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輕城捂着臉, 一路跑回自己的寝宮。将所有人都趕出去後, 一把撲倒在床鋪上,将整張臉都埋入柔軟的靠枕中。

絲綢的冰涼稍稍緩解了臉上的燥熱,亂跳的心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下來。她再一次深深地感到了後悔:她哪來的自信能教趙玺這方面的事?她就該交給教引宮女的。

這下好了,趙玺那小子,口無遮攔,居然連她和驸馬會不會做那種事的問題都敢問!是她的言行給了他錯覺, 覺得他們連這種私密問題都可以互通有無了嗎?

啊啊啊, 她要瘋了, 以後他要是再時不時地冒出一個類似的問題, 她該怎麽應對?

尴尬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兩人一起用午膳時。

輕城埋頭, 食不知味地一粒粒撥着碗中的米飯, 根本不敢向趙玺的方向看一眼, 就怕他又冒出什麽奇奇怪怪, 讓人招架不住的問題。

一塊鹿筋忽然出現在她碗上。她擡頭看去,就見趙玺面露擔憂地看着她:“姐姐是不是胃口不好,怎麽連向來最愛的鹿筋都不吃了?”他還特意讓人将鹿筋擺在她面前, 她卻視若無睹, 連筷子都沒有伸一下。杜琮的事對她影響竟有這麽大嗎?

趙玺的手又癢了起來, 只想把杜琮按着頭打上一百遍。

輕城搖搖頭,夾起鹿筋細嚼慢咽,用行動表示沒有胃口不好這回事。

殊不知她的沉默不語看在趙玺眼中,就是黯然神傷。趙玺向來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姐弟倆單獨用膳, 很少講究“食不言”的規矩,輕城從前可從來沒有這樣不言不語的。

趙玺心中暗恨,又夾了一塊狍子肉過來,連語氣都輕了幾分:“你最近好像又瘦了,多吃點肉補補。”

輕城見他沒有再提先前的話題,緊繃的心弦終于放松了幾分,不再那麽緊張,對他笑了笑道:“你不必顧我,自己好好用膳。”

趙玺點點頭,忽然冒出一句:“姐姐,我才不會被人哄。”

啥?輕城茫然。

趙玺道:“誰要跟她們這樣光溜溜地抱一起啊?”

輕城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回答她落荒而逃時最後關照他的話,一口湯差點噴出來。這麽多人在旁邊服侍呢,他就這樣大喇喇地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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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千辛萬苦才用帕子捂住,卻還是不小心嗆到,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布谷百靈帶着幾個小宮女忙作一團,遞帕子的遞帕子,拿漱盂的拿漱盂,取熱水的取熱水……

趙玺幫不上忙,在一邊皺眉念叨:“怎麽喝個湯還能被嗆到?”

輕城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回答她落荒而逃時最後關照他的話,一口湯差點噴出來。這麽多人在旁邊服侍呢,他就這樣大喇喇地說出來了?

她千辛萬苦才用帕子捂住,卻還是不小心嗆到,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布谷百靈帶着幾個小宮女忙作一團,遞帕子的遞帕子,拿漱盂的拿漱盂,取熱水的取熱水……

趙玺幫不上忙,在一邊皺眉念叨:“怎麽喝個湯還能被嗆到?”

輕城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面紅耳赤,臉上燒作一團,勉強正色道:“用膳的時候就不要提這種事了。”旁邊服侍他們的可是有一群人啊!他不知道害臊,她還要臉呢。

趙玺“哦”了一聲,大概是怕她再嗆到,總算沒有再語出驚人。

午膳後,輕城趕趙玺去休息。宣武帝妃子不多,子女更少,宮中宮室空餘,趙玺的順安宮一直幫他留着,但久未住人,總是要收拾一下才能住。

趙玺覺得麻煩,索性撒潑打賴要留在輕城的東暖閣,橫豎那裏他從前也住慣了。輕城在這種事上向來磨不過他,想着他如今也是難得進宮,心頭一軟,答應了下來。

結果兩個人都沒休息成。輕城才剛躺下,宣武帝派了人過來請,說杜家來人了。

杜家,也該有反應了。

輕城有一種終于等到的解脫感,換上一身素簡的宮裝,只用了面脂,也不描眉畫唇,連簪環都全換上碧玉和珍珠的,不用一點金,素素淨淨地出了門。

才走不遠,趙玺趕了上來,目中殺氣騰騰:“我陪你一起去。”

輕城無語:他這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去打架的呢,搖頭道:“你去添什麽亂?”有宣武帝在,她不可能吃虧。倒是趙玺脾氣大得很,到時沖動之下別又闖了禍。

趙玺見她神色,知道她在想什麽,保證道:“放心,我就去幫你助個威,絕不主動惹是生非。”

輕城無奈:趙玺執意要去,她還能栓着不給他去不成?

