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夜驚魂(一)
張開地向來是以禮服人的老臣,紅蓮此次出行沒有帶随從,他便依照禮法,讓張良送她回宮。一路上,紅蓮開心得像一只花蝴蝶,把這幾年王宮有趣的事情都說給他聽。到了宮門口,還仍百般不舍,大有說到天昏地暗的架勢。
“以前蘭美人不老仗勢欺人嗎?後來她栽跟頭了,跟新來的胡美人鬥心計沒鬥過,被父王罰到永巷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我偷偷溜進過冷宮一次,在那裏碰到一個白頭發的少年,比你還俊俏!”
“侍候我的宮女看見那人就臉紅,哼,我後來就不讓她們跟着了,我自己一個人去見他。”
張良看出紅蓮情窦初開,心裏也替她高興,道:“聽上去,殿下這幾年過得很開心,子房甚是羨慕。”
紅蓮揚起下巴,“那當然,哥哥不在,沒人管束我,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張良怔了怔,“殿下......不思念韓兄嗎?”
紅蓮揪着衣衫的角落,嘴硬道:“思念他幹嘛?哥哥就是個愛喝酒的啰嗦鬼,其他什麽都不會,我幹嘛想他?”
張良看出她的口是心非,也将就着不戳穿,只道:“殿下比子房灑脫。”
紅蓮氣鼓鼓地擺手,怕說下去會沒面子哭出來,便道:“哎呀不說他了,小良子,你去蒼山,有沒有好玩的事情?”
張良見天色晚了,擔心她從宮門到寝宮的這段路不安全,便勸她回去:“有的。不過今日時辰晚了,不方便再說,待明日,亦或哪天殿下有空,你我再秉茶言歡。”
紅蓮意猶未盡地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好吧,不過明日不行,胡美人明日生辰,父王在宮裏大辦壽宴,所有人必須參加。等後日吧,我去府上找你!”
張良颔首,“如此也好,殿下明日有宴,請快些回宮,早些休息,子房恭送。”
紅蓮瞧着張良的小身板,“你也趕緊回去,現在外面不怎麽太平,以後一個人少出來走動。還沒我高呢,要遇到個歹徒,一巴掌就把你掀翻了。”
單論身長,張良确實不如紅蓮,彼時他兩人都是十二歲,女孩子開始長身子,男孩還沒什麽動靜的時候。
張良坦然一笑:“無礙,若離一直陪着,殿下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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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能幹什麽?”紅蓮表示很看不起動不動就流眼淚的若離。
若離氣得把頭擰到一邊,鼓着腮幫子不吭聲。
張良怕他待會兒又哭出來,便幫他打圓場,“若離會得很多的,譬如他做的糕點就很不錯,下次殿下來時可以嘗嘗。”
“真噠?!”紅蓮對吃食一向沒有抵抗力。
若離終于驕傲地挺起胸膛,“哼,當然是真的了!尤其是梨花糕,保你吃一口,想一年!”
紅蓮又說了兩句,便歡快得蹦跶回去了。
張良望着她不知愁的背影,悵然一嘆,默然立了許久,側首問若離,“你真會做梨花糕嗎?明日......我想吃。”
月光慘白,将将灑了滿地。
那之後,紅蓮每次到相府“拜訪”,張良都會送她回宮,起初倒沒什麽,只是夜路走多了,終還是會碰到壞事。
那時已經入冬,天上偶爾飄幾片雪花,帖地即化,沒有積成雪堆,只降了溫度。
夜晚風急,若離給張良披了很厚的一件鬥篷,生怕凍壞了。兩人像往常那樣,送了紅蓮之後回府,然則離開宮門不到兩百步,便有人擋了去路。
“相國家的小公子,近來倒是和蓮公主走得很近。不知道相國打了什麽算盤,想拉攏蓮公主。還是......閣下本就揣了私心?”
那人說話慢,徐徐從暗處現身。年紀不過十六七,穿着一身華貴袍子,腰間懸一枚和田玉佩,衣袖領口都用金線裝飾——不是權宦之子,便是貴族之後。
張良剛回來沒多久,對新鄭城裏的格局還不是很熟悉,隐約感覺到來者不善,心中便生了警惕,問:“閣下是?”
