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韓宮不畏王孫權
張良雖然兄弟姐妹衆多,但同父同母的,卻一個也沒有。這也能解釋為何除了若離,他在相府沒什麽玩得開的夥伴。韓非比他幸運,有個胞妹,名為“紅蓮”。
紅蓮是韓非同父同母的親妹妹,在宮裏生得嬌貴,有些刁蠻性子。
韓非自小便寵溺她,壞毛病一大堆。都說長兄如父,韓非想了想,要自己有這樣一個女兒,不是被累死就是氣死。所以,還是不成親比較好。
“哥哥說的那個很懂禮數,跟我完全不一樣的人,就是你嗎?”初次見面,紅蓮有模有樣地拿出公主的氣場,端着臉湊近張良。
張良被逼得往後一步,“回公主殿下,應該......是吧。”
他不了解紅蓮,怎麽知道人家懂不懂禮數?所以是——“應該”。
紅蓮哼了一聲,收回臉色埋怨道:“哥哥這個家夥,不知道又跑哪裏去了!”随後看向張良,“你叫什麽?”
張良拱手,客套道:“在下姓張,名良,字子房。”
紅蓮皺眉,嫌棄道:“你的名字好複雜。”
張良暗道冤枉,他的名和姓都是單字,哪裏複雜了?
沒等他想明白,紅蓮下一句就接上來了:“不如我就叫你小良子吧!”
張良頭疼,聽說王室的公主既端莊又典雅,眼前這位,卻有幾分江湖俠客的豪爽。估計在深宮裏生活,免不了會惹些麻煩。
這樣想,張良有點心疼韓非了。與紅蓮朝夕相處已經很費神,就不要再讓他為難了。于是順着紅蓮,拱手道:“都行,殿下請便。”
紅蓮摸着下巴琢磨,“哎呀不對,要是你比我大的話,我叫你小良子,哥哥肯定會說我的!你幾歲了?”
“子房今年六歲。”
“啊呀我也是!”紅蓮感到很危險,“你幾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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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殿下。二月,萬物迎春的時節。”
紅蓮叉腰,身體前傾逼近張良,“二月的哪一天?”
張良覺得對方很有把他拆掉的氣勢,便據實道:“初,初一。”
紅蓮氣急敗壞地跺腳,想了想,佯裝淡定,道:“我那什麽,是正月出生的,比你大,叫你小良子沒問題了!”
張良沉默片刻,最終還是膽怯提醒:“那個......殿下,韓兄說您是二月初二生的。”
謊言被拆穿的感覺很不好,紅蓮惱羞成怒,仰天大罵:“哥哥這個壞蛋——”
“阿嚏!”正給兩人買酥糖的韓非紮紮實實打了個噴嚏,擡頭望望天,攏緊衣衫,“啊,又要變冷了嗎?”
紅蓮寝殿的小花園裏有只秋千,是韓非最近給他紮的。本來紮這東西得有韓王的特許,但文美人去世之後,韓王基本不過問兩兄妹,便也随他們去了。
紅蓮玩心重,每日要在上面蕩兩個時辰才肯下來。
“小良子!再高一點兒!”
她與張良第一次見面,得拿出公主的氣勢,于是十分傲嬌地讓張良推她玩秋千。
“哦,好!”
張良力氣小,紅蓮往後退的時候又有慣性,他得拿出兩倍的力氣才能再往上推。一張臉都擠成了小包子,紅蓮也沒上去多少。
但是小公主嘴上嫌棄,心裏卻十分高興,“小良子,你的力氣太小了,需要每天鍛煉。本公主就姑且幫你的忙,每天來推我蕩秋千吧!”
張良呼呼用勁,“祖父——不會——讓子房——每日——都出來——”
紅蓮嘟嘴,兩條腿在秋千上蕩啊蕩,“那我去找你好了,你家裏有秋千嗎?”
