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先知賜教
人在死後,會下地府,入輪回。妖若是死了,則會妖力全滅,只留一縷遺魂,在漂泊之後走上奈何橋,若有所憶喝下一碗孟婆湯,平凡轉世。
這種基本的妖生道理,落白在修煉初期就知道了。他一直對其中的“漂泊”二字有所困惑,去哪裏漂泊,漂泊多久呢?
現在這地方四周白茫茫,落白心中莫名感覺黑漆漆。
“小狐貍。”難辨雌雄的聲音。
落白環顧周圍,是在叫它?“哎!”下意識應道。
感覺那個聲音笑了。“我是先知。”它說道。
“我是落白。”落白禮尚往來。
這下先知是真的大笑出聲。“小狐貍,先知是能預知世間所有事情的神,你可明白?”
落白的表情很驚訝:“是嗎?!”原來有這樣一個神?他以為神啊仙啊都是高高在上住在天庭,說起話來冒冷氣那種。“可是你在哪裏,為什麽要跟我說話?”
先知道:“我預見到新的魔王會在四界掀起腥風血雨,這對萬物生靈來說都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我希望你可以阻止這場災難。”
落白猜它說的魔王指的就是非正吧。“我不明白。我要怎麽做?”
“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好好活着。”先知的聲音在一片白霧中,溫柔得仿佛清風拂過。落白在迷蒙中,聽見先知的囑咐:“小心離新魔王最近的女子。”
這是漂泊嗎,還是救贖?
落白用狐貍爪子摸摸自己的胸口,那個被上邪用刀□□去的地方,之前分明感受過鮮血橫流,現在卻安然無恙,狐貍毛都沒掉幾根。
他睡在幽冥壇的那個房間裏,周圍空無一人。真奇怪,難道是一個夢?落白兩腳一蹦跳下床,撓了撓門,沒撓開,于是化了人形——咦,剛才沒注意到,胸口上竟然有一朵白色的花的痕跡,這個形狀,像極了光明花。
推門出去,卻正好撞見非正。
非正扶住他,道:“你醒了。餓不餓?”
“餓。”落白點點頭。
非正讓人拿了雞湯和烤雞,落白很痛快地大吃大喝,非正一直看着他。抹抹嘴,“上邪呢?”
“灰飛煙滅了。”語氣淡然如舊。
落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去同情她,盡管之前相處甚歡,但畢竟是她對自己插的刀。他覺得很奇怪,這些人都表現得喜歡他的樣子,到後來卻總是要傷害他,上邪和青狐,還有獨自會見世界的離絮,真的就像離開的飛絮,落白再也沒見過他。
非正道:“跟我回魔界。”
愣了一下神,忽然反應過來,“為什麽?”
“你不想去?”
“不想。”落白回答地非常果斷,果斷到非正都訝然,“我不去魔界,我要修仙。”
非正把他困在懷裏,居高臨下道:“修仙?你覺得你現在還能修道嗎?”
落白猜想是不是因為之前跟非正做了那種事,所以自己跟魔也扯不清了。不過他感受自己的妖力,沒有覺得有任何異樣。“當然能。”落白掙開他,“你不能阻止我。”就算他喜歡他。
非正想了想,把手遞給他:“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落白疑惑地看着他,還是牽了他手,嗯了一聲。走了幾步,又道:“雖然我想跟你一起,但是我真的不可以跟你去魔界。”
非正聞言笑出了聲,低頭親親他的鼻尖,沒有說話。
後來巧算子來看落白。非正把他送回房間就走了,巧算子就在這時候走進來,先是客客氣氣地跟落白行禮,又問候了傷勢唠了幾句家常,半天才道:“公子可知道為什麽被刺中了要害,還是能活下來?”
落白搖頭:“是你救了我?”
“哈哈,不是。”巧算子神神秘秘的樣子,“公子大概也發現您胸口的白色花樣了?”
落白摸了摸胸口。
巧算子繼續道:“殿下先前在此逗留,就是因為離不了光明花,而光明花入魔界易亡,又難以在此生存。我給殿下的辦法是,取了光明花主人的心頭血将其養住,殿下自然是舍不得。後來又發生了這樣的事,公子您危在旦夕,是死是生,殿下就做了一個選擇。”
落白呼吸有些急促,細細地聽自己的心跳聲,那麽微弱,好像風吹過花叢的聲音。自己的心,和光明花結合在了一起。
“殿下是少皇,一定要盡快回到魔界,公子您現在和光明花化作一體,如果不跟殿下一起回去,殿下,”想了想,巧算子道:“殿下也會壽命折損的。”
落白陷入了沉默。“可是,我想要修仙……”
“仙有什麽好?”巧算子打斷他,“仙都是僞善的,你看那祝融,多大一個上神,就因為跟妖魔兩界有了點利益沖突,就打着消滅魔物的旗號,殺了殿下的妹妹,還把殿下打到輪回,現在又苦追不放,哪裏有點仙的大度風範?”
