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中毒(二)

韓成阻止欲附身的韓非,“老九,你當真這麽做?”

韓非揮開他的手,“四哥你別管我。”

韓成又抓住他,眼神如刀,“你若丢了性命,我如何與父王交代!”

韓非再揮開,急促吼道:“子房就是我的命!”

韓成震愕,一時失了言語,攔他的手顫了顫,收回袖中。

韓非的頭帶綁在張良的手臂上,三千青絲披垂在肩後,只有少數的一些短發垂在額前,發尾将眼眸遮擋了不少,卻遮不住那無邊決斷。

韓成退了半步,驀然為方才權術的擔心羞愧。也有點知道,為何他在王室中的地位比韓非高出許多,張良卻還是選擇與韓非結交,而遠離他了。

韓非再沒有一句多餘的話,擡起張良受傷的手臂,低頭吮/吸/毒血,口腔立即被腥味充斥。吸一口又轉頭吐掉,再貼上傷口。等到地板也被毒血染成了黑色,吸出來的血液也逐漸恢變紅,他才停下動作。

畢竟是直接用嘴,毒素多少會從口腔潛入身體。眼前驀然暗了一下,閉眼晃了晃,視野又恢複正常,只是用力看東西的時候稍帶一點兒重影,合該沒什麽影響。

他怔怔望着張良,盯着他緊皺的眉頭,心裏揪着疼。擡起袖子将對方嘴角的血跡拭去,又把他雜亂橫在額頭前的幾縷發絲撥到耳後,柔聲笑道:“子房莫怕,韓兄在這兒。”

始終站在一旁的韓成似乎明白了什麽,默默退了一步,躊躇片刻,還是覺得自己在這屋子裏十分多餘,遂識趣地退出房間,合上木門。擡頭望着遠處的屋頂,等着千乘把禦醫扛回來。

守在屋頂的西門厭緊緊扣着手裏的劍鞘,仿佛要把它捏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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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四公子,張公子中的毒雖然性烈,但大部分已經被吸了出來,殘留的那些不足以危害性命,頂多休養三日便可恢複如常。但......相較之下,九公子體內的毒素就更多了,再加上他幼時凍壞了筋骨,身子的抗毒能力不如常人。故而......”姜禦醫欲言又止。

韓成頗為惱怒,語氣十分不耐煩,“故而什麽?莫要吞吞吐吐的,本公子不喜歡。”

姜禦醫躬身,又謹慎措辭道:“故而,需得靜養一段時日,這期間可能會有輕微的發熱症狀,都是正常的。只是......方才下官又仔細看了看,發現九公子的眼睛已經不能識物,所以在毒素祛除幹淨的這段時日,需要悉心照料,不得馬虎。”

“......看不見了?”韓成額角冒了一股青筋,袖袍一甩,“簡直胡言亂語!”

“公子息怒!”兩個禦醫忙不疊跪下,哆哆嗦嗦,心裏騰然失了幾分底氣,“九公子并非永久失明,待餘毒都從身體裏排除幹淨,約莫也就能恢複了。”

“約莫麽?”韓成極其厭惡這種模棱兩可的說辭,“姜禦醫意思是,老九能不能複明,全憑老天爺決斷,就算最後不能恢複,也是他命數不好,與二位禦醫無幹,對麽?”

姜禦醫老腿一顫,“四公子誤會了!下官的意思是,下官與溫禦醫定當竭力以赴,盡量在人力所及的範圍內,保住九公子的眼睛!”

這樣的答案,韓成仍舊不滿意。

“如此便辛苦姜禦醫了。”他虛了虛眼睛,親手把人扶起來,一面端詳着他,一面慢吞吞道,“哦,對了,姜禦醫的千金,似乎也到了嫁人的年紀,如果老九的眼睛治不好,想必父王會降罪于你。到時候,本公子不介意幫姜禦醫照顧愛女。”

姜禦醫心裏咯噔一聲,險些哭出聲來——韓成新婚前一晚死了妻子,新婚當日又撞上另一樁血案,斷然是個命裏克妻的壞主,誰家女兒要是嫁給他,那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瞬間賭咒發誓:“四公子......折煞下官了......您放心,下官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也要治好九公子的眼睛!”

