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軒轅劍(二)

韓非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癟嘴——反正在張良眼裏,他跟“英雄”二字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了。

索性放棄試探,順着他的話往下問:“你常年在新鄭,認識的能人異士豈能少了?”

這似乎戳到了張良的痛處,他眼神黯淡了一瞬,收了下巴,“韓兄說笑了,子房鮮少出戶,莫說能人異士,連能說上話的朋友,一只手也是數的過來的。”

韓非見他落寞,心裏有些泛疼,“又是相國大人定的家規?”

“當然不是!”張良着急解釋,生怕韓非對張開地有什麽誤解,“是因為子房不大會說話,總惹得旁人不愉快。”譬如那日赴太子的素宴。

“怎麽可能?”韓非不由分說地摟過他的肩膀,“我就覺得子房不錯,秉性溫良不說,聲音好聽又出口成章,是個談心的好對象。”

兩個人的距離突然變近,張良下意識低頭,避開眼神撞擊,“也只有韓兄這麽覺得了。”

“怎麽?你覺得自己哪裏說話不好?”韓非仔細望着他,星眸流轉,萬裏江山也融化在那雙眼眸裏。

他的手臂收緊了幾分,張良覺得兩個人的姿勢有些親密,于是伸手一推,輕輕拉開他們的距離,“韓兄出生王室,在衆目睽睽之下還是收斂一些,要是被人抓住把柄,到大王面前參你一本,子房可就成罪人了。”

韓非放開手,無辜地左右望了望,喃喃自問:“嗯?誰在看麽?”

張良的表情略微局促,“大街上都是人,萬一碰上那些想為難韓兄的呢?”

“說了半天,原來子房是關心我啊?”韓非洋洋得意,眉尾也随着上揚,“你放心,以後若要與你親近,為兄鐵定找個沒人的地方。”

“韓兄!”張良微惱。

韓非聳了聳肩,企圖把話圓回來,“我說笑的,別當真。”

張良鼓了鼓腮幫,拉着缰繩,徑直朝九重樓走去。

韓非憂愁地拍了拍踏雪的鬃毛,呢喃道:“看吧,又失敗了,你可得抓住隔壁那匹‘生蓮’,別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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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十分不屑地打了個響鼻,表示拿下生蓮不在話下,讓韓非管好自己。

九鐘樓外,人聲鼎沸。

朱紅色的木門前面放置了一張棋盤,立在十二級臺階之上。黑白的棋子交錯落在棋盤間,外行人只湧上前看看熱鬧,內行人才看得出,黑子已經将白子逼到角落,棋局只差最後一步便可結束。

“諸位安靜。”一旁的門童清了清嗓子,高聲道,“我家主人說了,能解白棋之困者,方可入樓。”

人群中立即有人問:“樓主可有說,怎麽才算解困?”

門童答:“諸位落子之後,我家主人自會評判。”

“可有時限?”

“沒有。”

也有人質疑,“這白棋分明已經是甕中之鼈,怎可能還有回轉的餘地?”

“我家主人說了,自有智者能夠洞悉棋局真谛。”

有人不滿:“使用軒轅劍的必定是習武之人,拿個文人的玩意兒出來糊弄我們是什麽意思?”

門童恭謹地拱手,“軒轅劍乃上古神劍,神劍認主,并非只認武者。且又說了,智者能解棋局,自然也能解人生迷局,待諸位有能參悟一二的,我家主人自會細細說明。”

門外一左一右立了兩個持刀的人,直挺挺的宛如勁松。容貌長得一模一樣,只是一個穿着白衣,一個披着墨袍,面目表情地平視前方,巋然不動。想來,應該是以防有人強闖。

看這架勢,九鐘樓這次應該是動真格的了。

九鐘樓的主人,名為“東皇釋”,行蹤不定,臉上總戴着一張八卦圖樣的面具,從未有人見過其真面目。

韓非與張良雙雙立在人群裏,聽門童說了半天。韓非用手肘戳了戳張良,輕聲道:“看來東皇釋是遇到麻煩了,所以才想出這一招,發求助帖。”

張良沒有明白,“求助帖?”

韓非點頭,“棋局就是帖子,誰拿到了誰便進去會見他。若解答出來了,估計才能拿到軒轅劍。換句話說,軒轅劍其實算是報酬。”

張良點點頭,不過也生了疑惑:“傳聞中,若誰得到了軒轅劍便可所向披靡,這東皇釋坐擁稀世珍寶,竟也有困惑?”