張良仍舊呼呼用勁,“沒有——”
紅蓮訝異,“為什麽?你們家比王宮還不好玩。”
張良沒有多做解釋,他周身的氣力都用在推紅蓮上,半分多餘的也沒有了。
雖然累,但也開心。他直覺着紅蓮雖有小脾氣,但不是盛氣淩人地刁難他,比起家裏那十幾個兄長,要好太多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紅蓮殿下和韓兄都很好相處。
張良想着想着,嘴角不自知地上揚。直到幾個不速之客,闖進小院。
那是幾位受寵美人的子嗣,三男兩女,經常聚在一起玩耍。由于母妃受寵,他們的地位自然比紅蓮高。
蘭美人的小女兒“欣蘭”不經意間發現了紅蓮院子裏的秋千,一時玩性大起,趁着紅蓮不在的時候蕩了半個時辰。本來韓非和紅蓮是罪妃之子,她向來是看不起的,但秋千這東西,整個韓王宮就這麽一架。心癢了好幾日,終是沒忍住。還叫上平日的玩伴,一同去玩。要是被韓王發現,還有比她大的那兩個頂着。
只是沒想到,今日紅蓮沒有出宮,兩隊人馬撞了個正着。
“紅蓮,你下來,欣蘭妹妹要玩。”最年長的是個男孩兒,名為韓定,九歲,平日慣愛仗勢欺人。
紅蓮似乎很怕他,但又委實不想把秋千讓出去,小手攥着繩索,“我,我還沒玩夠。”
之前文美人剛被行刑,她被這幾個人扔過泥巴,好好的新裙子被泥水糟/蹋了,怎麽洗也是灰巴巴的。那是文美人給她做的裙子,第一件,也是最後一件。
那韓定痞氣地笑笑,随口編了個謊話:“就三炷香,欣蘭就讓你。”
紅蓮下意識攥得更緊,“真的嗎?”
韓定環着胸,說話多了幾分狠勁兒,“怎麽?我還能騙你麽?”
紅蓮朝門口望了望,默默下來,拉着張良退到一旁。
張良沒吱聲,始終挺直了脊背站着。明明只有六歲,音色臉龐都十分稚氣,看那身影,卻無端端生出一副傲骨。
一炷香之後,欣蘭沒有下來的意思,紅蓮扯了扯張良的袖子,意思想先離開了。
張良卻沒有動——對于欣蘭這樣的角色,今日讓一寸,明日她就敢進一尺(小良子的勝負心還是很強的)。
于是望着秋千上的欣蘭,端聲道:“殿下,三炷香的時間到了。”
一聲既出,仿若平地一聲驚雷。一圈人都驚愕不已,暗道這個從沒見過的小孩兒真是不識天高地厚。欣蘭望向年長的韓定,可憐巴巴地快要哭了。
韓定詫異又不屑地笑了笑,“到了嗎?我怎麽沒覺得?”
張良指着日晷,“到了,那邊的日晷計得很清楚。不過日晷辨認起來很難,很多人都不會。”
一圈人終日嬌生慣養,學的東西吃過飯便全然忘記,先生教的讀日晷的方法,早就不知道飛去了哪裏。
韓定沉下臉,“你什麽意思?”
張良徐徐道:“殿下如果不會讀日晷,那需要去請教夫子,如果會讀,就請遵守約定,從秋千上下來。”
這一下,總不能自己承認學識淺陋了。
欣蘭眼珠一轉,高傲地揚起下巴,打算從紅蓮下手,“紅蓮,再借我三炷香不成麽?”
張良側身問紅蓮,“殿下,你想借嗎?”
紅蓮半躲在張良身後,搖頭。
張良遂正視欣蘭,态度強硬,“回這位殿下,不行。”
欣蘭嬌哼一聲,“我偏要借!”
