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鋒芒初露(二)
桑海城外,有一高山聳入雲霄。雲霄之間隐約可見一處屋宇。石門之外,韓非正背着行囊,拜別恩師荀子。
“老師栽培之恩,學生沒齒難忘。”
荀子早看出他的離別之意,也不驚訝,擡手撫了撫胡須,道:“韬光養晦,正是為了利劍出鞘的那一日。為師能教給你的,你也都掌握于心。非兒,你這把劍,是時候出鞘了。”
韓非颔首,壯志在胸口萦繞,“是。”
荀子想起屋中的寶劍,他本想送與韓非,但韓非不能習武,只能徒徒放在屋裏積灰,于是惋惜道:“只是你不能習武修劍,終是一件憾事。”
韓非在這方面總是看得開,輕松道:“求學在老師門下,學生了無遺憾。”
荀子雖是個喜歡端着性子的老頑固,卻也真心舍不得徒弟。将一匹雪白色的良駒交與韓非,“此馬名為踏雪,可日行千裏。公孫家的掌門前幾日與我辯法輸了,把它當作賭注賠了我。”
韓非受寵若驚,往後退了一步,“公孫家的踏雪千金難買,如此貴重的禮物,學生不敢收!”
荀子撚着花白的胡須,悠悠道:“為師上了年紀,鮮少出門。你此去千萬裏遠,正好用到。”
“可是——”
“——你還沒出為師的門,便想不聽話了?”
荀子決定的事情,向來不喜歡被拒絕。韓非眼眶微熱,也沒有再推辭,再次跪下拜別,“是,韓非卻之不恭。”
荀子緊了緊腮幫,轉身背對韓非,聲音一如既往的嚴厲:“天色不早,要走就快走。磨磨蹭蹭難成大事。”
韓非起身,“是,老師保重!”
荀子犟着脾氣沒有回身,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只叮囑了一句:“以後若有機會,便來桑海看看我這老頭子。”
韓非點頭,“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韓非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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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仰天一嘯,前蹄一擡,蹬了蹬地面,揚塵而去。
老樹的枝桠幹枯交錯,投下扭曲的斑駁黑影。萬籁俱寂,不見半只鳥禽的影子,興許都因沒了食物,或死或逃。勁風寒得刺骨,将三尺城牆劈砍出條條裂痕。不出二十年,這座荒廢的城池便會被吞噬在沙漠裏。
所見之處,皆是瘡痍。
韓非嘆息,夾了夾馬肚子,踏雪便撒開馬蹄飛奔。小半日後,終于看到人煙。韓非尋到一處茶棚,掏出空空如也的酒囊,“店家,有酒嗎?”
店家将汗巾往肩上一甩,不耐煩地拍了拍招牌,“只賣茶。”
韓非這些年養了酗酒的壞毛病,一日不喝便如芒在背,“尋常人家裏不都備着酒嗎?你與我換一些,我出高價。”
店家上下打量他一番,擡着眉毛問:“出多少?”
韓非常年在外,日子過得清淡,身上的衣裳也是不怎麽值錢的棉衣,而非絲綢。故而店家只認定他是騙酒的過路人。酒水到手了就跑,人走遠了,誰還長個狗鼻子去尋債?
韓非慷慨地伸出五根手指,“五塊碎銀。”
他的盤纏還有許多,足夠返回新鄭。只是他胸有成竹去掏錢袋的時,卻發現平時脹鼓鼓的腰間空了。左翻右翻還是沒有,韓非急了。
店家似是早就料到,冷笑兩聲,“喲?錢袋丢了?”
韓非讪笑着點頭,“你這裏......可否賒賬?”
店家耷拉下臉,嘲諷道:“這個月,你是這樣說的第十三個人。”
韓非嘴角抽搐,含着十二分的真誠,“你相信我,我不是訛酒的。”
店家攤手,“那就拿錢出來啊!”瞄到韓非懷裏露出的一塊白色的像玉一樣的東西,“或者,拿其他東西換。”
韓非指向踏雪,“你想要它?”
踏雪回頭一瞪,噗的朝韓非放了個響屁,斷絕韓非典馬買酒的念頭。
“你瞧見了,它不樂意。”就是樂意也不給。
店家見韓非沒什麽防備,便眼疾手快抽出他懷裏的那東西,大失所望,“原來是條破帶子,瞧着不值什麽錢。唉,算了,當我吃個虧,跟你打一盅罷。”
他并非訛人,而是真沒看出帶子中間鑲的是塊白玉。在手裏端詳了幾番,打算拿回去哄媳婦兒。
韓非卻吓得一蹦,趕緊把人攔住,“店家店家,這東西我不換的。”
店家啧了一聲,“你個窮鬼好不識擡舉!我都吃虧肯給你酒了,你自己倒不要!”
