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鋒芒初露(一)
門前的翠竹抽了兩次新葉,轉眼之間,張良已經十七。
時間能夠改變很多,也能将情感淡化很多。該有的和不該有的,統統順着流川沖走。有極少一些頑固的,不甘心的,莫名其妙的情感,偏偏舍不得走,卻也在流水的沖刷之下,日漸平淡。
值得一提的是,張良的劍術越發精湛,一套劍舞下來行雲流水,灑脫又飄逸。但他深知,這之間缺了幾分果斷。他每日練習,翻閱了無數習武書卷,也不見好轉。
曾有一個游俠看過他的劍法後,撚着胡子分析,發現他心中的“仁”太重。但該下手時下不了手,贻誤了時機,在對決時無疑致命。
若離總是在一旁寬慰:“公子莫要心急,張家歷來都是以文相主。修煉劍術不占主位的。”
張良伸手撫摸劍身上的紋路,道:“我總想練好一些,若以後遇到什麽變故,也有個傍身的本事。”
若離一直是他的忠實粉絲,“公子的劍術已經很好了。連老爺也說,您在同齡人裏,已經算個中翹楚了。”
張良失笑,“祖父那是鼓勵我的話,你怎麽還當真了?我的劍,在新鄭城裏尚且拿不出手,這樣的程度哪裏夠?”
若離心疼自家公子,嘆道:“您就是對自己要求太嚴了,這樣勞心又費神,多辛苦啊!”
張良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張家祖訓說得清清楚楚,你前日不也會背了麽?”
若離不滿地揉鼻子,張良的手在他的監督之下,保養得比以前好多了,現下骨節分明,指尖如玉,勝過絕大部分男子。但張良老愛刮他的鼻子,刮得紅紅的,跟個愛哭的小姑娘似的,弄得他老是遭人笑話,怪難為情的。
“那苦中也得作樂不是?昨日老爺誇您那篇賦寫得好,都沒見您多開心。”
張良挂出平日慣有的淺笑,“我一直都笑着,哪裏不開心了?”
若離哼了哼,“小的自從十二歲就跟着您,假歡笑還是真開心,可分得清了!”
自從西門厭走後,張良再未真心笑過。
那個人生死未蔔,不知是活着還是死了,也不知是入獄了,還是仍在逃亡。是否能吃飽飯,是否能穿上暖和衣裳。種種種種,都是張良牽腸挂肚,夜不能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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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被家仆點破,張良怔了怔,随即把注意力轉移到劍上,轉了個劍花,道:“其實你六歲就跟着我了,十二歲那年你傷了後腦勺,才忘了這些事。”
若離撅嘴,“那,那也不妨礙我能分辨公子開不開心!”
張良被他認真的樣子逗笑,刮了刮他的鼻子,“既然這樣,還不做點兒梨花膏哄我麽?”
曾經韓非跟他說,梨花代表分離。分離是為了更好的相遇,可他好像一直在經歷離別,這些年過去了,從未嘗過重逢。
他每每吃梨花糕,便會想起遠方的人,一面思念,一面為他們祈禱。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種儀式,隔三差五便要吃兩塊,否則心裏便像火燒了一般難受。
若離聽到自家公子想吃自己的拿手點心,歡喜地一蹦,“您等着,一個時辰就來!”
随後便去庭院摘了一捧梨花,屁颠颠朝廚院跑。
若離不知道梨花的典故,只以為梨花氣味清淡,恰好對了張良的口味。他唯一知曉的,便是那個老是在月下來找張良的冷漠的男人,自從那個雨夜之後,再也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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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晚,張開地滿目愁容地回府,蹒跚着下了馬車,年邁的步子踏在木質梯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張良像往常一樣在門口迎接,上前去扶他,問:“祖父今日為何這麽晚?”
張開地花白的眉毛擰成一團,朝服也皺巴巴的舒展不開,他一面走一面道:“大王要廢太子,想立玉美人之子為儲。”
張良驚愕,不可置信地問:“玉美人的十八公子?”
張開地極不情願地嗯了一聲。
張良擔憂道:“十八公子年僅十二,又生性頑劣,怎能挑起一國儲君之任?”
