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中毒(一)

這日,四公子韓成大婚,新鄭上下一片歡騰。

新娘是司寇大人的千金,名門閨秀,賢良淑德,與揚名在外的韓成萬分般配。何況司寇一職掌管法紀律例,位高且權重,韓成與之聯姻,此後在朝堂中的分量自然也與日俱增,朝廷內,鄉野間,天下人都為止欣羨。

張開地讓管家備了三擔子賀禮,裁了一身正式的衣裳,帶着張良也去賀喜了。四公子府的下人機敏,見着來客,一面讓人去清點禮單,一面紛紛笑着把人往院子裏迎。權臣有權臣的去處,王公有王公的去處。一時間恭賀連連,好不熱鬧。

本是千人傳萬人頌的佳話,只是誰也沒料到,這佳話還沒促成便胎死腹中。

拜堂結親的時候,衆人都往殿堂裏聚,想目睹新人結成連理的那一刻。

然則,誰也沒想到,在衆目睽睽之下,殿堂裏竟然生了變故——原本藏在紅蓋頭裏嬌羞的新娘,在夫妻交拜之際,突然從袖子裏抽出匕首刺向韓成。

所幸當時張良正在韓成身後不遠,刀光乍現之時,眼疾手快将他推至一邊,韓成才将将躲過。張良身手敏捷,被刀刃擦傷手臂後全身而退。

賓客抱頭而逃,各家的小厮緊随其後。

“子房!”韓非在門外見到這一幕,下意識一喚,逆着人群擠進來。

張良旋身而退,那女人未有得手,也姑且停了招式。

“有刺客——”

随着千承一聲高喊,十幾個家仆就湧了進來,團團把那女刺客圍住。不多時,侍衛也得了風聲,唰唰拔刀而進。劍拔弩張之下,人人都像活吞了一塊蛇膽。

那女子陰笑着揭下蓋頭,朝空中一抛,任它飄落在地。随後,将匕首在手腕間轉了一個花,端詳着韓成,故作可惜,“哎呀,計劃了這麽久,還是失手了呀。”

她說話慢,語調婉轉,仿佛能勾魂攝魄。

韓成被千乘擋在身後,“是你?”

“是我又如何?”女子眼波流轉,又斜斜地看向張良,“呀,想不到這位小哥如此俊美,無意中傷了你,奴家可真是難過。”

張良眉頭一沉,“你不是柳小姐。”

女子眼尾一挑,宛如蛇蠍,“她呀......怕是只能去陰曹地府做新娘子了呢~”

“什麽!”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王公府邸,甚至殺害司寇千金。此女的來歷斷然不簡單!

“四郎啊四郎......”女子收了笑,低吟着看向韓成,眼中隐隐含淚,思緒飄到遠方,“我曾問你是否願意娶我,你說‘韓成終身不娶’。可為何一年的時間不到,你便要成親?”

張良捂着手臂上的傷口,心裏略微明白——又是一個因愛生恨的可憐女子。

其實韓成那句“終身不娶”的推辭也不好,有點詛咒自己的意思。導致他現在第一個夫人還沒過門就香消玉殒,消息流傳出去,日後想嫁給他的女子恐怕都不敢叫媒婆說親。

韓成将手臂橫在腹前,揮去張開弓弩的千乘,上前一步道:“當日本公子的一字一句都旨在拒絕你,或者姑娘想要我說‘終身不娶你’也可以。”

女子冷笑一聲,眼角滑下淚珠,凄涼至極,“所以......你心裏從未有過我?”

“不錯。”自始至終,韓成的眼中從未有過波瀾,他看了看侍衛明晃晃的刀尖,又對女子道,“你殺我嬌妻,壞我姻緣,想必也知道後果。”

“你竟然......從未有過我?”

那女子不相信韓成從未愛過她,反複問着同一句話,但韓成反複回答的也只有那一句。最後女子終于崩潰大笑,拿着匕首沖向韓成,欲想跟他同歸于盡。只是千乘早有防備,一箭出去,她的胸膛便被射穿。

鮮血迸濺,浸透了紅色嫁衣,随後迅速在柔軟的絨毛地毯上蔓延。

那女人萬分不甘地倒在殿堂之上,眼睛死死盯着韓成,末了,嘴角竟然噙出一絲笑,她的怨恨和嫉妒,終究化作一團有來處沒去處的青煙,飄飛許久也尋不到寄托之所。

紅血從嘴角流出,只斷氣前那一句耐人尋味:

“四郎,我生不能做你的妻,便死後纏着你罷。”

張良見此場景,默默退了一步。他覺着,這女子委實是個可憐之人,她的容貌不俗,手指纖細,舉手投足之間都不缺大家風範,想必曾經也是集嬌寵于一身的小姐。如今落到這般下場,當真十足十的凄慘。

