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韓非年少遇恩師(一)

一年之後,張良已經七歲,身量拔高了不少,卻仍舊清瘦。逢誰都是淺笑的模樣,纖柔無害。

韓非也滿了十三,年紀長了,便不能像紅蓮一般無憂慮地玩耍,需要考慮的事,防範的人,足夠讓他焦頭爛額。坦白講,他在王室的日子并不輕松,整日提心吊膽,又尋不到出路。

張良隐約看出他眉宇之間逐漸堆積的憂愁,卻沒有辦法解決,說準确些,他不知道那些愁容從何而來。

每每向紅蓮問起,她都茫然地從肉串裏擡頭,“啊?哥哥心情不好嗎?”

後來,張良就放棄了......

可能是他多想了,韓非在他們面前向來會掩飾負面情緒,他捕捉到的那些,許是錯覺。

每逢初一十五,韓非都會帶他們出府游玩。

他們,便指的是張良、紅蓮,以及,死皮賴臉跟上來的若離。

若離是有工錢的,雖然少,但好歹是個數。每每到了小吃攤,他都萬分得意地掏出自己的小腰包,豪情萬丈地一拍,“公子,随便點!”

小販看着他輕飄飄的錢袋子,好心提點,“這位客官,您這......恐怕得差一點。”

并非張府克扣下人工錢,若離每月拿到錢,第一個就要給老家的病母寄過去,自己積攢下來的并不多。

被小販提醒之後,若離臉上的豪邁一僵,然後一本正經地看向小販,并指着身後的韓非,“他付賬。”

紅蓮和張良也連連應和,“對對,他付賬。”

韓非:“......”

韓王雖不寵他們兄妹,但衣食住行是不缺的,所以,韓非還勉強算有一個小金庫,供三個小祖宗刨。

從東街走到西街,以紅蓮為首,一行人開始了大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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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張良和若離都差不多飽了,紅蓮卻還沒盡興,盯着辣鴨頭直流口水。韓非讓她少吃辣,不給買,她便開始打若離的主意。

“小若離,你覺得本公主好看不好看?”

若離嘿嘿一笑,特別純潔,“好看!”

“多好看?”

“嗯......只比公子差一點點。”在若離心中,這是非常高的評價了。

“那你願不願意買一個辣鴨頭給我?”

若離捂緊錢袋,“我沒錢的!”

紅蓮柳眉一豎,“你方才還說有錢的,還說要給小良子買吃的!”

若離搖頭如撥浪鼓,“你,你肯定聽錯了!”

紅蓮哪能由得他扯謊?二話不說,舉起拳頭就沖過去。

若離吓得趕緊跑,扒開人群沖得賊快。紅蓮提起裙子追上去,一邊追一邊大喊壯勢,絲毫不慢于男子。

韓非不放心,便讓跟來的宮人一個不落(真的一個都沒留)都追了上去。

人群頗有些嘈雜,張良聽着遠處傳來的若離的哭聲,感慨道:“這下回去又得委屈好幾天了。”

韓非揉了揉酸疼的太陽穴,“唉,紅蓮這個脾氣,真是沒人能管。”

張良淺笑,道:“紅蓮殿下是性情中人,若離雖嘴上說怕她,其實心底裏很喜歡與殿下相處。”頓了頓,又道,“子房也喜歡。”

韓非眉梢一挑,問得別有用心:“那子房覺得,我是否是性情中人?”

張良仔細思索,點頭道:“是。但是......韓兄跟紅蓮殿下不大一樣。”

韓非訝異,“哦?哪裏不一樣?”

張良很認真地道出自己的依據,“韓兄和殿下都重情義,但是,殿下的情緒都寫在臉上。韓兄不會。”

韓非一怔,道:“聽起來,子房倒是比我想象的更聰明。”

張良沒想到自己的猜測竟是真的,于是擡眼望他,“韓兄真的隐藏了什麽嗎?”