落白又是一懵,慢慢才想到,原來這就是非正轉世到蛋裏的原因。開口又想問什麽,門口卻忽然闖來一只小妖怪:“落白公子,殿下讓您去前堂。”
巧算子也随着落白一同去了。非正坐在王座上側頭沉思,英挺的側臉,看在落白眼中真是難以言喻的歡喜。
非正擡頭見落白來了,表情有些松動地過去摟住他,嘴唇親昵地蹭落白的眉角、眼睑,毫無意外地落在他的唇上。落白被吻得情動,想到還有旁人在,輕輕推開非正,道:“你叫我來就是做這種事。”
非正看懷中人羞得面紅耳赤,亂如麻的心情也有所好轉,“讓你見個人。”
“哥哥這些時日,就是在跟這只白狐糾纏!”甜甜的女聲,比起上邪,多了不少的俏麗嬌嗔。
落白聞聲望去,那女子袅袅婷婷着了一身桃粉長裙,面如凝脂含春水,毫不掩飾眼底一抹調笑地望着落白。
非正蹙眉不悅:“你該注意注意自己的語氣。”溫和轉向落白,解釋道:“這是我妹妹,非鳶。”
落白點頭:“很可愛。”
非正心裏一動。老實說,他先前也是覺得自家妹妹可愛,但現在,看着這只眉目清淡、眼神天真的小狐貍,竟然覺得佳人萬千,也不及他分毫。光明花種到他心裏,他卻覺得是把他種到了自己心裏。
非鳶也看到非正望落白那目光似水的膩歪樣,癟癟嘴就靠過去抱住非正的胳膊,道:“哥,我沉睡太久,你不帶我出去玩玩麽?”
非正:“好。下午帶你去你喜歡的人界。”
非鳶展顏,歪頭對落白道:“狐貍小哥要去嗎?”她與非正同父同母,一起長大,上千年的親情與情分,這種小情人只怕只能自慚形穢了吧。
結果落白開心道:“好的啊。”
非鳶噎住,不曾想這妖竟當真厚顏無恥,妨礙他們兄妹相聚。哼了一聲,非鳶丢了句去換身衣服,就轉頭走了。
落白看着非鳶離去的背影,再看看非正意外柔和的眼睛,問道:“你跟她很親密?”先知說了,要提防離非正最近的女子,他之前以為是上邪,現在看來,難道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妹妹?
“她是我的妹妹。”非正好笑,“你還要吃這種醋?”
落白面色大窘,“什麽話,我為什麽要吃醋!我只是擔心……”
下面的話還沒說得出口,就被非正以吻封緘,纏綿間,聽見非正極盡溫柔在耳邊吐氣:“你若是真會吃醋,我反倒開心了。”
落白閉上濕漉漉的眼,道:“你太貪心了。”我只要能被你喜歡,就開心得要瘋掉。
非正笑:“貪不貪心,床上見真知。”
小狐貍聞言一抖:“你你你,莫不是想大中午的還要塞進來……”
非正:“……說得這麽露骨,看來是很想嘛。”
“不,不不。折騰完了我下午就出不去了,唔……你走開!”落白拼盡全力推開一直對他上下其手的魔王,紅着眼瞪他。
非正投降:“好好,我知道了。你別瞪我。”
人界這種地方,落白看得再透徹不過了。他曾是被村民信奉的山神,又淪為被道士打壓的棋子,其間冷暖,他心知肚明。生活在其中的人類愚蠢而短命,已經成為落白最不願多結交的生物之一。
他答應跟這對兄妹一起來玩,也只是為了保護非正而已——如果這話說出來有人相信的話。
人間正是物阜民安、天下太平之時,非鳶一只修行近千年的妖到了這裏,活活變成了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興致勃勃地玩這玩那。看到臨湖晚上有燈會要開,立刻施法變錢在酒樓包了個上座,頗有貴族千金之勢。
落白勸道:“你變這麽多錢來騙人,要是被個修道的識破怎麽辦?”
非鳶道:“閉嘴。”
落白看了看自信滿滿的魔王兄妹,心中還是不安,獨自跑去尋了那收錢的小二,道:“店家,你把先前收那姑娘的錢還我,我重新給你兩千兩罷。”
小二納了悶:“可以是可以。可別讓那姑娘回過頭來罵我。”
“不會的。”落白拿出随身的小錢袋,細細數了一遍,銀票銀兩零零散散加在一起也只有三百兩。“我可以先付三百兩,後面的來日再補上麽?”