只是妾有情,郎無意,這件事又恰恰是最不能勉強的。韓成若一生都不愛她,她便一生都只能活在單相思的痛苦之中。只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因愛生恨,害人性命。

若真心愛慕,合該退而成全。

現在早早了解了性命,穿着新娘的鮮紅嫁衣死在最愛之人面前,對她而言,大抵也是一個好的了斷。

韓成望着那具屍體出神了好半晌,又恍惚了一下,才端正了神色,吩咐千乘:“此女歹毒至極,戕害司寇千金,讓司寇大人備嘗失親之痛。本公子雖深惡痛絕,但想必不及司寇大人之萬一。故,将此女屍體交與司寇大人,如何處理,本公子再不過問。”

韓成恍惚的那一下,還是透露他的些許不忍,乃至于千乘喚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但這女子究竟是誰?她背後有沒有人指使?她分明深愛韓成,卻為何要刺殺他?

再者,她的武功并不十分高強,連千乘的一箭也避不過,卻能悄無聲息潛進司寇府邸刺殺柳小姐。

謎團掩映着謎團,詭計穿插着詭計,越來越大的關系網錯綜複雜。此般種種,都是有可能牽扯出一個巨大的陰謀。

不過當下,卻有另外一樁事,更讓人頭疼。

“匕首有毒!”

搬動屍體的侍衛突然大喊,衆人這才發現,那女子匕首上的血已經變黑。

然則這血是誰的?

韓非騰的明白什麽,頭皮冰涼,木讷着望向身旁的人,只見張良手臂上的傷口也已經淤黑一片。

“子房......”

張良清眉一皺,喉頭一陣腥甜翻騰之後,嘴角溢出暗紅色的血液,擡頭虛看了一下,只感覺屋頂旋轉,四處仿佛有光芒乍現,空氣中好似生了一雙無形的鬼手,将他的魂魄剝離身體。呼吸霎時停頓,耳朵裏也失去聲音,再一個晃動,眼前便一潭漆黑。

“子房!”

韓非一把将他接住,半跪在地上。伸手在他臉上輕拍了好幾下也不見反應,額頭浸出冷汗,腳下也失了氣力,“子房,聽得到我麽?應我一聲!”

韓成也驚了,一面幫忙把人往偏殿挪,一面讓人去王宮請禦醫,“千乘,你親自去,就算是扛,也要姜禦醫和溫禦醫都給我扛過來!”

千乘腳快,點頭的工夫便沒了身影。門外的賓客一面嘈雜着想看屋內的情景,一面慶幸中毒的不是自己。張開地年歲已高,受不住刺激,只得緊摳着桌角,周身緊繃地坐在一旁。

衆人皆慌,人仰馬翻。四公子府的管事佝偻着賠笑,将賓客挨個送出門。

偏殿內,一群人圍着木床上的張良焦頭爛額。

韓成在袖子裏緊攥着拳頭——他看中張良的才智,一心一意想籠絡他。雖然張良不願意做他的門客,但若時常聯系交談,久而久之,關系也會變得親近,對他獨攬大權的君王夢百利無一害。

所以今日大婚,平常的臣官家他都只下了一份請柬,而張家,他還特意為張良親自寫了一份。不料,結交沒有結交成,反倒還因為自己的情債連累于他。雖說毒不是他親自下的,但好歹是在他府上出的事,那一刀也是張良替他擋的。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他不僅跟張開地沒辦法交代,就連在韓王面前,他也百口莫辯。

韓非卻沒心情想這些權勢,看着張良逐漸變得青白的臉色,整顆心都要揪到一處。若等禦醫從王宮趕來,起碼也是在三炷香之後。

要是張良就此撒手人寰,他要如何活下去?

他等不起,張良更是等不起。

“四哥,讓其他人都出去。”

一面說着,一面将張良放平,連步履也顧不上脫。

韓成愣了愣,“為何?”

“沒時間解釋,快!”

韓非拔高了聲音,解下頭上一仞長的發帶,把張良手臂的最上方緊緊綁住,阻止毒血朝內髒蔓延。再沿着發黑的傷口,嗤拉撕開衣料。

韓成明了他的意圖,朝下人使了個眼色,那幾人便帶着看熱鬧的賓客都退出門去。

浮腫的傷口從幾層衣料顯露出來,韓非取下腰間的酒壺,把酒水往上倒,沖掉皮膚表面的血跡,“子房一定撐住!”

韓成的眉毛擰成一股麻繩,阻止欲附身的韓非,“老九,你當真這麽做?”

作者有話要說:

護妻狂魔韓非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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