張良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凡用他人之物,問而許者再取,是為‘借’,不問而取,是為‘偷’,問而不許仍取,是為‘搶’。各位殿下都是王室的文雅之人,相信不會做出後兩者的行徑。”
欣蘭暈乎乎沒聽懂,求助地望向韓定。韓定也沒聽懂,只隐約覺得張良在罵他們,于是撸起袖子,走到只到他胸口的張良面前,惡狠狠道:
“識相的,滾一邊兒去!”
張良仍舊不退,直視他道:“不退。”
“呵,膽子不小!知道我們是誰麽?”
“不知道。子房只知君子,不知小人。”
最後這句話,無疑觸怒了對方。紅蓮萬分崇敬地望着張良的背影——這個跟她差不多瘦小的人,原來這麽能說啊!
韓定攥了拳頭,咬牙切齒,“那本公子就讓你知道知道!”
一拳出去,欣蘭吓得閉眼,紅蓮大呼了聲“小心”,張良卻眼睛沒眨一下。
那拳頭在擊中張良之前,被迫停在了半空。
紅蓮看到那只半路截出來的手,望向突然出現的救星,欣喜大喊:“哥哥!”
出手的人正是韓非,他握住韓定的手腕,笑道:“這不是十四弟麽?前兩日才因為打架被父王罰了跪,怎麽這麽快就忘了教訓?”
“要你管麽!”韓定想抽回手,卻被攥着動不了,“放開!”
“放,自然是會放的。”韓非手下發力,眼中逐漸露出狠戾,“不過兄妹之間,應當友愛,欣蘭是父王的骨血,紅蓮同樣也是。厚此薄彼,可不是王家風範。”
“你,你管得着嗎!”韓定使勁抽手,仍舊不能動彈。
“我不能管,父王總能管,十四弟是否要鬧到父王那裏去?這樣可對你們沒好處。”韓非收了往日對張良和紅蓮的溫柔,從頭到腳都散出蝕骨的冰寒,“今日我姑且不做計較。若十四弟繼續胡作非為,我也只能還之彼身。倘若再看到紅蓮受半點欺負,無論是否你所為,我都會算你頭上,可記住了?”
“你放手!抓疼我了!”韓定痛得龇牙咧嘴。
韓非逼近他,臉色陡然變得可怕,仿佛要将人吞噬,“我問你,記住沒有?”
一旁的張良被這個眼神吓得不輕,在他印象中,韓非永遠像春風一樣溫柔,斷不會這般兇狠。不過萬幸,這樣的表情不會針對他。
末了,以韓定為首的一行人灰溜溜跑了。
韓非終于換上溫和笑容,蹲下望着兩人,洋洋得意道:“如何?我是不是很帥?”
紅蓮哇的一聲就哭了,狠狠抱着韓非的脖子就是不撒手。韓非一面拍她的背,一面輕生安慰。
半晌,又看向張良,“子房,方才有沒有被吓到?”
張良口是心非地搖頭,“沒有。”
韓非把他的小手包進掌心,“手裏都是汗,還說沒有?”
張良仰頭望他,“子房在考慮要不要打架。打架不是君子所為,但是懲戒小人又是君子之道。”
韓非若有所思,“嗯,有道理。下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不用考慮了,打人交給我,子房不用動手。”
張良擔心,“可是韓兄身體不好,不能習武,還是交給子房吧,子房去學劍術。”
韓非聽了十分欣慰,“那敢情好。子房一學便通,日後劍術超群,可要保護為兄了!”
張良眼神堅定,“嗯。”
韓非當時沒有留意,只是萬萬沒想到,張良後來真去學了劍術,也真的,劍術超群。
那個“嗯”的重量,只有張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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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園事件的後續,便是欣蘭氣不過,一狀告到韓王那裏,韓王拗不過蘭美人的枕邊風,隔日便把那秋千拆了。
紅蓮哭了一上午,韓非卻勃然大樂。
當日下午,相國府的一個偏僻小院,便多了一只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