給他洗臉換衣服,然後丢到床上,他閉着眼沒有睡着。到現在酒醒得差不多,聽到上邪的聲音。
睜開眼,果然是上邪,絕美的臉龐,站在落白的床邊,讓落白想起第一次在洞口看到她時,她一臉的虔誠乖順。上邪說:“大人,我要走了。”
落白揉揉眼睛,道:“你要去哪兒?”
“大概要回去吧。”
“回去哪兒?落白山嗎?”
上邪想着大約是他給那山起的名字,“嗯。”
落白感覺一種特殊的沖動快要突破喉嚨,這種激動感簡直前所未有。“我跟你一起。”
當時擺在上邪面前有兩個選擇:殺死他,帶走他。
她本來可以在更久之前完成這件事,就是光明花在她的水球裏的時候。可是那時非正對她的監督太重,來不及下手就到了這裏。
到現在她發現落白成了非正生死的關鍵,事情變得簡單了。無論哪個選擇,最後都能讓光明花枯萎,非正不死也會大傷,魔界勢必要有一場動亂。這是先知想要看到的。
上邪不知道先知和魔界有什麽仇怨,但她是無條件服從先知的。所以,她來到落白的房間,沒料到對方馬上就說要跟她走。本來以為他們的感情加深,以落白直率的性格,不會想離開非正才是。不過既然如此,她也樂見其成。
那個晚上他們就出發了,因為上邪知道,非正這個時候會獨自修煉,維持光明花的壽命。于是上邪讓落白化了狐身,躲在她懷中,自己則摸黑走出了幽冥壇。
事情本該順利無比,上邪沒想到的是,走到半路就被非正發現,更準确的說,是被準備為上邪送行的巧算子發現,然後被抓回來。
巧算子嘆口氣道:“這麽美的女子,可惜可惜。”
落白還在她懷裏,她感覺到他有點發抖。其實他一點都不用害怕,非正怎麽會動他呢。上邪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
落白猜到事情不會如他預料那樣發展,非正很厲害,這是他知道的。他發抖,是擔心上邪會不會被這群魔物處罰。如果他早些看到上邪掏出的匕首,是沖着自己的,就不會有這種多餘的擔心。
胸口一疼,落白想起離絮的話來,貌美的女人是魔鬼。
離絮的很多話他都記得很清楚,但是這個時候,落白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不起來離絮的樣子了。離絮不是一只純種的白狐,不過這是落白的猜測,因為離絮的一只耳朵是棕色的,而他和別的白狐都是一水的雪白。離絮當然不承認,他說那是智慧的象征。
可是離絮的眉眼呢,落白怎麽也記不起來——滿腦子都是非正的樣子,冷漠清冽的表情,動情時餍足的模樣,為了那個模樣落白可以一邊疼一邊笑。
真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