韓成緊皺的眉毛終于松動了一點,揮了揮手,讓禦醫下去。

千乘上前,遞過去一盞平心降火的清茶,裝了滿肚子的疑慮想問韓成,但看了眼他腰間的墨色玉帶,又把話壓了回去。

好事不出門,壞事揚千裏。這場變故就像發酵了的面團,瞬間在新鄭城膨脹開來。一夕之間,大家小院都議論紛紛,百姓在茶前飯後又多了幾分談資。

司寇大人痛失愛女,本來對韓成懷恨在心,打算在韓王面前參他一本。但韓成聽了府上幾個門客的建議,處理得相當不錯。

叫了千承一同去,親自拜訪司寇府,赤/裸上身負荊請罪,一來自責未有保護好嬌妻,二來表明始終與司寇站在同一陣營,日後在朝堂定當共同進退,一并輔佐韓王。

柳司寇見他心誠至善,想來與柳女的死沒有幹系。況且韓成的能力在衆公子中算是數一數二的,日後就算不能登基成王,也能奪個不錯的爵位,前程無量。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還是韓成這樣的人才?索性也心胸開闊了一回,認了他這個前女婿為政友。

再說到張家,張良修養了三四日,已然痊愈如初。只是聽若離聲情并茂重述了一遍當日歷程,陷入沉思。

“真是你親眼所見?”張良不可置信地問,盡管若離從不扯謊,但他還是不敢相信。

若離急得跺腳,“當然是真的啊!四公子把咱們都趕了出來,我偷偷戳開窗戶紙看到的。九公子就直接用嘴帖到傷口上,把毒血全都吸出來,四公子攔都攔不住。”

張良垂首——韓非貴為王孫,竟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由于認識的早,他與韓非的關系确實比尋常人要近一些。何況韓非學識淵博又見識長遠,友情之外,他還偷偷藏了一份敬畏之心。張良自诩謀略還不錯,但與韓非相比,還是微不足道的。

在他看來,韓非只是時運不好,韬光養晦了這麽些年,只差個一飛沖天的踏板。待到大鲲暢游于浩瀚闊海之際,必定享譽七國。

“他有大好的前程,怎可一時沖動,為我做這樣的糊塗事!”

若離的嘴開了合,合了開,小聲嘀咕:“說不定不是一時沖動呢......”

畢竟他可真真切切聽到了那句“子房就是我的命”,饒是若離關切張良至此,都不敢說這樣的話。

張良見他碎碎念,直覺還有什麽隐瞞了,于是問:“你說什麽?”

若離一個激靈,“沒有!”然後生硬地轉移話頭,“對了,老爺備了杏花白,讓您給九公子帶去。”

張良愣了愣,“韓兄現在眼睛還看不見,身子虛弱,怎可飲酒?”

“老爺說了,這個杏花白有明目的功效,少飲一些是可以的。而且......只要是您送過去,九公子肯定都喜歡。”

張良一想到韓非失明,心裏就很不是滋味,一番話活活堵在心口,頗為沉悶。

“罷了,帶上兩壇,走吧。”

經過這一事,張開地心裏确實對韓非有了改觀。畢竟韓非自打從桑海回來,終日飲酒作樂,全然沒有年少時那副壯志滿懷的氣魄。他那時便感慨,又一位棟梁淪為無所事事的纨绔。但那日張良中毒,人仰馬翻,所有人都焦慮着等候禦醫,他卻不顧身家性命,替張良把毒血吸出來。這等的膽識與決斷,勝過常人百倍。于是對他多了幾分欣賞,奏章一寫,在韓王面前美言了幾番,大贊他仁義滿懷,是位有膽量有擔當的好男兒。

韓王聽了也頗為感動,親自去九公子府探望,還從國庫裏取了一顆千年人參,許諾韓非,只要痊愈,定封他一官半職。

兜轉了一圈,韓非倒算是因禍得福。只是他的眼睛,卻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

“哥哥,今天覺得怎麽樣?”紅蓮伸手在韓非眼前晃了晃,“能感覺到我的影子嗎?”