禦書房中一片肅穆,宣武帝高居上座,面容含怒。見到輕城和趙玺一起過來,知道姐弟倆感情深厚,倒也沒有太過驚訝,等他們行過禮後賜了座。

輕城這才有餘暇打量跪在正中的青年,心中一驚。

杜琮鼻青眼腫,清秀的眉目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形狀,連手背上都有傷痕,顯然被人暴打過一頓。趙玺啧啧,口氣中滿是幸災樂禍:“是誰把杜公子打成這樣?下手可真狠。”

輕城看了趙玺一眼,趙玺立馬撇清道:“不是我,我還沒來得及下手。”要是他下手的,保證杜琮一個月下不來床,哪還有力氣跪在這裏。

宣武帝清咳一聲,為他們釋疑:“是姜家二小子幹的。”

輕城驚訝:“羨魚表哥?”姜羨魚從來都是翩翩公子,風流倜傥的模樣,對人溫柔和氣,和趙玺就是兩個極端,輕城實在無法想象他動手的模樣。何況,他不是一向和杜琮關系好?

可她立即明白過來,姜羨魚是為她出頭。大概是孿生兄妹之間天生有緣?兩人雖然見得不多,感情卻異常契合,從前她受了委屈,只要他知道,總會出謀劃策幫她找回場子,再想方設法哄她開心。

杜琮做了對不起她的事,雖然是他的朋友,該打還是得打。

杜琮目光和她一觸,滿面羞愧,叫了聲:“公主。”提前将齊絹娘擡進府是他的不是,可他相信,只要好好向公主解釋,她一定會理解他的。

旁邊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孽障,還不向公主請罪!”

輕城循聲看去,倒也認得對方,正是杜琮的祖父,翰林院掌院杜學士。杜學士今年已六十餘歲,可惜他最有出息的長子,也就是杜琮的父親早亡,杜家後繼無人,如今全靠他一人撐着。

杜琮接人回去那天,杜學士正好在翰林院值守,等到他今天得到消息,事情已成定局。杜學士又驚又怒,又是痛悔自己教孫無方,當機立斷,揪了杜琮過來請罪。

杜琮伏地道:“公主,是我做錯了事,請公主狠狠責罰。”

杜學士拱手道:“那個心思不正的小賤人,臣已命人綁了起來,任憑公主處置。”

輕城并沒有看杜琮,只蹙眉對杜學士道:“貴府的人和我有何相幹?”

杜學士會意,立刻道:“是臣糊塗,這是臣的家務事,怎敢叨擾公主?臣立刻命人将她遠遠發賣了。”

杜琮面現不忍之色,急急喊道:“祖父,公主當初答應了她入門。”齊絹娘好歹也是個千金小姐,因為自己醉酒後的過失,不得不委身給自己做小,已經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真要被發賣,還不知會淪落到何種境地,那也太慘了。

杜學士差點被他氣個倒仰,這個孫子怎麽被養得這麽天真?那個女人是什麽貨色,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偏偏到這個時候了,杜琮還拎不清。他怒道:“孽障,公主仁慈是公主的恩典,不是讓你們仗着她的仁慈為所欲為的!”

何況,公主答應了她進門,是讓那小賤人搶在公主之前入門的?就算榮恩公主性子柔懦,不願計較,皇家其他人豈是吃幹飯的,容得他如此把皇家的臉面放在腳下踩?

杜琮不敢作聲了,乞求地看向輕城:公主心善,一定明白他的。他也是當時情勢緊急,迫于無奈。

趙玺看得心火直冒:這姓杜的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想當好人也不是這樣不分對象的。幸好有人蓄意破壞婚事,不然姐姐要真嫁了他,就憑他這天真無腦的勁兒,只怕要讓人惡心後悔一輩子。

幸好幸好,趙玺居然有一點點感激幕後黑手了。

他不動聲色地站起,擋住杜琮的視線,不耐煩地道:“杜大人,你們的家務事就不必在這裏讨論了吧。”

這話,把杜家和輕城撇得幹幹淨淨。

杜學士瞿然一省,驀地下了決心,也下跪道:“陛下,是臣教孫無方,琮兒識人不清,品行有失,不堪匹配皇家公主。臣自願解除婚約,接受懲罰。”

啥?輕城和杜琮同時震驚地看向杜學士。

輕城是惋惜:自己忍耐着這個家夥沒有提出解除婚約,是想等着幕後之人再次出手,沒想到,杜學士竟如此識相,居然主動提出放棄婚約。幕後之人根本就不必再有動作。

杜琮則是不敢置信:“祖父!”怎麽就鬧到要解除婚約了呢?他不過就是對一個被他毀了名節的弱女子負責,為對方提供個安身之所罷了,以後還是會對公主一心一意的,公主當初也同意了。祖父也忒小題大做了!

