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智擒細作(一)

“我現在已經痊愈,倒是韓兄你......”張良看着他沒有焦距的眼眸,那本該是盛滿星辰的眸子,如今卻失了光彩,“你卻看不見了......”

韓非坦然一笑,寬慰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何況失明也并非永久,子房,莫要自責。”

只要眼前的人健康平安,折減陽壽韓非也會欣然答應。

但是在張良心中,卻不能平白無故接受這樣的好意。

“韓兄心胸寬廣,對諸多磨難都不甚在意,子房自愧不如。但這一次,總歸是我拖累了你,怎可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張良盯着韓非嘴角的弧度,心裏越發愧疚,于是屈膝跪下,朝韓非鄭重拜禮,“請受我一拜!”

韓非愣了愣,放下手中茶杯,受了他這一拜,“好說。”

張良覺着這個恩德一定要想辦法回報,于是又道:“若韓兄日後有何吩咐,盡管知會子房,我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韓非的笑容斂了斂,“嗯,這些都好辦。不過有一事,我卻要向你坦白。”

張良趕緊道:“韓兄請講。”

韓非聽着聲音的方位,悠悠起身,朝張良騰的跪下,拱手道:“多年前,子房在茫茫大雪中救了我,我才撿回一條命。如此大恩,受我一拜。”

語罷,一個頭磕在地上。

張良錯愕不已,伸手去阻止,“韓兄,你——”

“——再有。”韓非擡頭打斷他,維持着跪立的姿勢,一本正經道,“這些年我遠赴桑海求學,多虧子房替我照顧紅蓮,如此大恩,再受我一拜。”

又虔誠地行禮,寬廣的袖袍鋪展在青石磚上,額頭貼地,然後不等張良開口,再道:

“還有,王公大臣對我兄妹都避而遠之,唯有子房真心待我;姬無夜欲奪軒轅劍招招致命,子房不懼生死挺身而出;我中姬無夜算計陷害,子房替我請東皇釋出面作證......這統統都是大恩,子房幫我算算,我還要拜多少次?”

他的聲音像春日的和煦暖風,輕緩溫柔,總有一股讓人不能拒絕的魄力。

張良垂下頭,抿唇,良久良久,妥協道:“......韓兄,是我錯了。”

韓非這才平複如常,心滿意足地起身,道:“以後再不聽話,我便與你割袍斷義,真把你當外人了。”

張良赧然垂頭,“是,子房記住了。”

韓非伸手過去想揉他的頭發,但是找不到具體方位,只在空氣中笨拙地探了兩下,又縮了回來。張良一直低着頭,沒有看到這一幕,只是屋頂的西門厭卻看得真切。

兩人雙雙坐在石桌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着。片刻之後,姜禦醫過來請脈,又叮囑了幾句飲食,在韓非的藥方裏換了幾味藥材,才恭敬着退下。

“韓兄,已經過去一旬了,你的病情始終沒有好轉,是否要換一位禦醫?”張良思忖道。

韓非把手肘搭在桌邊,臉色沉了沉,低聲道:“我們去卧房,這事需從長計議。”

張良心裏咯噔一下,隐約覺得事情不簡單,左右看了看,起身去攙扶韓非。

少頃,兩人跨進卧房,将門窗都掩好,并讓西門厭在屋頂守着,不準旁人靠近。

镂空香爐裏燃着配了藥材的香料,淡香飄散在空氣中。

張良頗為焦慮,“韓兄,究竟怎麽了?”

韓非随性坐在席上,“我懷疑,我府上有刺客。”

張良驚愕:“刺客?!”

“并非是舞刀弄槍,明目張膽的行刺。而是在暗處,悄無聲息的暗殺,比如,□□。”

空穴方能來風,韓非已經推測到這裏,便說明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張良問:“韓兄從何時開始懷疑的?”

韓非道:“姜禦醫前兩日跟我說,我體內的毒素已經排得差不多了,眼睛至少可以看到些白影,但事實卻不是這樣。”

“韓兄懷疑,有人在你的飲食裏動手腳?”

“或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另外下了毒,而且......連姜禦醫也診斷不出。”韓非扶着矮桌的邊緣,這是他思考時的慣有動作,“紅蓮的城府淺,心裏裝不下事,跟她說了定然會打草驚蛇。這件事,唯有跟你商議。”

張良身體往前傾了傾,“子房洗耳恭聽。”

“四哥給姜禦醫下的命令很嚴苛,讓他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所以這幾日,姜禦醫一直都住在我府上,寸步沒有離開,連抓藥煎藥都是他親自動手,每日三餐也都要檢查。”他陷進沉思,“我實在想不出,哪裏可以動手腳。”

張良環視了一周,房中的陳設都頗為簡約,最值錢的大抵便是書櫃裏的幾卷古書了。

“卧房裏的東西,韓兄讓人仔細檢查過嗎?”