韓非小心翼翼地拿回玉帶,放進衣襟裏,賠笑道:“我是說不用這個換。”從脖子上取下項鏈,上頭的寶石在白日下尤其耀眼,“這條項鏈,不更值錢嗎?”
店家揉了揉眼睛,寶石這樣閃眼睛的東西他還是認得的,“你這小子瘋了吧!這鏈子買我的茶棚都綽綽有餘!”
韓非冷靜笑着,把項鏈放到對方手裏,“當然不是真換。我把項鏈暫時當這兒,日後會有人來贖,銀錢一分也不會少。還請兄臺幫我保管幾日。”
店家捧項鏈的手都在抖,“好說......好說......”
最後,店家給韓非打了兩囊酒,外加一條肥美的大烤魚。
韓非像舉劍一樣舉起烤魚,沖着新鄭的方向,信誓旦旦道:
“想見我的和不想見我的,我韓非回來了。”
韓非回國,不出意料的風平浪靜。他将這些年游學的成果上報給韓王,并表露想獻身國家社稷的壯志。韓王看也沒看便擱在一邊,淡淡道:
“孤知道了。官職一事不急,你長途跋涉,先回府休息。”
不急,便是再也急不了了。當年在桑海,他是同輩師兄弟裏最出色的一個,荀子亦最重視他。曾點評他的學識“始于儒家,不止于儒家”,暗示他在“治法”方面會有大成就。
沒料,親爹不買賬。
韓非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離開王宮。他大抵屬鏡子的,從頭至尾一概平滑,沒有起伏。跟那些風雨大事,完全不沾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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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到張良,自從他給張開地獻策之後,韓王果然斷了廢儲的念頭。太子保住儲位,一時間對張開地感激不盡,特在府上設了酒宴款待。
張開地有意讓張良接觸王室,好為日後的官途打通人脈,便讓他只身去了。
只是太子終是雕琢不出花樣來的璞玉,王後囑咐一定要拉攏張家這條大船,他卻全然抛在腦後,酒宴上一個勁貪杯,半點政治不談,只說風花雪月的酸話。最後主意竟打到張良身上,說他面容姣好,絲毫不亞于女子。若不是幾個狐朋狗友攔住,估計床/上交/媾的污言穢語也脫口而出。
張良仍是淺笑,看着不動山水的模樣,悠悠然沖太子拱手,“太子殿下今日興致頗高,四海之內的朋友也都來慶賀。天色不早,子房便不叨擾了。”
太子虛着眼睛擺手,臉色被酒精泡得通紅,“不叨擾不叨擾!張良是相國大人的愛孫,這次幫了本太子大忙,本太子還沒好好款待你!”
張良垂下眼眸,推拒道:“殿下的盛情已經讓子房受寵若驚了。但還請殿下見諒,祖父管教頗嚴,若在外應酬,需趕在亥時之前回去。太子盛情,子房恐怕只能辜負。”
太子仍舊端着酒樽笑,臉色卻沉了幾分,“張良啊,是不是酒菜不合你的口味?還是你跟本太子的朋友,話不投機啊?”
張良聽出話裏的責怪,連忙跪下,“殿下息怒,子房只是依照家規行事,對殿下和各位公子,絕沒有半分不敬。”
太子搖搖晃晃走過去,“我就開個玩笑,看把你吓的!快快起來。”眼珠子在狹長的眶裏轉了轉,“相國大人讓本太子跟你結交,特許你晚一個時辰回去。”
張良伏在地上,指節微屈,“是嗎......”
太子尖着嗓子邪笑兩聲,“本太子說的話還能有假?”
一圈貴公子聽了之後哄堂大笑,其中有個灰色衣袍的出聲調笑:“相國家的小愛孫太聽話了,多出來幾次就好。其實家規什麽的就是個擺設,聽話就有,不聽話就沒有。”
太子感同身受,連連點頭,“對,說得對,就是這個道理!”
灰袍男子又道:“不如帶張良小弟去潇湘閣轉轉?這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看看新事物。”
張良不知潇湘閣,太子便耐心地解釋給他聽。他臉皮薄,兩頰立馬通紅,推拒道:“衆位公子盡興,子房便——”
太子擡手打斷他,“--張良莫急,咱們就去看看,倘若不喜歡那裏,掉頭走了就是。有本太子在,你怕什麽?”
張良:就是因為有你在才怕啊......
但他與太子頭一回見面,在衆目睽睽之下拂了人家面子總是說不過去。盡管無奈,也只好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好不習慣發布的時候輸2018呀●v●
ps:韓非用項鏈換酒的梗來自《天行九歌》,非原創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