“活着便會有困惑,地位越高,煩擾也會越多。”韓非頓了頓,又道,“譬如,子房想韬光伏翼,相國大人卻想讓你外露鋒芒,一樣的道理。”

張良萬分訝異,嗖地擡眼,“韓兄?!”

他怎知他心中所想?

韓非曲起食指尖敲了敲眼眶,“你認識我才幾歲?想什麽我怎麽會不清楚?”

張良彼時雖也成長不少,但畢竟只有十七,僞裝情緒的水平還沒有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有時候會不自知地卸下防備。韓非真真切切看在眼裏,每次都不說破——因為他覺得老是佯裝成熟的張良十分可愛。

張良質疑他,“可是,我從來沒對人說過這些。”

“是麽?”韓非調笑着望着他,“那或許你我心有靈犀。”

張良嘴角一抽,“韓兄,心有靈犀不是這麽用的......”

韓非煞有介事地問:“那要如何用?”

張良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心有靈犀’是用來形容情人之間的話,意思是說兩個人愛情濃烈,心意相通。”

韓非深深望着他,聲音柔軟:“對,是這樣沒錯。”

張良接到他的眼神,遲鈍了片刻,然後像是被針紮了一樣,陡然把眼神調開,指着門前的棋盤,“這,這個棋局,韓兄有解嗎?”

韓非也不再調侃,回頭望向棋盤,神情變得嚴肅,琢磨了一會兒,道:“不好解,不對,可以說是無解。”

張良擡頭望了眼樓頂,整座九鐘樓都透着神秘的莊嚴,感慨道:“東皇釋,沒準是一位技藝超群的棋聖。”

小半個時辰過去,不斷有人上去嘗試,每落一子,門童就在布帛做的棋譜上點一下,然後跑上閣樓,呈給東皇釋。不出半炷香又會跑下來,一面對落子之人致歉,一面流露遺憾。

接近晌午,人群逐漸稀疏,十二級臺階之下,松松散散的只剩下幾個人。

韓非緊皺眉頭,端詳着一塵不變都棋盤,“黑白兩方角逐到這個地步,本應瓜熟蒂落,生死已成定局。白子雖然想尋找機遇絕處逢生,但它的棋眼已經被堵了個七七八八,能夠發展的活棋也幾乎被斷了後路。想反敗為勝,根本沒可能。”

張良的眉毛也逐漸擰起,思索了許久,還是沒找出能夠解救的落點。

韓非見他不語,側首問:“你可有想法?”

張良搖頭,“子房慚愧。”

韓非想了想,問:“你和相國大人,誰的棋藝更高一籌?”

張良道:“平時下棋的時候,祖父都會讓着我。”

韓非眼眸一彎,“也就是說,他下不過你咯?”

張良為人謙遜,不習慣“我高你低”的說法,于是只好道:“子房只是運氣比較好。”

韓非曲起食指,在他額頭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失笑道:“你呀......”

然後回首,望向臺階上,筆直站在一旁的門童,思忖道:“相國大人當年打遍新鄭城,棋盤上也沒遇到過對手,你現在已經在他之上了。若你都沒辦法,那估計也無人能解。”他摩擦着下巴思索,“只是......東皇釋布出一局死棋,究竟是何用意?”

正午陽光漸盛,活生生烤出一層汗水,黏在衣領上有些不舒服。守在上面的門童也出了一層細汗,一個小厮躬着身子把汗巾遞給他,仔細擦拭了兩下,又拿了下去。

張良百思不得其解,東皇釋為何要布棋?韓非明明不會武功,卻為何對軒轅劍如此癡迷?以及,韓非這個闊別重逢的故人,為何對他了如指掌?

種種思緒,攪得他腦子裏一團混亂。

直到韓非對他打了個響指,得意洋洋道:“我有辦法。”

張良驚且喜,“真的?!”

韓非點了點頭,提出推測,“你有沒有想過,東皇釋本來的目的,就不是想讓我們開出活的棋路呢?”

張良茫然,“不想讓我們開出活的棋路?子房不明白。”

韓非唇角微揚,“跟我來。”

兩人徑直跨上臺階,在棋盤面前停下。

門童的表情已經沒有什麽波瀾,只淡淡問:“二位可是找到了破解的辦法?”

韓非笑道:“在下不才,想獻一下醜。”

“閣下是今天第四十八位想嘗試的。”

韓非十分篤定,“也是最後一位。”

門童微愕,擡手朝棋盤一展,“請。”

作者有話要說:

有,有人喜歡九公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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