韓非颔首,“也是姜禦醫查的,無毒。”

張良起身,徐徐在房中查看,“除了卧房,韓兄每日都會去哪些地方?”

韓非聽着他緩慢的腳步聲,覺得心裏十分踏實,“就是門前的小院了。我性子懶,近幾日又不怎麽方便,就只在這方寸之地。每日下午,紅蓮會過來陪我說說話。”

張良将手搭在書櫃上,指腹不斷摩擦粗糙的板面,沉思道:“伺候的人沒有問題,住的地方也沒有問題,偏偏你吃了這麽多藥,眼睛還是沒有好轉......”他突然回頭,“韓兄,你懷疑過姜禦醫嗎?”

韓非想了想,不以為然,“他是四哥親自指派的人,四哥既然對他放心,我也不會懷疑。”

韓非是在韓成大婚當天出的事,如若沒有那場變故,韓非合該健康無虞。換句話講,韓非今日抱恙,源頭其實在韓成那裏。王室裏的人最看中面子,韓成就算對韓非有什麽算計,也不會在這件事上動手,否則損壞自己的名譽去陷害一個沒什麽地位的公子,與自斷手腳無異。

“确實如此。”張良思忖了半晌,想透了這一層,放下對姜禦醫的疑心,轉而又問:“那伺候的下人呢?他們的身家底細,親人故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韓非搖頭,“每日能夠進入卧房的就只有三人,一是近身伺候的小厮阿端,二是打掃房間的丫頭阿真,三是向來守在暗處的衛七。阿端和阿真都是父王親自指給我的,我對衛七又有知遇之恩,合該不會有問題。”

衛七,便是改名換姓的西門厭。

張良驚愕韓非對下人的相信程度,“韓兄沒有懷疑過他們?”

韓非擡了擡眼皮,“懷疑誰呢?”頓了頓,又道,“我認為他們沒有露出馬腳的地方。”

張良微怒:“韓兄怎能如此大意?既然姜禦醫沒有嫌疑,那除他之外能夠近你身的人,一個都不能姑息。”

似乎找到一點思路,張良在韓非面前悠悠坐下,道:“祖父曾教我,一頭狐貍如果沒有露出尾巴,不代表,它真的沒有尾巴。”

韓非一頓,覺得頗有些道理,唇角微揚,“或許,我們應該把他們叫來問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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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韓非最近病着,下人們都比較上心,一有召喚便忙不疊趕來。

小厮阿端有點口吃,聲情并茂解釋了好半天才把自己平日的工作說清楚。

“公子起,起得早,每日卯時不,不到就醒了......小人這幾天,每天的第一件事就,就是伺候他更衣,穿靴......本,本來還要給公子梳頭盤發,但是公子不喜歡別人碰他的頭發,一直都是自,自己盤的。”

“小人會在公子吃,吃早膳的時候去煮茶,因為他吃過早膳就,就要去院子裏看書。但,但是近幾天他沒有看,只是讓小人念讀出來。然後,一個人思考很久。”

“一般到晚上,是,是最忙的時候,要伺候公子沐浴,更衣,還要把床鋪好......”

阿端把自己的活計交代了個七七八八,躲在屏風後面垂聽的韓非已經打了十幾個呵欠。坐在外面的張良卻十分認真,一面記住阿端說的細節,一面問着表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卻與韓非息息相關的問題。

待阿端下去,阿真便也進來。

“奴婢主要負責收拾打掃,這些事情公子平時有空也會自己做,只是這幾日不方便,才都交給奴婢。往常的話,每兩日奴婢會打水把卧房裏裏外外都擦拭一遍。但姜禦醫說,公子這些天身子偏弱,住的地方一定要非常幹淨,所以奴婢每天都會擦拭。打掃用的帕子和水,都要先送去禦醫那裏檢查的。”

“雖然奴婢負責打掃,但因為會做幾道點心,公子也愛吃,所以也經常去小廚房做事。”

“公子的書案從來都很整潔,書卷也是按照他自己喜好放的,所以沒有允許,奴婢不會動。”

“公子這些天喜歡坐在窗邊吹風,奴婢便在窗臺上擺了一盆蘭草,公子雖然看不見,但想着那裏有一個盆栽,心情大約也舒服一些......”

大半個時辰下來,阿端和阿真都問完了。張良的眉毛鎖得厲害——通篇下來,他只覺得兩人兢兢業業,踏實肯幹,并沒有發現哪裏不對勁。

能夠下毒的肯定是近身伺候之人,如果阿端和阿真沒有嫌疑,那麽只有......屋頂上沉默寡言的那個人。

張良在袖子裏握了拳頭,推開窗軒,擡頭望向檐角,眉頭緊鎖,清秀的臉龐堆滿愁緒。

“子房,怎麽不問了?”沉默許久的人突然開口。

張良一震,瞳孔驟縮,嘴唇抿成一條線。

作者有話要說:

啊......面對韓非的質疑,張良要怎麽回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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