莫說十八公子,就是正在儲位的太子也不是治國的材料。只是廢儲茲事體大,真要換太子,也是才華出衆的四公子韓成,怎麽着也輪不到這不成氣候的十八公子。
張開地嘆了一口濁氣,“何止?太子乃王後所出,王後的兄長又是邊疆的駐守将軍。若真廢了太子,韓國又免不了一場動亂。外憂未除,又生內患,如此下去,國土怎不堪憂!”
張家五代為相,張開地也親自輔佐了三朝國君,滿腔的忠肝義膽,這樣自斷手腳的事情,他決不能袖手旁觀。
張良也懸了一顆心,“大王留祖父到現在,是在商量立新太子的事宜,還是......跟祖父您商量,廢太子的可行性?”
自古天子決斷,做臣子的即便不情願,到最後能左右的也不多。若是韓王找張開地說的是前者,那便證明,他心意已決,旁人再說也無用。這時,恐怕張開地一頭撞死在金殿之上,也不會有何改變。
若是後者,還有幾分轉圜的餘地。
張開地道:“大王跟幾個侯爺說過這個想法,同意反對的都有。今日找我,主要是想讓我去勸說那些反對的宗親。不過,我拒絕了。”頓了頓,又道,“他表面上覺得廢太子可行,但我隐隐察覺出,他還是有幾分猶豫。”
這幾年,韓國朝綱有動搖的趨勢,張家的地位雖高,但也敵不過姬無夜操控大權,逐漸對高處的寒氣失了幾分抵抗。謹慎起見,朝中的事情無論大小,張開地都會與張良商議。張良年少有為,謀略方面的才華也逐漸顯露。
張良跟在他身側走着,思索了片刻,道:“大王寵幸玉美人,一時失了方向。既然丢失了,便要麻煩祖父,帶人去把它找回來。”
張開地停住腳步,看向張良,“你有辦法?”
張良垂眸,猶疑道:“但不知能否奏效。”
“說來聽聽。”
張良扶上走廊的紅木柱,道:“如今的韓國,正處動蕩年代。大王上了年歲,內心趨向安穩。祖父抓住廢太子會動搖國家根基這一點,或許可行。”
張開地思忖片刻,覺得有理,“說下去。”
“祖父一人之力或許難以說動大王。依子房看,可以兵分兩路。”他下意識用指腹摩擦木柱的表面,将思緒一一道出。
“一者,面見玉美人,表明護儲決心,若因十八公子廢儲,致使韓國內亂,朝臣必群起而除之。縱使玉美人有包攬大權之意,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骨肉往火坑裏推。二者,祖父召集韓國四大老臣,齊力勸阻大王,如實剖析,廢儲之害無異于束手入獄。若真廢儲,彼時朝綱霍亂,天下動蕩,韓國再無寧日。祖父需警示大王,若想讓韓國多存活幾年,便斷了廢儲之心。”
一席話,讓張開地豁然開朗,眉頭頓時舒展,欣慰道:“子房,你的才華,勝我年輕時百倍。”
張良垂眸,道:“祖父謬贊,子房班門弄斧了。”
張開地擡頭望月,嘆道:“五年之後,我辭官回鄉,彼時你繼承我的位置,定會成為千古良相。”
張良拱手,推脫道:“祖父,子房愚笨,不懂為官之道。這方面,大哥才是人中翹楚。”
“大哥”便是年幼時經常挨打的張治,他本人雖然才智不怎麽樣,但近兩年他收了幾個不錯的門客,幫襯着讓他辦成了不少好事。張治向來不怎麽收斂,已經表露出想繼承張家的野心。何況他又是嫡長孫,按倫理綱常來講,張良他們是不能動歪心思的。
但張開地偏偏有點兒精神潔癖,張治在待人處事上确實是一把好手,但為人太急功近利,總想着與別人争搶,必要時還要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這樣的後人,張開地雖不至于趕出家門,但也不會考慮把官位傳給他。
“治兒是不錯,卻沒你合适。”
張良着急道:“祖父,可是子房——”
張開地心裏燃了幾分怒火,徑直打斷他:“——這件事我主意已定,你莫再推辭。除非,你不是張家人。”
張良微微蹙眉,難耐地垂下頭,“......子房知錯。此事,全憑祖父吩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開始就是2018啦,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們學業有成,愛情甜蜜,工作順心,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