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逃亡(三)

姬無夜硬着頭皮道:“本将軍奉律法之命,奉冤魂之命,不放過任何一處線索。”

張開地身為文官,最厲害的就是那一張嘴,何況他現在已經動了怒,沒打算給張開地面子,直道:“奉律法之命,沒有搜查令直接對相府派兵?奉冤魂之命,去冤枉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之人?将軍自恃清高的本事,本官佩服!”

姬無夜辯駁了幾句,卻節節敗退,被說得無地自容。只覺得滿腔怒火,找不到點反駁。

最後只能擰着眉毛,十分不情願地朝張開地拱了拱手,道:“今日事發突然,本将軍欠考慮了。有冒犯的地方,來日登門道歉!”

語罷,帶着一幹人,悻悻離去。

張良望着燈火逐漸走遠,強撐着的僵硬的身體才陡然脫力,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公子——”

若離其實也怕,但他沒見到西門厭,只以為張良在雨夜裏懷古傷今。到後來,張良為了掩飾那灘血一頭撞上柱子,又在姬無夜面前僞裝從容,強行把地上那灘血解釋過去,他才明白,事情并不簡單。

在姬無夜闖進門之前,張良扣着他的肩膀,千叮萬囑:切勿露出馬腳,否則張家上下都會陷入水火之中。

他頭一次見張良露出這樣的表情,驚惶,急促,恐慌,不知所措,渾身緊繃得宛如拉緊的弓弦,連眼睛裏也生了血絲,在雷電閃爍之下,像受了驚泣血的杜鵑。

只得匆匆答應,照張良說的那樣,控制着不開口,不發抖,不引起姬無夜的注意。

一行人慌忙請了大夫,包了傷口,又給張良換上幹淨的衣裳。待大夫再三把脈,确定無虞之後,張開地才松了氣,随後看着張良被繃帶包裹的傷口出神。

次日,張開地一本奏折參到韓王那裏,羅列了姬無夜昨日的種種行徑。翡翠虎一死,韓王本就痛心,再加上姬無夜忙活一整晚什麽收獲也沒有,還對相府大動幹戈。于是一氣之下,罰了姬無夜三個月的俸祿。姬無夜雖氣不過,但也無奈。怪只怪那暗衛報了假消息,害他空歡喜一場!

不過,他已經擰下了那暗衛的頭顱,怒火也算尋到了出口。翡翠虎的財産大部分都流落到他手裏,比起這些,那三個月的俸祿,根本就是大山裏的螞蟻,不足一提。

算下來他賺得不少,于是大發慈悲,沒有把張良列進死亡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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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醒時,額頭上的傷口正火辣辣的疼,嗓子也幹得冒煙。仿佛在沙漠裏走了三天三夜一樣,喉嚨裏卡了沙子。想喚若離進來倒杯水,頭一側,卻發現坐在桌案邊的張開地,“祖父?”

張開地的表情看不出喜樂,“你醒了?”

張良吃力坐起身,低啞問道:“祖父今日不去上朝嗎?”

“已經回來了。”張開地變得嚴肅,灰白的眉頭微微蹙起,深深望着床上的人,“良兒,你對我說實話。你是否有事瞞我?”

張良下意識攥緊了被子,“沒有。”

昨晚,他與若離剛看到那灘血,姬無夜的聲音便在門外響起。想也沒想,一頭撞上了石柱,那根柱子在雨水裏沖刷,上頭的血跡三兩下便沒了影。然後強忍着痛,散下幾縷頭發,遮擋在額前。讓若離扶着他,假裝剛出門就摔到的樣子。

地上那灘血在雨水沖不到的地方,清洗肯定會留下痕跡。“銷贓”是門技術活,銷因和銷果,二者取其一。張良最後,選擇了“因”。這灘血的因是西門厭,他便做個手腳,把因換成他。

張開地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道:“這裏沒有旁人,你不用再隐瞞。”

張良沒有說話,他不清楚張開地是看出了什麽破綻,還是純粹的試探。

張開地見他沉默,道出推斷的依據:“你騙得過姬無夜,卻騙不過我。昨晚,你衣服被打濕的程度很不正常。別告訴我,你出來開個門,片刻便濕成那樣。”

張良一震,随後難堪地垂下頭,沉默了許久,道:“什麽都瞞不過祖父......”