韓非的心态一直十分輕松,即便眼前一潭漆黑,“啊,能的。比昨天好很多。”

“你撒謊。”紅蓮委屈地嘟着嘴,眼眶微紅,“你每天都說比前一天好,這麽久過去了,還是什麽都看不見。”

韓非搖了搖食指,“紅蓮,別太悲觀。姜禦醫說過這種毒不難解,假以時日,我有八成的可能會恢複。”

紅蓮憂心忡忡,“你就不怕你撞上另外的那兩成嗎?”

說完又覺得自己是烏鴉嘴,趕緊捂住嘴巴。

“那也無傷大雅。”韓非撐着下巴,氣定神閑地嗅着茶香,仿佛看不見的是別人,“有的人眼盲心不盲,有的人心盲眼不盲。世間萬物,變幻莫測,只用眼睛去看,看不清楚的。”

紅蓮叉腰一哼,“沒錯,你現在不僅看不清楚,還看不見。”

“妹妹,我不是這意思。”韓非佩服她的思維,換了個簡單的說法,“正如我看你,若只用眼睛看,只能看到你容貌姣好,顧盼生姿。卻看不到你心地善良,純真無邪。如果兩者只能取一者,你希望我看到你的容貌,還是看到你的內心?”

紅蓮權衡了一下,“嗯......內心吧......”

韓非唇角一揚,“正是這個道理,看,你也明白了不是?即便日後我再見不到陽光,但我心中裝着朗朗明日,眼前的光輝便沒那麽重要了。”

紅蓮咬着下唇,揪着她藕粉色的裙子還想說什麽,卻被身後一個纖細的聲音打斷。

“——但子房卻希望,韓兄心中有光輝,眼中仍有明日。”

聽到這個聲音,韓非的眉眼一彎,語調也變得輕快,“子房來了?!”

紅蓮也循聲望去,欣然一喚:“小良子!”

然後接到韓非意味深長的咳嗽,小嘴一嘟,不情不願地改口:“子房哥哥......”

她之前無拘無束慣了,總是踹若離的屁股,還老是叫張良“小良子”,翻牆爬樹無一不做,一個尊貴的公主幾乎活成了女匪。

韓非常年在外,沒人管她,若不是宮宴上要留一個席位,韓王也幾乎忘了這雙兒女。

韓非回來之後,便一點一滴幫她糾正。宮規繁雜,加上韓非自己也不喜歡,便由她去了。不過待人處事之道是一生的重課,在王室中生存,還是很有必要學的。

紅蓮嘴上不情願,心裏還是有一絲甜的,畢竟這讓她覺得被關心着,很是溫暖。

張良沿着小徑走近,淺淺笑着,“良突然至訪,沒攪擾韓兄和紅蓮殿下吧?”

他只身進來,沒帶若離——那家夥怕見到紅蓮會難過,便自己守在門口。

韓非擡手,在石桌上摸索着給張良倒了一杯茶,“子房說哪裏話?你來的正好,我們兄妹正愁這院子冷清。”

紅蓮鄙夷地看了一眼韓非——方才她在這裏站了那麽久,她的親哥哥都沒有給她倒茶!

于是心中一惱,決定去王宮找她的白發少年撒個嬌,“子房,你先陪哥哥一會兒,我還有事,先走了。”

張良挽留了幾句,奈何小公主去意已決,加上韓非一副“你趕快消失”的表情,片刻之後,翠竹環繞的院子就只剩韓非與張良二人。

韓非嘴角噙着笑,“子房,近幾日我都拘束在府上沒有出去,外頭的消息也聽得少。你回去之後,恢複得還好罷?”

“我現在已經痊愈,只是韓兄你......”張良盯着他沒有焦距的眼眸,那本該是盛滿星辰的眸子,如今卻失了光彩,“你卻看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室友問我:你的子房是不是發育成果實的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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