那公子轉着本該出現在夏季的折扇,道:“哦,忘了自我介紹。本公子姬然,大将軍姬無夜,是我的小叔。”
姬無夜,韓國獨一無二的大将軍。在亂世硝煙中,武将的地位陡然拔高,韓國由他坐鎮,也算能偏安一隅。也正因為如此,他手握韓國大半的兵權,權傾朝野。其號稱“韓國第一強刃”,不過那刀刃,既朝外,也朝內。
姬無夜的野心大,手段狠,其巨劍一擲入地,朝野百官莫敢不從。哪怕是張開地,也要看他幾分臉色。
張良的神情凝滞了一瞬,後換上客套的疏遠笑意,拱手道:“原來是大将軍的愛侄,子房拜見姬公子。”
身後的若離也跟着颔首躬身。
姬然不受這份禮,道:“我現在官至校尉,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公子。”
擡了自己身份的同時,貶了張良。
被壓了官架子,張良也不惱,悠悠改口道:“既如此,拜見校尉大人。”
姬然見張良沒什麽脾氣,胸口快感大增,終于滿意,“免禮了。”
張良直起身,把手收進鬥篷,面上仍是雲淡風輕的樣子,“謝大人。”
姬然望着俨然關閉的城宮門,悠悠道:“蓮公主是文美人的女兒,當年,文美人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給大王心裏的最痛處刺了至深一劍,致使蓮公主現在都不受寵愛。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沒受王宮的約束,活得那樣自然脫俗,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這一點張良十分贊同,遂答:“是。”
姬然緊接着又道:“我已向大王提出迎娶公主之意,待公主十五歲便可舉行大婚,大王已然答允。”
張良有點明白對方的意思,敢情之前贊賞紅蓮那番話只是抛磚引玉,後來的這樁婚事才是重點。
“如此,子房恭賀大人了。”
姬然臉色陰沉下來,語氣裏多了警告,“在我迎娶蓮公主之前,任何人不得從中作梗。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張良心裏喊冤,他與紅蓮只是單純的玩伴,全因為韓非二人才得認識,這勞什子校尉的醋勁兒也太大了。
“子房明白。”張良頓了頓,又道,“不過我想,大人是誤會了。子房與殿下只是君子之交,沒有其他的意思。”
“是麽?”姬然冷冷一笑,顯然不信,“我每次拜訪,蓮公主都閉門不見,偏偏隔三差五去你那兒,你以為,本官是傻子麽?”
張良看了眼他身後的貼身侍衛,以及他腰身上的佩劍,于是直截了當道:“大人的想法,在下不敢妄加揣測。在下只是好奇,大人今日找在下的目的。”
“明人不說暗話,你倒也爽快。”姬然傲慢着兩手環胸,也不再兜圈子,直勾勾盯着張良,“我要你保證,今後不再與蓮公主見面,否則,本官一個覆手,便可讓你人頭落地。”
這時候,無論張良說什麽,大抵都是錯的。
要答應吧,那就是擺明了心虛,稍微施壓就吓得不敢不從。
要拒絕吧,那就是死不悔改,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盤算目的。
權衡了片刻,張良擺了一招緩兵棋:“這個恐怕得去問紅蓮殿下。不如這樣,大人先去找紅蓮殿下商議,若能說服她,在下便再不與殿下見面。否則到時候,在下不去找殿下,殿下卻主動找來,不麻煩了麽?”
姬然的眼睛毒,看懂張良的變相拒絕,便冷下臉色,道:“本官心善,給你個臺階下。聽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自己下去了?”
張良雖然待人溫和,但也不是誰都能捏的軟柿子,何況姬然仗着權勢無理取鬧,誣陷他與紅蓮,已經讓他不打算謙讓。
只見他冷冷擡眸,唇角的弧度雖然還在,但已宛如一碗涼水,“在下行的正,坐得端,一心只向往高處美景,不往低處走。”
姬然心中怒火漸盛,壓低了嗓子警告:“你可知,你這句話,是在跟誰說?”
張良的脊背挺得筆直,語氣淡然:“自然知道。大人先前已經自我介紹過了,一位還未曾有過建樹,便已然官職高懸的校尉,不是麽?”
“放肆!剛才那句大不敬的話,我就能罰你二十軍棍,抽散你這身硬骨頭!”姬然見他不僅不退,反而一次比一次還擊得厲害,便嘲諷道:“哼,不過你年紀小,有些硬骨頭是正常的。只是這骨頭你不該有。莫忘了,要不是張開地,你不過只是個平頭百姓,何來地位跟我攀談?”
張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道:“彼此彼此。在下靠的是祖父,大人靠的是小叔。不過我張子房至今未靠祖父謀取一官半職,說話行事,大抵還能硬氣幾分。”
論起打嘴仗,張良氣死人的本事,那可是進步飛速。
姬然眼睛裏染了殺意,沉沉道:“你知不知道,剛才這番話,會讓你很危險!”
“生死賬是地下閻王管的,即便是大将軍的手,恐怕也伸不到地下去。”張良渾然不懼,身高的懸殊并沒有讓他敗下氣勢,擡首正視對方,又道:
“大人還有其他的話麽?若沒有的話,在下先行回府了。”
語罷,敷衍地拱了拱手,轉身離開。若離從唇槍舌劍中緩過神,忙擡腳跟上去。
姬然今日是帶了劍出來的,張良的話顯然觸怒了他。再加上他平日倚仗着姬無夜作威作福慣了,陡然冒出個悖逆他的,當然忍不了。
于是“唰”的拔出劍,朝張良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平安夜快樂~
等一等,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