張開地見他果然有隐瞞,便接着道:“我是你的祖父,自然會幫你,否則昨晚也不會把姬無夜痛斥而走。你坦白跟我說,那人是誰?”

張良搖頭,攥着被子的手越發用力,“子房不能說。”

張開地動了怒,“他險些給相府帶來滅頂之災,究竟是誰!”

張良咬破了嘴唇,反駁他的想法,道:“帶來滅頂之災的不是他,是姬無夜。姬無夜處心積慮想除掉我們,那人只是一個借口!”

張開地一愣,問:“何以見得?”

“昨夜,姬無夜親口說,他沒找到兇手的行蹤,那他何以直奔相府?”張良手掌上纏了紗布,攥起來的時候,掌心的指甲血印又裂開了,血液透過布料滲出來。

“只有兩種可能,一,相府有他的細作,一有風吹草動,不論是否跟兇案有關,都會第一時間禀報他。二,他早對相府持有禍心,只要有禍事發生,不論是否與我們有關,他都想方設法往這裏潑髒水。”

張開地的臉色沉下來,張良的一席話在他胸口轉了好幾圈,眼角的皺紋往皮裏陷了幾分,“依你看,他現在,是哪種可能?”

張良垂下的睫羽顫了顫,道:“都有。”

張開地沉思了半晌,徐徐起身,踱步到窗邊,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道:“子房,有勇有謀,我沒看走眼。”

張良冷不丁怔住,“祖父?”

“你的掌心被指甲摳出血窩,如此失常,昨夜定然發生了什麽惡事。然則在姬無夜面前,你卻能不動聲色,勾銷他的疑心,此乃勇。姬無夜的确視我為眼中釘,包藏禍心人人皆知。不過,細作一事,我确實沒想到。你能看到這一步,委實不容易,此乃謀。”

張良臉上的茫然逐漸濃烈,他本以為張開地會斥責他的隐瞞,一來二去反倒開始誇獎,他十分看不透,只跟着答:“祖父......過獎。”

張開地對着窗外的悠然美景,悵然嘆了口氣,道:“祖父老了!很多事情看不透,要你幫忙了。”

張良這下明白了,張開地是要把他當作繼承人來培養。他之前從未想過這事,一時間要他答複自然不現實。但張開地也确實上了年紀,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竭力而助,也是他這當孫兒應該做的,于是答應道:“替祖父分憂,是子房的分內的事。”

張開地欣慰着點頭,道:“這件事我不會再過問。只是你重情義,但也要時刻注意,切莫被情義利用,失了理智。”

張良心中湧了千頭萬緒,他對西門厭的情義,怕是這輩子也要爛在肚子裏了。“是。”

張開地又道:“還有,無論發生什麽事,你要記住,張家,永遠是你的後盾。”

張良驀然擡首,眼眶發熱,他隐瞞了西門厭,本以為張開地會發怒,卻沒想他不但不計較,反而還出言寬慰。張良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何為“血濃于水”,一時間,感慨良多。

騰的下床跪下,哽咽道:“子房多謝祖父!”

那年,張良十五,鋒芒初露。在西門厭生死一線時,憑靠不同凡響的謀略幫他逃過一劫。自此,少年再不是那躺在月光裏,皎潔無暇的碧玉。

他開始打磨,也開始在傷痕上蛻變。

作者有話要說:

本卷結束!

下一卷“吾家有男初長成”

張良長大啦~~~

提問:張良長大之後,先遇到韓非還是西門厭?

吾家有男初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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