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韓非年少遇恩師(二)

韓非從人群抽身而出,擡手朝二人一揮,“二位莫要再争吵了,在下有個法子。”

他并不是想出頭□□,這條路本就不寬,若不疏通開來,到時候擋了來往的車馬,又得官府出面,免不得勞命傷財。

而且,張良着急,他心裏便更急。

二人見有人出來挑擔子,便也停下争吵,只威脅韓非,若拿不出個有用的辦法,定要鬧到刑官那裏去。

韓非揉了揉酸痛的腦仁,伸手道:“可否把錢袋借在下片刻?”

賣油翁遞過去,“你打什麽鬼主意?”

“待會兒便可見分曉。”語罷,韓非又對人群歉然一喚:“可否有在酒樓做事的兄臺,勞煩替在下盛一碗幹淨的水來?”

人群中立馬有人應聲,少頃,一大碗水便呈了上來。

韓非拉開袋子,嘩啦把銅板都倒進水裏。不多時,便有油泡子咕嚕咕嚕往上跑。

韓非心下了然,擡頭道:“現下證明了,這錢是這位老伯的。”

青年不服氣,争辯道:“憑什麽?!”

韓非把銅板撈起來,一個一個排在桌面上,把水晾幹,“敢問閣下,平日作何為生?”

青年揚起下巴,得意道:“給酒館做賬房先生。”

韓非勾唇,“那便更不會錯了。”

“什麽意思?”

韓非排到第九個銅錢,道:“這銅錢上布滿了油,一入水,油泡子便都浮到水面。試問閣下一個賬房先生,身上如何會有這麽多油?只可能是賣油的老伯,一面賣油,一面從客人手中接過銅錢,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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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嘩然,紛紛點頭稱贊。

賣油翁感激涕零,不斷朝韓非作揖,後接過錢袋,“多謝這位公子了!多謝多謝!”

青年卻苦惱不已,急紅了眼眶,“那,那我的錢袋在何處!”

韓非拍了拍他的肩膀,“買油之後,發現失竊之前,你還去過何處?去那裏找一找,興許還能找到。”

青年把去過的地方趕緊在頭腦裏過了一遭,眼前陡然一亮,扒開人群往來路跑。

看戲的看過了,總要評價幾番。于是好幾個人紛紛圍過來稱贊韓非,說他英雄出少年,日後定有一番大作為。

彼時韓非雖剛剛十三,個頭不高,眉宇間卻也露出大人的決斷。真心贊賞與假意客套他看得出來,遂跟稱贊的人謙虛着寒暄幾句,便沒再做停留。

他牽着張良,生怕被人群沖散。一路享受着小人兒崇拜的眼神,他驀然覺得,下次有出風頭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抓住。

紅蓮不知道把若離追到了哪裏,左右讓侍衛和宮人跟着,不會有事。

韓非看了眼天色,暗道不妙。他還得去買酒,這是近兩年才養成的習慣。宮裏管得嚴,他每每都溜出來偷嘴。不過喝了酒就不能去相府,不然張開地又會垮臉,到時候斷絕他和子房結交就慘了。

想了想,還是先把張良送回相府。

“韓兄,十五會來嗎?”張良在最上那一梯石階站着,眼巴巴瞧着韓非。初一分別,已經想到十五相見了。

韓非對那雙清澈的眸子向來沒有抵抗力,于是展顏一笑,“當然來,前幾日學的那篇賦,是時候考考你了。”

張良得意道:“那篇賦子房早會背了,韓兄來的時候,子房給你看一篇新文章。”

韓非眉尾一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張良淺笑,“嗯!”