“閉嘴!”杜學士瞪了他一眼,心在滴血。壯士斷腕!失去了這樁婚事固然是杜家的巨大損失,可看自己孫子這副拎不清的模樣,若是繼續強求,娶回公主,只怕也是禍非福,連什麽時候得罪了皇家都不知道。到時,只怕全家都會受他拖累。

這個孫子,算是被養廢了。

一直默默看戲、默默生氣的宣武帝适時開口:“朕準了。”

杜琮身子劇烈一抖,如遭晴天霹靂,整個人仿佛忽然被人抽去了全部氣力,癱軟在地。

他目光游移,想要尋找輕城,輕城卻被趙玺嚴嚴實實地遮擋着;他想求祖父,祖父正對高高上座的帝皇叩首,跪謝隆恩;他想對君王說他不想退婚,卻在感受到君王雷霆之怒時忽然喪失了全部勇氣。

他和公主,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他明明想盡己所能,好好對她;她也明明那麽溫柔善解人意,怎麽就因為他對一個可憐女子的憐憫與負責,鬧到了這個地步!

不,不關公主的事,公主心底柔軟,一定能理解他。是祖父,還有皇家的其他人,他們為了所謂的臉面,連人命都不顧了。

是,他是不該在公主進門前就将絹娘擡入府中,可絹娘不是走投無路了嗎?他難道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何況,他有分寸,并未給絹娘名分,也沒有當真收了她,只是救她一命罷了。皇家無情,竟連一個弱女子都容不得嗎?

宣武帝是何等人,哪能看不出他眼底的不服,餘怒未消,開口道:“杜卿既知令孫品行有失,便帶回家去好生管教。”頓了頓,扭頭問韓有德道,“我記得他還有功名?”

韓有德恭敬地道:“杜公子是秀才。”

宣武帝道:“德秀有才方是國之賢士,無德之人,豈配得上這兩個字?捋了吧。”

杜琮眼前一黑,只覺天都塌了下來。宣武帝這一句話,等于阻斷了他所有的前途。這輩子,他再也休想有出頭之日。

杜學士倒是松了口氣,陛下仁慈,只是奪了孫兒的功名,并沒有涉及到自己,也沒有遷怒杜家其他人。如果只是這樣便能平息陛下的怒意,倒是杜家的運氣。功名奪了便奪了吧,反正即便是留着,這個孫兒也再無前途。

而他原本有着錦繡前途,如花美眷,生生被他自己作成空。

杜琮被拖了下去。輕城望着他空洞洞的絕望眼神,輕輕嘆了口氣,但願他今後能活得明白些,再不要輕信他人。然而這一切,與她也再無相幹。

宣武帝注意到她惘然的神色,憐愛地看向她:“榮恩莫要傷心,這小子不是個好的,朕重給你挑個樣樣出色的驸馬。”

輕城回過神,謝過宣武帝,柔聲勸他道:“父皇也莫要生氣了,為這種不明白的,不值當。”

榮恩還是如此貼心明事理。宣武帝現出笑容:“過幾日便是春獵,朕把你們幾個都捎上,再下令文武百官,家有未婚才俊的,把人都帶上。你與榮慶好好挑,有看得上眼的便和朕說,朕來為你們把關。”一轉頭看到趙玺,想起來道,“對了,你弟弟也到可以成親的年紀了,我知道你們感情好,有合适的姑娘你也幫他多留意留意。”

趙玺炸了:“您有姐姐她們操心還不夠啊,就別管我了,我才不想成親呢。”

宣武帝被他的态度氣得夠嗆:“臭小子,怎麽和朕說話的?婚姻大事豈容兒戲,要不要成親這種事什麽時候輪到你自己做主了?”

趙玺嗤之以鼻:“您想做主便做主好了,反正到時找個我不喜歡的,我也不會和她生孩子,您叫我成親又有何意義?”

宣武帝簡直想打人,心裏默念了幾遍“這是親生的”,耐下性子道:“成親綿延子嗣固然重要,可誰說成親就是為了生孩子?夫妻人倫,剛柔并濟,陰陽和諧,本是天地至理。”見兒子的表情越發不馴,他忽地福至心靈,“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女人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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