小二手巾一扔,“神經病。”轉身進了後廚不再理他。
落白心酸地想,自己不僅妖力薄弱,還窮,這要怎麽保護非正才好?
因為這心思而失魂落魄的落白回到非正身邊,非正尋了他半天了,這時看他一張苦瓜臉,問:“又憋屈什麽?”
“……我好窮啊。”落白忍不住感嘆。他還以為他在村民那兒搜刮來的錢財足夠在外面叱咤風雲了呢。
非正莫名其妙,身為妖魔,錢財本來就是無用的,妖力道行才是最重要。何況落白跟在他身邊,從來也不愁吃穿住,怎麽會突然覺得自己窮?
結果落白在放燈的時候寫的願望都是“希望今後自己會更有錢”,看得堂堂魔王心塞無比。
燈火樓臺欲下,笙歌院落将歸。冰瓷金縷勝琉璃。
放完夜燈,戴上面具逛燈會的非鳶更加興奮。非正因為有部下來報,留在了湖邊的酒樓裏,落白就只好像跟着小姐出門的家丁,在非鳶後面跟着提東西付錢。
“哇,前面有人在玩噴火!”明明已經活過那麽久、沉睡了一遭醒過來的非鳶,好像什麽都沒見過似的喊叫,一下子就蹿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落白提着太多東西在後面追趕不及,只好停下來張望。人界啊,真是一個人滿為患的地方,這時候看見人頭攢動,你推我搡,攤位前的人與攤主唇槍舌戰争那一分錢,落白竟心生一種他們死有餘辜的想法——
天哪,到底是跟魔物在一起太久,他自己都開始變得冷血無情了麽。
終于看到前頭一個身影像極了非鳶,落白欣喜地往前擠,卻忽然聽得一聲“送吉開始啦!”,人群開始大量往相反的地方湧去。看起來是哪家大商鋪趁着燈會,在做免費送禮的活動。
落白躲閃不及,被洶湧的人群沖撞着,搖搖晃晃,不知何時到了湖邊,腳底一空,就掉進了水中。
水淹沒周身的感覺,讓落白想到當時是怎樣跌進了落白山的水潭,非正這時卻不在身邊。
落白掙紮着要上岸,猛地有一股力量,自上而下壓制住了他。
“唔……”
湖水不斷灌進落白的鼻腔和耳中,水面近在眼前,但卻無論如何也夠不到。這股力量把他按在水中,連維持人形的妖力都支撐不住,化了狐身,懼水的身子更加無力。
鼻子和胸口都好痛,感覺像要死掉了。落白都不知道溺死是這麽痛苦的一種死法。時間流逝,白狐在水中也停止了掙紮,靜靜下沉。
“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好好活着。”
先知的聲音還在腦中回蕩。
“咳咳咳……”
周身忽然有熱流湧動,落白一個發力躍到水面,止不住地咳嗽。胸口的光明花微弱地發着光,落白輕輕撫上,“謝謝你了。”
濕漉漉爬上岸,多數人都被那什麽送吉吸引過去了,非鳶從不遠處走過來,落白道:“我一頓找你!燈會快結束了,我們回去吧。”
非鳶嘆氣,蹲在岸邊看滴着水的白狐,“會說話的狐貍,你還真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妖怪啊?”
落白尴尬,幸好左右無人,趕緊化回人形,“是我疏忽了。”
非鳶撲哧就笑出來:“人家說白狐是狐族裏頭最怕水的,我看也不是嘛。”
這話說得落白心裏咯噔一緊。
還沒站起身,身後忽然被暖暖地抱住。落白訝然:“非正,你怎麽在這?”
非正不語,緊緊抱了他一會兒,抱得落白渾身暖和起來了,才緩緩解釋:“我感覺得到光明花的動靜,但是離得遠,很微弱。你沒事就好。”
說話時,落白分明看到他眼中一絲狠厲閃過,急忙道:“我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非正顯然沒有在聽,“你跟鳶兒先回去。”
落白皺眉,他留在人間,多半不會幹什麽有益健康的事情。“咳咳,我好冷啊。”落白一把抱住非正,一副“你要是松開我我就會冷死”的樣子。
被抱住的魔王小心翼翼地回抱,“好吧,我們一起回去。”
“嘿嘿。”落白得意,身下忽然有點不對勁。“為什麽硬了?”
“……”非正被說個大紅臉,“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