時候不早了,兩人便也三兩句作別。

直到張良的身影在逐漸關閉的門縫中消失,韓非才轉身離開。穿過人群,拐過巷口,卻迎面遇到一輛精致的馬車。

那處巷子十分安靜,飛鳥也沒有一只,頗有些陰森。

車夫在一旁畢恭畢敬候着,駿馬也訓練有素,不吵不鬧,只是安靜等候。韓非眼眸一虛——對方身份不低。

“閣下方才三句斷奇案,一如快刀斬亂麻,實為精彩。”荀子緩緩從車上下來,走到韓非跟前,眉眼間略有笑意。

他的聲音低,盡管語調平緩,也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韓非不明對方身份,便拱手作揖,謙遜道:“難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戲,讓先生見笑了。”

“閣下謙虛了。”荀子的眼睛裏盛了異樣的情緒,道:“經過方才的事端,可見閣下是滿腹學識之人,正好,老夫有一惑,想請教一二。”

韓非颔首,“請先生示下。”

荀子上前一步,徐徐道:“當今天下正逢亂世,格局瞬息萬變。強國兵戎相向,弱國無還擊之力,喘息于夾縫之中,維存于朝夕之間。敢問閣下,如何使強恒強,弱變強?”

這個問題屬于見解一類,不像詩經論語裏出一句問下一句,答案是死的。它沒有正确答案,但卻能從回答中看出個人見解,孰高孰低,孰狹孰廣。

韓非不知對方來歷,但問題來了總得答回去。于是沉思半晌,擡眸回道:“天地之法,執行不怠。國無常強,亦無常弱。在下以為,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

空氣凝滞了片刻,随後便被荀子的朗聲大笑打破,“好一個‘奉法者強則國強’!”他将手負在身後,轉身正視韓非,“還沒請教閣下尊名?”

韓非明顯感覺眼前的人與之前那群看客不一樣,一字一句都不乏大家風範,但他為人謹慎,便沒有問其他的話,只是像先前一樣拱手,如實道:“在下韓非。”

“韓非......”荀子琢磨了一下,又問,“王室中人?”

韓非的眼神暗淡了幾分,“是。在下排行第九,無甚作為。”

荀子眼中流露出惋惜,篤定道:“韓王沒有重用你,是韓國的損失。”

随後十幾年的時間,韓王的确身體力行地證實了這句斷言。并诠釋他如何把自己的骨肉,救國的棟梁,親手逼上梁山。

然則彼時韓非還年少,還沒體會到這句話的含量,只是謙遜道:“先生謬贊了。”

荀子接着先前的話,道:“年紀輕輕,見地深遠,不過謀略上還欠點兒火候。若你願意,可到極東桑海,老夫願與你探讨一二。”

稱謂從“閣下”變成“你”,韓非聽出對方收徒的打算,但打量他的衣着,又不像是韓國人。

便開口道:“敢問先生大名?”

荀子三指撫上胡須,道:“趙國,荀況。承蒙公卿們看得起,叫我一聲‘荀子’。”

荀子生于趙國,卻長居桑海。脾氣怪且倔,許多人慕名拜師,都被拒在門外。用現在的話說,那便是有精神潔癖,凡與他不同道的人,他都避而遠之。

韓非大驚,沒想到他崇敬多年的對象,竟與他在韓國大街上相遇。

騰的跪下,額頭貼地,“韓非拜見荀夫子!”

荀子受了他這一拜,面色微微緩和,“老夫一句話你便相信,萬一我是行騙的術士,你堂堂王孫中了圈套,豈不麻煩?”

韓非搖頭,篤定道:“若真要行騙,應對太子或者四公子下手。韓非乃無名之輩,身量輕,權位低,對韓非使騙術撈不着好。所以,先生定是荀夫子!”

“果敢且幹脆,以你的年紀,有這樣的氣魄不容易。”荀子欣慰點頭,親手将他扶起,道:“不過,你還沒給老夫答複。”

韓非懷才不遇,荀子是頭一個肯定他才學的人,胸口堆積了多年的情感陡然爆發,定定望着荀子。

“學生,願往!”

荀子答應等候韓非五日,五日過後,一同駕車趕往桑海。

韓非上報韓王,沒說荀子想收他為徒,只透露想游學四方的志向。韓王本沒多重視他,便二話沒說,置了些盤纏,随他去了。

連紅蓮也懂事地不哭不鬧,只讓他照顧好自己。說她在冷宮裏遇到一個白頭發的少年,對她很好,可以代替哥哥照顧她。

一切順利得超乎想象,不過,僅限與張良告別之前。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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