“沒錯,其實準确來講,這叫僞裝。”他蹲下身,平視眼前的人,“子房,你要明白,在這爾虞我詐的世道,善僞裝的人才能活得久。”

在王室裏僞裝弱者,在紅蓮面前僞裝強者,這樣想來,他韓非并不是什麽君子。

張良仔細回想母親的劄記,并沒有關于僞裝的記載,于是十分苦惱,“子房不明白。”

韓非瞧着那雙幹淨的與世無争的眸子,罪惡感陡生,愧然道:“抱歉,不該跟你說這個!”

在他心裏,張良是這世上最幹淨的人,像月光一樣皎潔,容不得絲毫玷污。真是被王室的勾心鬥角殘食了理智,竟在那人面前說出這種話!

“子房,對不住!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韓兄為何要道歉?”張良抿唇,“子房悟性不夠,明明是子房的不是。”

韓非苦笑,再說下去,這小人兒又要自責一整晚了,于是忙着轉移話頭,揉了揉他的頭發,若無其事地笑,“不說這個了,走,為兄帶你去吃糖葫蘆。”

張良看着他微蹙的眉頭,也放下心裏的疑團,不再追問,擡手拉住韓非的袖子,“嗯。”

兩人走到車水馬龍的路口,左右都有賣糖葫蘆的小販,韓非最怕這種兩方均可的選擇,于是低頭問:“左邊還是右邊?”

張良左望望,右望望,然後點小公雞,選了右邊。

他不知道,他這随意的一點,便給韓非點到了改變他一生的良師——荀子。

彼時,荀子是儒家最有學識的大人物。趙國人士,卻桃李天下。常年身居桑海,傳道授業。時而也出游四方,尋訪奇人異事。在某次周游列國之時,路經韓國,不料前方的去路被布衣擋住。

“夫子,前面的路被堵住了。”車夫探路回來,在木車窗旁佝偻着脊背禀告,“兩個布衣似乎是因為錢財的事情,正理論不休,圍觀的人也堵得水洩不通,暫時過不去。”

荀子無論在儒家還是在趙國都享有很高的地位,更是天下文人敬仰的白玉石,但他并沒有倚權仗勢的毛病。只緩緩下車,撚了撚灰白的胡須,“先別聲張,前去看看。”

“是。”

争論的中心是青年與一個賣油翁。青年丢了一袋錢,裏面裝了八十銅板。在丢錢之前,他只與賣油翁接觸過。而賣油翁的錢袋裏不多不少,也正好八十銅板。

兩人都說錢是自己的,各說各話,相争不下。

“我剛在你這裏買油,錢袋就丢了,剛好你的袋子跟我的長一樣,剛好裏面就八十銅板,不是你拿的還能是誰?”青年氣得瞪圓了眼睛。

賣油翁哆嗦着手,“天地良心!我小老兒賣了一輩子油,從來手腳幹淨,斷不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少裝可憐!”青年頭上暴了青筋,八十銅板不是筆小數目,足夠三口之家吃一旬了,“這錢是我先前賣糧食換的,你可倒好,一下子扒了去,可讓我夫妻二人喝西北風麽?”

“我也說了,這錢是我賣油換的,你把它搶了去,可讓我一家老小去要飯麽?”

“你,你說這錢是你的,拿什麽證明?”

“你說是你的,你又拿什麽證明?”

絮絮叨叨争個沒完,倒便宜了一群看客,免費把事端當做戲來看。

韓非和張良在人群裏出不去,望着不遠處的糖葫蘆很是苦惱。

“韓兄......”張良有點着急了,倒不是急着吃,是急着想把事情解決掉。就跟看到鳥窩落了地,一定要拾回樹上一樣。

韓非把他抱在一方木箱子上坐着,那高度,能夠看清楚整個局面。

“子房,你稍待片刻,看為兄給你斷案。”

張良唇角微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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